庄吉轻轻的垂下眼帘,目光刚好无意的投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那里到底扎过多少针,他已经记不得了。

  只记得这些年,他去了许多地方,看了许多的医生。

  他忽然又笑了笑,“五年的时间都过了,我又怎么可能会在她结婚后,告诉她真相。”

  叶小草的情绪激动起来,“为什么,难道就让全世界的人都唾弃你,说你是个绝情的人?”

  这时,庄吉缓缓抬起眼来,“小草,你不希望小词幸福吗?”

  这一问,把叶小草愣住了。

  她是宋词从小到大的闺蜜。

  她和宋词无话不谈,彼此都希望对方幸福。

  说到底,她也是两难,“我,我,我……”

  庄吉又笑了笑,“你也希望小词幸福,那何必还要劝我,你都帮我瞒了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不坚持下去。”

  叶小草沉默了。

  庄吉又说,“小草,别告诉小词。”

  叶小草抬起头来,“可是如果小词跟着向深,不幸福呢?”

  庄吉皱起眉来,“所以我才要回来。”

  叶小草轻轻的拍了拍庄吉的肩,笑道,“放心,我不会给你捅搂子的。”

  庄吉浅浅笑了,“谢谢!”

  叶小草抬头望了望瓶里的液体,还有三分之一没有输完,“等过段时间,你的病情稳定了一些,我再陪你回去看一看婶娘,她也很想你的。”

  庄吉点点头,“嗯,得等稳定一些,免得我妈看出破绽。”

  叶小草怕他输着冰冷的液体会手凉,所以又给他换了个电暖水袋垫在手掌下面,怕弄疼了他,又小心翼翼的替他盖好被子。

  “你这样好累,要隐瞒着所有的人。”

  庄吉笑了笑,“不是还有你这个远房表妹、外加初高中好哥们陪着我吗。”

  叶小草睨了睨他,“是,我们是好哥们,你总是这么乐观。”

  庄吉靠在床头换了个舒服的坐姿,“你不是说要乐观一点,病情才会好转吗?”

  叶小草拿他没有办法,“是,是,是,人要乐观。”

  俩人又聊了一会儿,这时护士过来查病房,看了看庄吉床上吊着的药瓶,不由摇了摇头,“你这瓶药都输了三个多小时了,一会儿输完了记得叫我,还有,拔了针后要给病人多用暖水袋敷一敷,消消肿,再这么打下去,手都快变成包子了。”

  叶小草频频点头说好。

  这护士看了看病历记录,又吩咐了几句。

  “一会儿你老公要是口水多,记得给他服用半片抗阻胺药。”

  “要是出现呼吸不顺时,一定要及时跟医生联系。”

  “我们医院现在暂时没有双正压呼吸机,要是呼吸不顺,得转院。”

  叶小草点头说好,送走护士,回到病房不由笑了,“庄吉,怎么我每次来医院看你,护士都以为我是你老婆啊。”

  庄吉笑了笑,开着玩笑,“要不是我们是亲戚,倒还真是郎才女貌。”

  叶小草怨了怨,“生病了,嘴还这么贫。”

  庄吉又说,“苦中作乐嘛。”

  说起郎才女貌,叶小草又想起以前庄吉和宋词的过去,他们才是真正的郎才女貌。

  所以,不由又神伤起来。

  “如果宋词知道了真相,肯定死也不会嫁人的。”

  “依着她那样痴情的性格,肯定恨不得躺在病床上的人是她自己。”

  庄吉皱起眉头来,“都说了,不要和小词说漏半个字。”

  叶小草瞪着他,“我的远房表哥,你放心,你吩咐下来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庄吉这才笑了笑。

  然后叶小草又问,“你回国的这一个月,没有再出现过呼吸不顺的情况吧?”

  庄吉摇摇头,“没有,已经有两三个月没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了。”

  叶小草笑了,“看来病情有所好转,国外的治疗果然是先进一些。”

  庄吉也点头,“做完这次治疗,我还得忙手头上的软件。”

  叶小草不由瞪着他,“你怎么总是这么拼,虽然说看病花钱,但是前几年你做了几个软件设计,不是有一两千万吗。”

  庄吉沉默不语,他那么拼命,自是有他的道理。

  然后,又说,“刚刚小词让你去陪她逛商场,是吧?”

  叶小草点头,替他试了试暖水袋的温度,这才说,“嗯,只有下次再去陪她了。”

  庄吉笑了笑,“你去陪小词吧,小词在电话里不是说向深除夕那天出国了吗?”

  叶小草不依,“哪天陪她都行。”

  庄吉坚持,“去吧,我这里有护工,没事的。”

  叶小草站起来看了看吊瓶里的药水,快要输完了,“小词有宋阿姨和宋叔叔,还有他们向家的人陪着,她不会孤单的。”

  说了这么久的话,庄吉咽了许多口水,大抵是病症所至,所以总觉得嘴里唾沫横生,实在是不行,他只好拿着一次性纸杯吐了出来。

  叶小草看见了,这才把床头柜上的药瓶找了找,拿出一瓶抗阻胺药片,扳了半片给他就着温水服下。

  “今天我就哪也不去了,我在医院陪你。”

  庄吉吃完药片,放下水杯,“你去陪小词吧,这个点护工该来了。”

  叶小草皱了眉头,“你怎么总是让我去陪小词。”

  庄吉笑了笑,“小词不是无聊没人陪嘛。”

  叶小草坐在凳子上瞪着他,“你只知道替别人着想。”

  最后,叶小草在庄吉的说服下,还是离开了医院。

  留下庄吉一个人,躺在这冰冷的病床上,看着叶小草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时,他脸上的笑意缓缓收起。

  这样的强装笑意,他已经坚持了五年了。

  护士替他关了输液瓶,拔了针头,他这才空出手来从钱包里拿出那张照片。

  那是前一段时间,他去s市宋爸爸宋妈妈的小区楼下,在那堆废弃的垃圾站里,努力翻找出来的残缺照片。

  那堆照片是被宋词烧掉的,照片里的双双人影早已化成灰尽,最后被风吹散,散得无踪无影。

  可是尽管如此,庄吉依旧记得清清楚楚,他和宋词曾经恩爱过。

  那些伉俪情深,那些你依我侬,那些相濡以沫,那些美好曾经,怎么样也挥不去。

  尽管他知道,此时的宋词早已经不爱他了。

  最后这一张照片,四个角被烧去,他们面朝大海,紧紧牵着手,阳光正好穿透在他们的手掌心之间。

  那画面唯美极了。

  喻意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庄吉宽大颀长的手掌落在这照片上,细细的拂过。

  眼里忽而有了温暖的笑意,哪怕照片上的美好只是停留在曾经,他也心满意足了。

  只是有时候,心里难免荒凉。

  允诺了一生一世,允诺了到终老都要在一起。

  甚至允诺,死后了也要埋葬在同一樽鸳鸯棺木里。

  却,终究是负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