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售坟小姐所说。

  这块坟地是幽燕之地。

  左青龙,右白虎,后靠山,正是宅穴、藏风、聚气的风水宝地。

  庄吉当场就和售坟小姐签下了合同,把这块坟地给买了下来。

  售坟小姐走后,曾叔撑着伞,陪他在坟地里走了走。

  他朝山下望了望,蜿蜒盘踞的山路中,是整个青翠的昆山全景。

  远处,便是繁华如梦的d市。

  烈阳高照中,他的目光由近及远,望着,望着,竟觉得都像是在梦中。

  渐冻症跟着他也有许多年了,他怎么还觉得自己是在大学时代,骑着自行车,载着小词满大街的跑呢?

  想起那个时候的美丽时光,庄吉的眼里不由有笑意,“曾叔,你拿伞遮着自己吧,我想晒一晒太阳。”

  曾叔皱眉,“可是太阳这么辣。”

  庄吉又笑了笑,“没事,我就是想晒晒太阳,去一去我这一身的晦气。”

  于是,曾叔把伞拿开,笑着说他身上哪有晦气,说他很阳光,很健朗。

  只有他自己知道,健朗和阳光两个词,离他太远了,“曾叔,不要和任何人提起我在这里买坟地的事,连小草也不要说。”

  曾叔脸上有无可奈何的伤感,却还是点头答应了他。

  然后,庄吉陷入沉默。

  他不说话,曾叔就静静的陪着他。

  如果某一天,他真的走了,把他埋葬在这里,应该会很安逸吧。

  正如售坟小姐所说,这里是风水宝地,不管死后有没有灵魂,能躺在半山腰这块风景独好的坟地里,那也算是安息了。

  从昆山下山后,庄吉才看到缘缘的未接电话。

  于是,又给她回拨了过去。

  缘缘很快就接了他的电话。

  微风徐徐中,从电话里传来缘缘欢快的声音,说是要来看他。

  庄吉说好,不过让她先等一等他,他说大概要一个小时之后才到家。

  等曾叔带着庄吉回到康桥花园的时候,远远就瞧见缘缘在他们那栋楼层的树阴下,百无聊赖的踢着石子。

  见了他们,缘缘像是轻灵的燕子一样,迈着轻巧的步子小跑过去。

  曾叔每一次都有自知之明,说是要去买菜,就麻烦缘缘把庄吉推上楼。

  于是,缘缘从曾叔的手中接过轮椅,却看见他的左手掌似乎是萎缩了,握成蜷紧状。

  她忙问,“庄吉哥哥,你的手?”

  庄吉笑了笑,“不能写软件了,不过我手里的活也刚结束。”

  缘缘不解,一脸担忧地望着他,“什么意思?”

  庄吉只是轻笑,“医生说身体远端已经开始渐渐萎缩,再不久就不只是手脚不能动了。”

  缘缘满眼错愕,“为什么会这么快,我问过医生,像你这种情况不是要好几年后才会发生吗?”

  “呵呵,我的病症,已经是推迟了几年才严重化,没什么好遗憾的,至少在这几年里,我写了几个不错的软件,也卖了不少的钱。”

  “……”

  缘缘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内心的恐慌。

  “别难过了,我们上楼吧。”

  她只好推着他上楼,把自己恐慌的情绪掩藏起来。

  庄吉轻轻回头,楼道的浮光掠影中映下她轻灵的身影,他笑了笑问,“等了很久了吗?”

  缘缘不会告诉他,她从餐厅和哥哥嫂子分手后,就来了他们小区,然后给他打电话时他没接,她还去楼上敲了门。

  最后,接到他的回电时,又在楼下等了一个多小时。

  这时,她停到电梯口,伸手按了上楼键,笑了笑说,“我也是刚刚到。”

  回到庄吉的住处,他让缘自己随意一点,想喝什么,冰箱里都有。

  缘缘松开他的轮椅问,“你想喝点什么吗?”

  庄吉笑了笑,向她要了一杯温开水。

  可是,当她把杯子递给他时,他根本没办法握住这只杯子。

  她只好端着杯子,拿他的专用吸管给他喝了几口水。

  看着他这般艰难模样,她的里掠过狂风暴雨般的悲凉。

  等他说不渴了,她赶紧冲到厕所里去。

  背着庄吉,泪如雨下。

  只不过是半个月的时间,那个看起来还风姿卓越的庄吉,竟然连手都残了。

  是天妒英才吗?

  要剥夺庄吉生活的权利,他这个样子,是不是意味着连日常生活都没办法料理了?

  缘缘怕庄吉听见她的抽泣声,拧开了水龙头,让哗哗流水声盖过自己的哭泣声。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她才走出去。

  尽管,她捧着冷水洗了脸,可是还是能看见她红润的眼圈。

  庄吉什么都知道,不由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缘缘,别难过,我不是还在吗?”

  他这一句他还在,让缘缘更悲伤。

  不过,她咬了唇,止住不哭,“庄吉哥哥,以后我过来多陪陪你,可以吗?”

  庄吉笑了笑,点头,“好,推我到阳台上去晒晒太阳吧。”

  二人在阳台上随意的聊天。

  缘缘坐在他特意定制的那把摇椅上,望着他病中模样。

  依稀能瞧见他年轻时的风姿卓越和阳光帅气。

  岁月只是在他脸上留下了悲哀和故事,让他更深沉,更内敛。

  尽管他总是淡淡的微笑,可是他笑起来的模样,还是很悲凉。

  缘缘想,他一定是知道自己的这般下场,所以才忍痛离开嫂子的吧。

  聊着,聊着,庄吉自己问起了小词。

  再提起小词,他已经不那么心痛了,“小词最近好吗?”

  缘缘望着他风轻云淡的笑容,想了想说,“嫂子她,怀孕了。”

  庄吉没有悲伤,反而弯眉一笑,“她要当妈妈了,她肯定很高兴吧。”

  缘缘把嫂子的高兴,转述给庄吉听。

  说起嫂子希望给哥哥生一对儿女。

  说起嫂子希望一家人开着车,在d市兜风,赏花,钓鱼。

  说起嫂子盼望有一天和哥哥坐在家里的摇椅上,翻看过去的照片,和哥哥执手到老。

  庄吉眼里的欣慰和笑意,向缘缘诠释了什么叫--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又看了看他阳台上的这把藤椅,心想他肯定是特意给嫂子订做的,只是嫂子不知道,有这么一个男人,爱她如生命。

  缘缘不想太悲伤,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笑道,“我嫂子这么幸福了,你是不是很安心了。”

  庄吉点点头,“能有你哥陪着她,我安心。而且,我曾是她生命中的插曲,我也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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