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瞳失踪了。
就像在空气里蒸发了一样,让阮阮觉得她处处都在,可是却总无法抓住。
她尝试着走过商场的每一家店铺,每一个角落,甚至安全通道,整整七层的名品汇,瘦瘦小小的她抱着一个20斤的婴儿来回穿梭寻找,汗流浃背,浅灰色的长裙后背湿了整片,路过她身边的人都会不禁侧目,就像她穿了一件上深下浅的分体裙,商场的广播里一直重复的播放着:现在是广播寻人,童瞳女士,请您在听到广播后速到a-309格德女装,您的好友巫女士正在等候。
整座商场阮阮都找遍了,请求商场为她调看三楼的监控,商场却要她先报警,或者开具警方的寻人证明。
阮阮没办法了,抱着喃喃坐在三楼的休息长椅上,开始给霍朗和沈茂打电话。
童瞳只从她身上拿走了一百块钱,她的手袋在自己这里,没有钱没有卡没有电话,她一个人挺着怀着双胞胎的大肚子,会凭空消失一个半小时吗?
霍朗比沈茂早到了几分钟,当他在走廊尽头看到阮阮的时候,心疼的都快揪起来。
出门时整齐朝气,现在却被汗水和眼泪浸染的狼狈不堪。
每当有其他客户向她侧目的时候,巫阮阮就会换一个方向用手背抹掉眼泪,就这样一直躲着别人的目光和视线,整整转了一圈,看见了正在大步朝她走来的霍朗。
她难以继续伪装的那最后一点点坚强彻底崩离瓦解了。
很多时候女孩子的隐忍都是因为她身边没有一面坚固的城墙,因为无依靠,所以靠自己,一旦有了这样的依靠,那便是无需再忍。
巫阮阮就差裂开嘴巴嚎啕大哭了,她一路抽咽着向霍朗小跑去,一头扎着霍朗的怀里,不知所措的喃喃被震了这么一下,显然有些吓到了
霍朗搂着她的手臂用了些力气,在她汗涔涔的额头吻了一下,“别怕,万事有我。”
是的,他不止一次说过,万事有他。
可这并不能证明,他就能解决万事。
沈茂几乎是一路狂奔而来,和他一起赶到的,还有他一个市局的两个朋友。
两个警察直接进入商场监控室调取监控录像,而一向温和的沈茂从未像现在这样失控过,就连在他眼睁睁看着童瞳被人用黑洞洞的枪口威胁,被逼着走进结婚礼堂时,也没这样失控过。
那个时候他知道,只要自己妥协,那能保全童瞳的一切,可是现在,童瞳不见了,他的守护,他的付出,都不再有任何成效。
在人来人往的商场,在人来人往的电梯口,沈茂双目猩红的对巫阮阮怒吼:“你现在和我解释她怎么走丢的有什么用!你他妈把她给我找回来!”
阮阮委屈的像个小孩,捂着眼睛无声的大哭,“对不起……”
阮阮被愧疚和无法寻得童瞳的焦急同时煎熬着,如果童瞳只是一时兴起逛到别的地方去还好,如果真是因为一个人离开而出了什么事,她后半辈子都会活在自己的愧疚里,再也无法坦荡的面对沈茂,就像她每次看见安燃,都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再像以前一样做那个内心坦荡的阮阮。
她坦荡不起来,她把童瞳弄丢了。
霍朗侧身站到阮阮面前,为她挡去了无法面对的沈茂,“你吼她有什么用?她能找回来还会给你和我打电话吗?还是她有心要把童瞳弄丢?不止你一个人焦虑着急,我们都是。”
沈茂的警察朋友把他们三人带到监控室,被调取出来的监控录像清楚的显示了童瞳失踪前的画面,包括她和阮阮一起停在格德女装门前,她在阮阮的钱包里翻出现金,走进另一个镜头——走廊尽头拐角处的甜品店。
一个穿着非常时尚的年轻女孩儿站在她身后排队,女孩的穿着是典型的嘻哈风,带着猫眼宽大的棒球帽,还有一副巨大的黑色墨镜,几乎无法通过五官辨认身份,随后,她拍了拍童瞳的肩膀,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童瞳竟然毫无防备的跟她走向没有任何监控设备的安全通道。
全程没有任何争吵和挣扎,她非常自愿的随女孩离开,之后的每一个楼层安全通道出口外的监控,都没有童瞳和那个女孩出现的身影,安全通道还有另一个方向是直接通往员工通道的后门,最后一个视频画面,是童瞳随那女孩从员工通道后门走出,后门停车场有几辆货车正在卸货,有各自品牌的营业员在清点数目,角落里停放了一辆黑色的凯美瑞轿车,一向聪明叛逆的童瞳,就这样跟人上了黑色凯美瑞轿车。
看到最后一幕时,巫阮阮惊讶的捂住自己的嘴巴,眼底雾气蒙蒙。
沈茂紧握的拳头放在嘴边,牙齿将手指关节咬出了细细的齿痕,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吸了吸鼻子,走出监控室时,对巫阮阮说,“如果童瞳和我的孩子发生什么意外,我不会原谅你。”
霍朗抱着阮阮的肩膀带她远离了危险的沈茂,小喃喃已经挺不住这样的折腾,趴在霍朗的胸口睡的口水直流。
阮阮心里担心至极,她抬头看向霍朗时,眼里的孤助无缘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饶是她的眼泪根本停不下来,可他还是觉得,他的阮阮已经够坚强了。
她心里在背负多少东西,恐怕这世上没人能真正的理解和分担。呢呢的死,她归咎于自己失败的婚姻,和没有对安茜的要求进行妥协,安燃的残疾更是让她一辈子都无法真正将那份内疚释怀,那些悲痛好似上一秒刚刚发生过,她仍是一个伤痕累累未能痊愈的伤患,却为了周围人的情绪,而不得不让自己变得快乐和平淡起来。
为了情绪低落的童瞳,已经三个月没走出家门的巫阮阮主动要带着她来逛街,然后,就这么在对沈茂信誓旦旦会安全带回童瞳的保证后,把童瞳弄丢了。
愧疚会像一座金字塔,一层一层叠加,想要风化,却需亿万年。
“我要是知道她会走丢,我一定会抱着喃喃去买,不让她自己走。”阮阮胡乱的撩开脸颊的发,哭着蹲了下去。
霍朗无奈的叹气,把她从地面上拉起来,“你没看到是她自己自愿和人走的吗?如果真是她自愿,你自责有什么用,如果不是她自愿,有人蓄意要带走她,那早早晚晚她都会被带走,你自责更没用,你就是个倒霉蛋。”他扯着阮阮的手臂带着她往商场外面走,“我送你回去,我和沈茂一起找人。”
无计可施的等待无疑是最折磨人的,巫阮阮一整个下午都在房子里团团转,坐立不安,霍朗回来时,她几乎是从沙发上跳起来窜到他面前,“找到了吗?”
霍朗摇头,“警察排查过,凯美瑞套了假牌,我们在耐心等等。”
阮阮不知道这份耐心,到底要坚持多久,时间在一点点消磨着人的耐性,她的,还有沈茂的。
一个月过去后,所有的希望都磨灭为绝望。
这个人消失的干干净净,不留一点点痕迹,无处可寻,饶是那监控上的蛛丝马迹,也在半路断的干干净净。
她到底是自己想离开,还是被人劫持走,就像一个未解之谜的两种极致的可能性,一直萦绕在所有人的心头。
这大概是沈茂人生中最混乱的一刻。童瞳不知所踪,童晏维和霍筱也一直没有出现,警方的调查陷入瓶颈,如果排除自愿这一条,那么所有深部问题所指向的矛头,是沈霍两家。
沈茂飞回美国和父亲谈判,如果童瞳是他们带走的,那把她平安放回来,他们的任何要求他都答应,商业联姻也好商政联姻也罢,包括和童瞳断开联系,给她一笔富裕一生的分手费,如果沈家要那两个孩子,他就带回来,如果沈家不要,他一辈子不和他们相认,只要他们平安送回童瞳。
可最后的答案,是他父亲语重心长的一句,我们没绑架你的人,可以帮你找,找到找不到,作为沈家唯一的继承人,你都有义务为沈家付出。
因为霍筱临阵悔婚一事,沈霍两家的合作谈判崩盘,这对于霍家来说是一笔巨额损失,包括童瞳的弟弟劫走了霍家的宝贝女儿,沈茂不得不怀疑,这是霍家的打击报复,或许是对沈茂的保护,或许只是一种要挟,一旦童瞳失踪的事情不胫而走,童晏维得知后一定会带着霍筱出现。
沈茂又开始陷入了和霍家的拉锯战。
三个月过去后,童瞳还是没有回来。
一个夕阳温和的橘色黄昏,沈茂站在婴儿房外安静的发呆,霍朗上楼叫了两遍让他下来吃点东西他都没回应,只是张开手指按在眉毛两端揉了揉,低落至极的说道,“南方的冬天快到了,我们童瞳也快生了。”
入了12月,气温确实降的快了些,一场大雨过后,开始有人穿上毛衣和外套。
童瞳的父母得知童瞳失踪的那会儿,沈茂被他们训的孙子一样,最后还是免不了被情绪失控的童妈妈给了两巴掌。
沈茂不理阮阮,和霍朗的话也变得少了很多,只有祝小香偶尔会闹腾腾的住进他家里,他沉默的纵容了,童瞳就是个闹腾的人,如果祝小香不来,这家里沉重的就像死过人。
童瞳失踪之前在商场按着沈茂的身材给他订做了一件中长款的外套,就是等着入冬的时候穿,现在预定的时间到了,阮阮去商场取回来给他送去。
门铃响了很多遍,沈茂才裹着一条毛毯从里面来开门,眼里毫无生气,却在看见阮阮的时候,莫名的浮上一层嫌恶。
最开始的时候,每次门铃响,沈茂都会飞快的跑来开门,门外的人无奈于他眼里闪烁着的希望小火苗在瞬间熄灭,一次又一次,直到他习惯了被人按响门铃,然后习惯看不到他想看的人。
沈茂从不这么潦倒,至少在阮阮的眼里他不这样,他温和沉稳,彬彬有礼,不随意与人为敌,只要有人和他说话,无论身份与阶级,他总是带着非常真诚的微笑,和霍朗在一起的时候偶尔会变得有些痞气和霸道,但是面对童瞳,他总是无止境的包容。
总得来说,沈茂是一个适合生活在这样大背景的家庭里,很少人会讨厌他这种真诚的温柔。
可是现在,他的周身盘绕着一股骇人的戾气。
“有事?”他冷冷的问,不等阮阮回答,接着说,“如果不是童瞳或者晏维回来,你有事也不要找我。”
说完他就要关门。
阮阮急忙用手撑在门上,“等一下,这衣服给你的,现在刚好是穿它的时候。”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她给沈茂送过吃的,被推出门,给他打扫房子,被他推出门,总之不管她如何出现,都会被推出门,索性她现在根本就不进门了。
沈茂裹着棕色的高级薄毯冷淡的打量着她,两秒钟后,拂掉她撑门的手,继续关门。
情急之下,阮阮冲动的将手指夹在门缝里,结结实实的被夹了一下,额头瞬间冒出一层冷汗,她只是咧了下嘴,并没尖叫,“等下,这是童瞳给你买的!”她飞快的强调,生怕自己的声音被隔断在门外。
沈茂的动作陡然僵住,门框就这样夹在阮阮的手指上僵持着,片刻后,他缓缓推开门,眼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甚至死灰复燃一般闪烁着小小的希望火苗,“童瞳?买给我的?她寄回来的?她联系你了?你知道她在哪?”
说完,狠狠打了一个喷嚏,他抓着毛毯揉了揉鼻子,等待阮阮给他真正意外的答案。
然而事实总是残忍的,阮阮摇了摇头,有些不忍心看向他的瞬间幻灭了希望的双眼,“之前她在名品汇给你订做的,听说是布料和裁缝都是英国的,又要排单,所以等的久了一些,童瞳说现在做完刚好给你冬天穿,那个订货单在我这里,我帮你拿回来了,你穿吧,天冷了。”
沈茂一把抓过她手里的大纸袋,不再看阮阮,重重甩门,他手指的骨骼捏的纸袋哗哗作响,似乎在颤抖,心里酸疼酸疼,“哎……宝贝,你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