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官道上,一辆马车在飞奔。
马车里坐的,自然是灵玉。
第二天天亮,她就按照计划行事,包袱藏好,换上衣服拿了钱去镇上租马车。作为曾经的天下第一观附属小镇,白水镇还是挺大的,也没人怀疑她的来历。之后,她买了一大堆东西,把包袱藏在其中,号称给自家修道的公子送东西,顺利地租到了一辆马车。
其实,这么顺利的关键还是那张度牒。金光闪闪,作不得假,车夫不过是凡人,一看就信了。而她的理由是,自家公子不小心把度牒遗漏了,她得赶紧送过去。
尽管她身上有许多不合理之处,比如送这么重要的东西,也没个大人出面什么的,但在度牒面前,一切都不是问题。
天下人谁不知道,如今是道门天下,国教是道教,国师是道人,尤其是各大道观弟子,不缴税不纳粮不受官府管辖,还有朝廷供奉,那地位,一般的官员都比不上。
没有人敢得罪道士,尤其车夫知道了,她的目的是玄渊观。
离开白水山,灵玉小心翼翼地打听了下,才知道,玄渊观是天下三大道观之一。没想到师父来头这么大,灵玉吃了一惊。
天下三大道观,她只知道第一观是无极观,却不知道另外两观。以往修道,心中迷迷糊糊,没有明确的目标,玄尘子教导又严,除了背诵道经、讲解道义,什么也没教他们,导致灵玉的修道常识非常缺乏。
这次生这样的变故,逼得灵玉不得不自己去面对这个世界。
她已经见识到了修士的力量,也有了成为修士的资格,而且,还背负着对玄尘子的承诺,得到了程氏先祖留下的仙书,断然不可能再去做一个流浪儿。而要成为一个修士,她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凡人口中,得不到什么重要的消息,不过,可以知道一些常识。
比如,天下三大道观,是无极观、太真观、玄渊观。大燕立国数百年,三大道观从未变过,国师之位,只留给三大道观,这一任国师是哪一观的弟子,哪一观就是天下第一观。
那夜知道师父其实是修士,灵玉就相信了绯云等人的判断,师父应该不是野道士——哪怕是大道观中,也不是人人都能成为修士,何况符术那么厉害的师父。只是她没想到,师父不但不是野道士,而且来自三大道观之一的玄渊观!
玄渊观的弟子,隐姓埋名几十年,甘心做一个野道士,所图不可谓不大,从绯云等人的表现看来,白水观那批财货,肯定很惊人。如果不是那四个人无意中寻到了楚国公的手札,用不了多久,这批财货,真的要入了玄尘子的口袋。
可惜的是,他功亏一篑,不但没得到宝物,还搭上了性命。最无奈的是,他的死因还不能告诉玄渊观,让师门为他复仇——灵玉不傻,出身三大道观之一,临死却没有要她将死因禀告师门,玄尘子显然不想让师门知道。也是,要是让玄渊观知道他的死因,岂不是要解释一下楚国公藏宝的问题?这个说起来可就麻烦了,隐秘不报,对管理严苛的大道观而言,是很严重的过错,直接影响到的,就是她这个玄尘子的徒弟——哦,不,郑通玄的徒弟。
而且,她也不能把绯云、公孙堰等人拉进来,她再怎么缺乏常识,也知道这两个人是无法与玄渊观对抗的,万一把他们逼急了,把藏宝的事说出来,倒霉的还是她。
所以,这两天她想好了,玄尘子的死因绝对不能说,要编个好理由,把这件事圆过去。
灵玉靠在车壁上,一边跷着腿想事情,一边从旁边的篮子里摸果子吃。
有钱就是好,看,赶路多悠闲。
吃罢了果子,她又从满车的篮子箱子里捡出她真正的身家。
那个大包袱,已经被她拆分了藏在一个小木箱子里。白水观她不敢回,那里也没什么东西,这些箱子,都是她现买的。为了装样子,她买的还都是半旧的箱子,这样子带去玄渊观,也不会太显眼。
一把木剑,一个钱袋,一颗夜明珠,几个玉瓶,几本书,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不多,这些东西都是她清理过的。下山之前,她琢磨来琢磨去,觉得应修德和纪修明的东西,最好还是不要带在身边,免得被认出来,徒增麻烦。所以,她很干脆地把他们的木剑丢了,钱拿了钱袋也丢了,凡是有可能被认出来的,全部被她丢了。
而容易藏又重要的东西,她都放在了身上。比如玄尘子给的书和度牒,后来搜出来的衣服夹层里的书,应修德鞋子里的薄绢,几张灵符,还有那三枚飞刀,这些东西,再加上那本所谓的“仙书”,幸好这些书都不厚,不然夏天衣衫薄,她到哪里藏三本书?
仙书里夹的程悦的自传被她烧了,她想想也知道,这玩意儿万一被别人现,她这条小命就完了。
说起来,程悦留下的那张纸,包含了许多讯息,以灵玉现在的年纪见识,还不能完全理解。不过,有一点很明确,程悦来自另外的世界,一个比现在的天下更大的世界。
灵玉想到这点,不由心驰神往。这些修士口中的高人,在那个世界居然只是碌碌无为修道无成的人,那是怎样一个宏大的世界?师父他们争得要死要活的宝物,在这位楚国公看来,也不过如此。
——对了,仙石是范氏后人,也就是原来的大秦皇族之后,而程氏先祖就是被范氏皇族所杀,她跟仙石岂不是仇人?
这个念头在灵玉脑子里一过,就被她踹到角落里去了。算了吧,都上千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的祖宗,关她和仙石什么事?难道她要为了这个所谓的仇,跟仙石反目?她脑子又没病。
把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脑海,灵玉拿起那个钱袋,好奇地看了好一会儿。这个钱袋是玄尘子的,灰扑扑的样子,却是皮毛所制,最奇妙的是,她用了好多方法也打不开。
也许,这上面有什么封印?灵玉如此想。修真界,真是一个神奇的世界,法术、法器、灵符、丹药、封印,还有好多奇怪的东西。
从白水镇出,一路顺风顺水,没有任何追兵。
这几天内,灵玉窝在马车里,拿着应修德和纪修明两个人留下来的书,看得津津有味。
玄尘子衣服夹层里的那本书,是他的符术心得,符术这东西,灵玉没有半点基础,看也看不懂。应修德藏在鞋子里的薄绢,用的是度牒上那种奇怪的文字,她也看不懂。所幸,他们身上还留有几本基础功法和杂书,她就一边翻看杂书,一边琢磨功法。
跟着玄尘子这三年,灵玉被逼着背了无数的道经,应、纪两人是祥临观弟子,一样是道士,所修的功法也脱离不了道经,她理解起来也不算难。
应修德所修的功法,叫做《九霄清云经》,走的是堂堂正正的路子,第一步必然盘膝打坐,五心向天,摒除杂念,进入观想。序言中有言,这部功法,进度不快,一般人要观想个一两年,才能修炼出第一道真元。但练成之后,渐入佳境,很少会遇到瓶颈。
纪修明的功法,则叫《心阳真解》。看到封面,灵玉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纪修明那声音尖锐的样子,说他修炼《心阴真解》还差不多,直到看了里面的内容,她才知道原因何在。
顾名思义,《心阳真解》修的是阳气。五脏中,心肺为阳,心为阳中之阳,心阳之气,是人体最旺盛的阳气,克制阴邪,聚可伤敌。然而,阴阳调和乃天地至理,一旦失调,就会出问题。《心阳真解》的修炼之道,是修炼出心阳之气,另外保存。这门功法进阶极快,但很容易出差错,一旦心阳之气没有控制好,就会自伤身体。纪修明的情况,就是阴阳失调,大部分心阳之气被调走,自身反而阴盛阳衰。
灵玉看罢摇头,虽然她这个人一向爱走偏门,但在修炼功法上,她觉得还是走正道的好。毕竟,捷径只是小路,一旦走错,想拐回来不容易,而走正道,却有更多的选择。
就像师父安排的课业,她会用各种方法偷懒,但背经抄书,从来不会逃避,因为这才是师父关注的重点。只要她经文背得好,经书抄得端正,其他事情,师父都会睁一只眼闭一眼。
想来修炼之事,也是一样,符术什么的,可以走偏门,基础万万不得贪功冒进。
除了这两本功法,还有一些杂书,或是记录风情世俗,或是讲述道心理念,还有杂闻趣事,灵玉都翻了一遍。
拜玄尘子为师之前,灵玉最爱去的地方是茶楼戏院,茶楼可以听说书,戏院可以看大戏,故事她喜欢听,但字么,认不得几个。跟了玄尘子之后,被逼背经抄书,才算是启蒙了。但要是可以选择,她宁愿溜出去玩,也不愿意看书。直到此时,她见识到了这样一个世界,跟戏文话本里说的一样的世界,才对记录这些的书本感兴趣起来。
灵玉一路兴致勃勃翻看书籍,不知不觉,马车过了樊城,到了尹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