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漫把连翘送到住院楼楼下。
“裴潇潇醒了给我打电话。”
“好。”赵漫点头,将手插在毛衣的口袋里,转身的时候左边小腿明显有些偏颇。
“漫漫。”连翘拉住她,“你的腿还没好?”
“好了。就是钢钉还没拿出来,需要再做一阶段复健。”
“那你走路姿势怎么看上去还是有些不对劲?”
“呵呵…毕竟是断过了的腿,你还以为能够恢复到以前的模样?”赵漫苦涩一下,拍了拍连翘的肩,“好了你别为我操心了,等裴潇潇这事过去之后我得再去做一次手术,把小腿里面的钢钉拿出来。”
连翘只能点头嗯嗯嗯地答应,其实心里堵得十分厉害,却又找不到言辞来安慰。
这果然是个会吃人的圈子啊。
赵漫不过是个小助理,没犯过错,没闯过祸,可却落了这一条残腿和半生“肇事者”的罪名。
再抬头看楼顶那扇晕出白色灯光的窗户。裴潇潇就躺在里面,刚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挣扎。命是救回了一条,可醒来却要面对众人的目光和上亿的违约金。
这便是这个圈子。
一步不慎,万箭穿心。
连翘回到公司已经接近下班时间,她不想回自己冷清的小公寓,便留在办公室加班。
伏在桌上画设计图,想以此舒缓一下绷紧的脑神经,可没有用,满脑子心事,画出来的图根本一塌糊涂。
赵漫的腿,裴潇潇的自尽,还有陆清姿和跑车男。这些零碎的人和事像利爪一样掐住她的喉咙,让她觉得呼吸困难,手脚冰凉。
其实这圈子有多肮脏残忍连翘早就知道。可让她亲眼见到的时候她又觉得受不了了。
感觉自己就处在一个湖心中央,湖水冰冷,双脚全部踩在脏兮兮的淤泥里,一点点往下陷,一点点往下沉。
这种时候她特别想见一个人,特别想…
虽然他也总是带着一双冷冰冰的眼神,可他抱着自己的手特别温暖。
“冯厉行…”连翘拿出手机,一个字一个字地编辑短信,“现在有时间吗?能否一起出来吃个饭。”
短信发出去之后连翘就在桌上等,可手机迟迟不亮,心里都没什么念想了。也就没再去管。
上网浏览了一些关于裴潇潇吞食安眠药的新闻,各大网站都或多或少的报道了,曝光率极高,但没有出现太偏离的内容。
看来王琦和经纪公司把媒体都搞定了,统一了口径。
这样或许对裴潇潇是好事,至少她醒过来后,面对的烂摊子要好收拾得多。
连翘叹息一声,将电脑电源关闭,准备回家,可意外地却在那时候接到了冯厉行的电话。
“喂,怎么今天突然想到要一起吃饭?”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些清冽,清冽中还夹杂着些许意外,好像连翘主动联系他一起吃饭是件很怪异的事。
连翘被他这冷淡的口气刺到。
“那个…也不是突然,我就随便问问,要是你没时间就算了。”她觉得心里那点冒出来的勇气又缩了回来。
冯厉行那边顿了顿:“是没时间,我正在回公司的路上,晚上有个内部高层会议。”
“嗯嗯,我知道了,没事,我真的就随便问问,那你忙吧,挂了。”
像是手机烫手一样,急着就要挂断,冯厉行却突然问:“等等,先别挂!”
“什么?还有事?”
“陆连翘,你这算不算在主动要求约会?”
“约会?怎么可能!”她笑的声音特别大声,“约会是我们俩这种关系配做的事?行了行了,真就随便问问,你开会吧,回见!”
“啪嗒”就把手机摁灭了,像是胸口有小鹿在直撞,只是想到“约会”两个字,她不免又笑出来。
他们之间做过了世间最亲密的事,却从来没有约着一起好好吃顿饭,甚至在大街上牵着手走一段的经历都没有。
因为不配有啊,这些都是情侣可以做的事,他们又不是情侣,所以和冯厉行约会对她来讲是多么奢侈的事。
简直想都不敢想。
连翘在公司附近的茶餐厅随便吃了份简餐打发肚子,随后开着车在大街上闲逛。
经过华茂新光天地的路口时刚好遇到红灯,车子停下来,连翘趁着空隙朝一侧窗外看,刚好看到有工人吊在半空中更换华茂商场外墙上的某块灯箱广告牌,巨大的幕布从楼顶滚下来,墨绿色的背景,上面一行醒目的白色字:“思慕品牌入驻华茂新光天地,旗舰店即将开业…”
这是思慕在邺城的第四家旗舰店,却意义非凡,因为这是思慕第一家开在华茂的旗舰店。
华茂是什么?华茂是周沉除去Z传媒另外开发的大型综合体购物中心,在国内排名第一,在世界范围内也能进入前十,所以很多品牌挤破脑袋也想入驻华茂,但华茂的招商条件十分严苛,所以没有实力的品牌根本进不去。
可是思慕进去了,虽然华茂给思慕的门面位置一般,但入驻华茂意味着现在的思慕已经可以和国内外一线大牌并驾齐驱。
“妈,你看到了吗?他终于把思慕两个字挂到了国内顶尖shopping mall的墙上……”
连翘自言自语,路边的灯光刺痛她的眼睛,可又能怎样呢?母亲已经不在了,而思慕也跟自己没有了关系,她连兴奋都没有立场,只能这样坐在车里,看着墙上“思慕”两个字被灯光照亮,而她与周围经过的路人一样,抬头45度,对着“思慕”两个字仰望。
“滴-滴滴滴——”
又陷入沉思,直到车后传来尖锐急促的鸣笛声,她才抬头看到红灯已经转绿,赶紧松开刹车开出路口。
满心都是压抑难受的情绪。
连翘回到家后什么都不想做,拿出针线包继续缝那块方巾,右下角的第一个字迹轮廓已经完全出来了,是个宋体的“刻”字。
她坐在沙发上绣了两个小时,一针一线,将字的骨体丰满,临近十点多的时候准备收线休息,手机却响了。
她当时一手拿着针,一手拿着花架托,所以也没看手机屏幕,直接划开便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
“喂…”
“我刚开完会,但还有一些事没处理完,如果你不介意这么晚来我办公室约会,能不能过来一趟?”
“……”
连翘感觉心脏一下子蹦到了喉咙口,把喉咙堵住了,话都讲不出来。
冯厉行迟迟等不到答案,很轻的笑了一下:“怎么了?不愿意?”
“没有…”她定了定神,手指捏着一根绣花针,“太晚了,你叫我过去有事吗?”
“没事。”
“没事那我就不过去了。”连翘尽量让声音听上去很平实,手指那根针的针尾却直往肉里戳。
冯厉行好像压了压气:“来吧,陪我一会儿,很想见你…”
“嘶-”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针尾也戳破连翘的手指,她轻哼出声。
“怎么了?”冯厉行听见了。
“没什么。”连翘立即将出血的手指放到嘴里,允吸,有腥甜的血气,她却笑得像个坏事得逞的孩子,“那你等我,我现在开车过去…”
连翘在去的路上打包了宵夜,车子停到了LA’MO大厦的地下停车场。
再拎着几个袋子摇摇晃晃地去坐电梯,嘴里哼着歌。
电梯门一开,王琦就站在里面。
两人都没料到会在这个时间和这个地点碰面,各自都很惊讶,但好歹王琦比连翘的道行要高出许多,惊讶闪过之后她的脸上只剩下冷冽。
连翘倒有些不好意思,像是做坏事被抓了现形,讪讪笑着:“王总监,这么晚才下班啊?”
可王琦没搭理,眼睛很快越过她的肩膀,像没听见似的,走了…
走了?
连翘回头,王琦挺直的背影已经拐过柱子,只听见清脆的高跟鞋声音在空旷的停车场回荡……
好吧,可能人与人之间真的存在气场。
连翘虽然完全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王琦,但她对自己的敌意已经相当明显。
整栋LA’MO大厦有三十六层,冯厉行的办公室在顶楼,但电梯却只能坐到三十三层,从三十三层往上便需要步行上去。
连翘之前担任冯厉行的助理,每天都必须爬三层楼到办公室。
当时她还问过同事,这大厦的设计师是不是有病啊,居然不给老板的办公室安装电梯,但同事说这是冯厉行的主意,是冯厉行特别要求电梯只到三十三层。
好吧,这个怪胎神经病!
连翘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一边爬楼一边骂冯厉行,只是一出楼道她就闭嘴了,不敢再骂。
从楼道出来便是走廊,走廊里的灯光全部亮着,尽头拐个弯便是冯厉行的办公室,而对面那个小隔间是她曾经工作的地方。
连翘走过去,冯厉行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有灯光和打电话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夹讨扑扛。
她站在门口“偷听”了一会儿,听到的全是工作上的事。
看来真的很忙啊,她不忍心进去打扰,便推门走进以前呆过的小隔间,开了灯,发现里面的格局没有变,桌椅都还在,甚至桌上她留下的绿植和那些看过的杂志都没有移过位置,所有东西都还是她离开时的样子…
……
冯厉行处理完最后一件事,看了看腕表,凌晨一点,小妮子不是说要来的么,怎么还没有来?
他拿起手机拨了连翘的号码,却听到熟悉的铃声从对面隔间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