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走到餐厅门外,周沉打电话叫司机把车开过来,他才松了连翘的手。
手背上全是他手心里沾上去的汗,连翘搓了搓。刚好一阵凉风吹过来,她潜意识地交叉双臂在肩头摩挲了一下。
“抱歉…”周沉悉心又体贴地将手里的大衣披到连翘肩头,“说好要补你一顿饭,结果最后搞成这样。”
连翘有些不适应他越来越陌生的亲昵,身子往后缩了缩,笑着摇头:“没关系,我已经吃得很饱了,只是我觉得……”
“你觉得什么?”
“我也不知道感觉对不对,但总觉得苏小姐对你有敌意,难道你们之间有什么冲突?”连翘问出了一直压在心里的疑问,周沉却只是笑了笑。
“我们之间没什么冲突。”
“那为什么她刚才说话要那么冲,况且按照职位。她还是你下属呢。”
这点让连翘更奇怪。
《摩登》是Z传媒旗下的杂志,周沉应该是苏卉的老板。
照理像苏卉如此圆滑的人。根本不会这么明显地去得罪老板,可刚才她的口气和神态,明显就在挑刺。
没理由啊,连翘微皱着眉,一脸好奇地看着周沉。
周沉依旧蓄着淡笑,伸手又将她肩膀上的大衣拢了拢,俊眸低垂,很浅淡的一句:“我们之间没有冲突,她是我前妻,所以她只是恨我……”夹史欢亡。
咯嘣一声,连翘惊恐地瞪大眼睛。
握在手里的手机却在那时震动了一下。显示有新信息。
连翘木讷地将手机屏幕滑开,屏幕上就一句话:“姐姐,小爷我看上你了。等着,等小爷把你追到手……”
连翘头皮发麻,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如果苏卉和周沉结过婚,苏怔又是苏卉的儿子,那么苏怔和周沉……
想到这,连翘后背心冒出一阵冷汗,抬头怔怔地问周沉:“你和苏怔……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和苏卉所生的,从血缘上讲,他应该是我儿子……”
回去的路上连翘惊魂未定,脸色很不好,不是被苏卉和周沉结过婚的消息吓的。而是被苏怔那混球吓的,特别是她在泰式餐厅离开时他那眼神,玩味的,挑衅的,却又隐约带着一点仇恨的眼神。
“姐姐,小爷我看上你了,等着,等小爷把你追到手……”
这条短信连翘一直没有删,手机就捏在手里,已经被她在上面捏出一层薄汗。
周沉见她一路无话,刚才在餐厅跳舞时的兴奋欢脱好像又一下子消失了,他不免也跟着失落起来。
“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答完又复问,“介不介意我问你一个很隐私的事。”
“嗯,你问吧。”
“那个…”连翘咽了咽口水,“你跟苏小姐结过婚的事,圈里是不是没几个人知道?”
“确实没几个人知道,当时我们都还年轻,我刚从国外回来,进入公司,她还是大学生,在杂志社实习,有次公司活动,我喝多了,做了不该做的事,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周沉说到这停住,脸上嘲讽似的笑了笑,头低着,连翘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是她的第一次,那年好像她也才刚满19岁,可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居然没吵没闹,收了我的一张支票,自己穿好衣服走了,我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了,可一个月后她居然拿了一张孕检单去找了老爷子……”
周沉这些年从未跟人再提过20年前的这些事。
他不愿意提,也不想提。
当初苏卉拿着孕检单去找周鸿声的时候没有跟周沉知会一声,等周沉知道的时候,周鸿声已经替他们安排好了婚期。
“阿沉,我知道你不同意结这个婚,但是算是我这个当爹的求你一次,周家人丁不兴,而且我也绝对不允许周家再多一个私生子,所以这个孩子你必须要,而她提出的条件便是跟你结婚,成为周家的儿媳……”
周沉那时候才恍然大悟,原来苏卉从一开始接近他就是有蓄谋。
那样一个才19岁的女孩子,野心和心机并存,舍得对自己下手,懂得怎样用自己年轻的身体去换取一条捷径,甚至不惜把肚子里的孩子当成她的工具,以为嫁进周家便能一生无忧,可惜她错了,她错看了周沉。
周沉表面温雅,心里却沉冷得很。
他同意娶苏卉,但没有酒席,没有婚宴,没有风光迎娶大召天下,只是随便挑了个日子去跟苏卉领了证。
孩子一落地,律师将一张七位数的支票和一份离婚协议扔到尚处于月子里的苏卉面前。
“孩子留下,支票你带走。”
苏卉那时候才认清周沉的面孔,表面温雅都是假象,内心却是坚硬无比。
可是苏卉要争的可不是这一张七位数的支票,她想要更多。
“离婚可以,但钱你收回去,孩子归我,三年之内帮我坐上《摩登》主编的位置。”
这时候就看谁比谁更没心没肺,谁比谁更狠,最终还是苏卉赢了一筹,周沉答应了她的条件,将孩子给她,换了一本离婚证书,一年之后苏卉毕业,正式进入《摩登》编辑部,磨练两年,两年之后她顺利被周沉推上主编的位置。
那可是《摩登》创刊之后最年轻的一任编辑。
许多人可能要奋斗一生也未必达得到的位置,苏卉竟只用了三年时间,一夜,一段婚姻,一个孩子……
而苏沉最痛恨什么?
他最痛恨女人欺骗他,利用他达到自己的目的,所以他情愿忍受弃子之痛,也要跟苏卉坚持离婚。
这也成了他后来忌讳女人的一个原因,因为圈内那些主动贴上他的女人,无非都是图他的钱,图他的身份。
周沉讲完这些话好像是费了很多尽,沉沉靠在椅子上舒了一口气。
连翘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故事。
“对不起…”她温弱道歉。
周沉扶住额头苦笑:“没什么对不起,都是成年旧事了,我该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听我讲这些成年旧事。”
这话说得连翘更尴尬,她这明明是在刺探人家的隐私,而且还是堂堂周沉和苏卉的隐私啊,
“那为什么后来苏怔会跟着苏卉姓苏?”连翘虽然知道自己这样再问下去可能会引起他的反感,可她就是好奇心重嘛!
既然已经让她知道这三人之间的关系,她若不弄清楚会一直纠结下去。
可对于这个问题,周沉脸上的表情显得更为落寞。
“抱歉,我是不是问太多了,你要是不想讲咱就不讲了。”连翘为缓和这气氛,又呵呵笑了两声。
周沉被她明显很勉强的笑声弄得真的笑了出来。
“也没什么,当初老爷子一只想把苏怔留在周家养,可是苏卉不同意,她觉得孩子必须给她带着,不然她不同意离婚,而我那时候一心想挣脱这段婚姻,所以她的条件我全都答应了,而且我当时也考虑到苏怔太小,还在襁褓中的婴儿可能跟着自己的母亲会比较好,出于这一点,我也赞成先把孩子给苏卉养,可是谁料到她竟然在苏怔半岁大的时候就把他一个人送去了香港……”
连翘突然想起来,上回在香港机场见到苏怔,他确实说过他是香港公民。
“我一直觉得亏欠苏怔,所以这些年他对我态度多差,甚至从未叫过我一声父亲,我都能够忍受,但是对于苏卉我永远不会原谅。她可以为了利益欺骗利用我,但为什么把孩子要过去又不好好照顾?苏怔当时那么小就把他一个人丢在香港,她不配为人母亲,不配!”
渐渐周沉的情绪有些起伏起来,暗影中的那双眼眸藏尽憎恨和厌恶。
连翘却摇摇头,她可以理解苏卉当时的处境和做法,因为她懂。
“你不明白,当时苏卉生下苏怔的时候才只有19岁,大学还没毕业,你让她如何背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和一段还没开始就已经失败的婚姻去走下面的人生?人言可畏啊,人言可畏你知道吗?”
这些话一下子仿佛触动了连翘心底那块最柔软的疤痕。
她也有道坎儿,这辈子都过不去,可是她真的可以理解苏卉,那种绝望孤独,感觉被全世界遗弃却又无法收拾一条生命的日子,她经历过。
“才19岁啊,19岁,自己还只是一个孩子,却要去承受另外一个孩子的生命,没有名分,没有人帮,如果不把孩子送走,她要面对的是无休止的流言蜚语和单亲妈妈的艰辛,而且她还没毕业,她还在上学……”
说到后面连翘自己也没声音了。
或许她确实是做了错事造了孽,不配当母亲,心里那倒伤痕也会终生不愈,更知道“孩子是无辜的”这样的道理,可是她在那种情况下还能怎么做?
“但是你相信吗?会有报应的,即使当年多有难言之隐,把亲生骨肉送走,也会有报应的。”
连翘边说边用手指摩挲腕上的那一条条疤痕。
后面半段路,连翘变得更加沉默。
周沉一直将她送到公寓楼下,临告别前连翘道谢。
“餐厅很好,我吃得很饱,谢谢。”
“不用谢,只是还掉欠你一顿,而且我今晚也挺开心,特别是看你跳舞的时候,你跳得真的不错,很有舞台感染力。”
“必须有感染力啊,我在巴黎专门培训过。毕加尔知道吗?巴黎市区最有名的红灯区,我曾经在一家性用品商店里做过真人SHOW表演,20法郎一小时,比洗盘子来钱快得多,而且知道我当时最大的职业抱负是什么吗?就是去毕加尔鼎鼎大名的红磨坊当舞娘,可是红磨坊对舞娘的要求都很高,三围大腿和舞技我都达不到……”
连翘说得煞有其事的样子。
周沉有些听愣了。
“真的?你说的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