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外婆,给外婆磕个头。”
安安冷着脸,学着连翘的样子,双手撑地。对着余缨的照片磕下去…
站在一旁的弋正清早就红了眼睛,浊泪眯眼,手掌颤抖地在脸上抹了抹,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都发不出。
风一直没停,吹乱了连翘的头发。
只是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哭。
怎么哭?
眼泪都不值得再为这些人流。
安安终于磕完三个头,连翘扶着他起来,牵住他的手:“我们走。”
经过弋正清身边,弋正清还是艰难地拉住她的胳膊,神情痛苦,语言却显得晦涩。
一声“连翘……”,其他都说不出来了。
连翘面无表情。扭了扭肩膀:“你什么都不必说,对我而言已经毫无意义。到此为止吧。我受够了!”
受够了被愚弄,被抛弃,被翻来覆去地像傻子一样设计。
下山的路,高低不平。
连翘无法抱安安,只能搀着他的手慢慢走,又要顾忌他的身体,怕他累着,走一段便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两人就坐在石阶上,手臂并着手臂靠拢,一高一矮,一对母女。身后是斜坡式的墓地,对面是连绵的青山。
连翘一手托腮,一手捋了捋安安被吹乱的头发。
之前她一直情急逼着安安。逼着安安要马上接受她,甚至一直觉得自己当年的遗弃有苦衷,可现在经历过陆予江和弋正清的事,她的立场就和现在的安安一样。
自己的亲人在旁边那么多年,却从未承认,所以有再大的苦衷又能如何?
遗弃就是遗弃,没有任何借口和苦衷可以粉饰。
“安安,我知道你恨我,也知道你一时还无法接受我,但是没关系,我可以等。”
连翘好像瞬间释怀了。或许正如刘院长所说,五年她都等了,还在乎这点日子?
三天后,连翘回LA’MO办手续。
辞职信其实早两天已经发到人事部邮箱里,但以她在LA’MO的职位,辞职还需要经过冯厉行批准。
本以为还会有些小插曲,可没想到竟然无比顺利,发辞职信的第二天连翘便接到人事部门的电话,说上头已经受理她的辞职请求,让她回LA’MO办离职手续。
连翘去LA’MO的路上又顺带去了趟瞑色。
那栋四层小洋楼,余缨倾注半生的地方,连翘牺牲掉自己的自尊和傲气去勾引冯厉行才能进去占有一席之地,可如今她却要放弃了。
连翘有些舍不得,但事情发展成这样,她没有办法躲避,只能大步向前。
小秋和宋微言都舍不得她走。
特别是小秋,简直一把鼻涕一把泪。
“老大,你为什么要走啊,能不走吗?我们瞑色在你的努力下好不容易要出人头地了,而且香港那边的旗舰店也快开业了,你现在突然离开,不觉得可惜吗?”
能不可惜吗?
瞑色能够入驻华茂星光,也是连翘的心愿之一,可是她别无他选。
“别这样,我走了还会跟你们联系,有时间大家可以出来聚聚!”连翘安慰,自己眼睛也快被小秋哭红了。
倒是宋微言在关键时刻出奇冷静,她只是捏了捏连翘的手:“余总监,你去了思慕,以后跟瞑色就是竞争对手,希望你在那边能够事事顺利,越来越好。”
“嗯,借你吉言。”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连翘走前还交代了一些事情。
到LA’MO大厦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从三十三层的电梯出来,连翘独自走在通往冯厉行办公室的楼梯。
上回她便是躲在这里遇见他,想跑结果崴了脚,最后犯贱似地主动提出要跟他回去。
应该就是那一晚吧,她像是要去面对末日般与他往死里缠绵,拼命索求,在他身下化为一只妖。
那是冯厉行留给她最后一点暖心暖身的回忆,不由笑了笑,由心底发出来的笑。
恍然间,人已经走至顶楼通道口,冯厉行的办公室就在十几米之外。夹央杂亡。
连翘调整了一下呼吸,端着一副她能装出来的最平静的面容走过去。
门推开,偌大的办公室里阳光撒满。
冯厉行正埋头坐在皮椅上,身上依旧是一件款式最简单的白衬衣,硬挺布料裹住他的结实筋骨,没有窄一分,没有多一分,正正好的版型,修出他的经络肌肉分明。
而他似乎正在聚精会神地看什么东西,所以脸上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微垂眼眸,薄唇轻抿,背后的阳光铺满他的整面背,光圈晕起来,那样俊逸的冯厉行,只让连翘想到一个词——面如冠玉。
“冯总……”连翘止住思绪,缓步走过去,脸上带着刻意的笑容。
冯厉行听到她的声音,很平静地抬头,并将脸上的眼镜摘去。
“来签字?”他似乎料到连翘要来,神态似乎无讶异,甚至唇角很快便勾起那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连翘应了一声,将手里的文件递过去。
他刷刷刷就签完了,毫无停顿,签完把文件还给连翘,十指抱拢,靠在椅子上。
“恭喜,终于如愿以偿。”
这话是在嘲笑她呢,连翘不是听不出来。
“谢谢,无论如何,总是得亏冯总当初的赏识和抬爱。”
就回敬他,以牙还牙,最伤不过就是自揭伤疤。
更何况当初确实是她一手勾引,厚着脸皮一步步爬上他的床,躺到他身下,虽后来发生的都事与愿违,但好歹是他将她提到瞑色创意总监这个位置。
她对他什么感情?爱也好,念也罢,就当全不知道,以后她去了思慕,与LA’MO便是对手,所以两人之间算是真的到了尽头。
或许这样结束的方式对谁都好。
像谈交易一样开始,也像谈交易一样结束。
当初一份LA’MO的offer,如今一份带了他签名的辞职信,从生疏到亲密,再从亲密到生疏,连翘觉得这是对她最温柔的结局。
“冯总,走之前能否跟你握一下手,感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和器重,另外,瞑色的所有客户和资源我都不会带走,也算是我为LA’MO尽过一份力。”
连翘站在桌前,先将自己的手抬起来。
冯厉行犹豫了几秒,最终笑着握上去。
十指轻轻碰触,她掌心一如既往的凉,他指尖却一如既往的热。
各怀心思,却都不说出来。
最后是连翘先说再见,一手仍然被他捏在掌中,而另一手却自然地搭在自己小腹上。
“我后天入职思慕,下回见面,我们应该已经是对手身份。”
冯厉行却突然笑出来,松了她的手,却说:“那倒未必,不过无论什么身份,我可以确定,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
连翘当时没懂他的意思,可冯厉行口中的“很快”,果然是很快。
两天后,连翘正式接任思慕总经理一职,以思慕最大股东的身份发起第一次股东大会。
那天她刻意选了件百合色束腰小洋裙,没有妖繁的设计或者缀饰,只在领口绣了一圈青色的茎边,又把之前酒红色的头发染成了墨黑,下端烫了一点微卷,靡靡垂到耳根下面,显得整个人随性却又不失优雅。
有句古语说得好,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既然命运非要把她推到这个风口浪尖,那么她就坦然接受,咬牙奋斗,所以那日的连翘,是洗心革面之后的连翘,是振作起来,要扛起这个命运的连翘。
连翘到达会议室的时候,大部分股东都已经到了。
弋正清就坐在副手的位置,其余已经位席的几个小股东都坐在桌尾,剩下也就是陆清姿和杨钟庭没有来。
陆清姿么,反正连翘想也知道她那张臭脸,被抢了思慕总经理一职,想她也不会给连翘好颜色看。
来不来都成问题呢,连翘这么暗香着,果然见陆清姿之前的秘书走进会议室来,犹犹豫豫地看着连翘。
“是不是你上司不来了?”
“是的…那个,陆总刚才打电话给我,说临时有事,所以……”
想来也是呢,以陆清姿的性格,这么屈辱的场面,她怎么会出席。
连翘红唇微扬,拿在手里的笔轻轻刮了刮眉心:“知道了,你出去吧。”
秘书暗松一口气,赶紧转身就走。
会议室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谁都看得出陆清姿这是有意推诿缺席,这还是连翘第一次以总经理的身份召开会议呢,所以这么一来,火药味便浓起来。
连翘反正无所谓,陆清姿不来更好,省得她看着烦心。
“再等十分钟,如果十分钟之后杨钟庭还未到,我们就照时开始。”
连翘看了看腕表,指针一点点过去,眼看十分钟就要到了,门外走廊终于响起脚步声。
很慢很悠闲的皮鞋踏地声,门推开,穿着浅蓝色衬衣的冯厉行出现在门外。
连翘一惊,弋正清也一愣,因为谁都没有料到出席股东大会的会是冯厉行。
不是应该杨钟庭来吗?为什么是他?
冯厉行将连翘和弋正清脸上的错愕神情尽收眼底,唇翼沾笑,双手插在裤袋中慢慢踱步到她面前。
连翘恍惚回神,屏息看着冯厉行那双凝冷的黑眸,问:“怎么是你?杨钟庭呢?”
冯厉行启唇一笑,开口:“一直是我,怎么,好像陆总很不想见到我,不过我之前说过,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
隐隐约约间,他眼波中有阴森的暗涌浮起。
连翘背脊发寒,眼前的冯厉行让她感觉陌生可怕。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