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厉行将连翘送到思慕门口,她正要下车,却又被车上的男人叫住。
“我公寓的钥匙你应该还有吧?”他突然这么问,连翘只能点头。
“有的。怎么了?”
“搬我那里去住,我今晚下班的时候希望看到你已经在那里。”他的要求不算霸道,只是顿了顿又说,“我可以答应你不公开我们已经结婚的消息,但是现在我们毕竟是夫妻,所以起码要住在一起。”
连翘想了一会儿,丝毫没有反驳,笑着回答:“那自然是要的,我今天下午就搬过去。”状广估圾。
“那我叫PERRY安排人帮你搬。”
“不用,也没什么,我自己一个人没问题。”
周鸿声吃完了饭,下人在缀锦收拾碗筷。他押着半壶茶,突然对身后的周业说:“走。陪我去园子里走走,沁芳池里的荷花都已经开了吧。”
两人一前一后便出了门。
午后的沁芳池波光粼粼,水面上的荷花已经开了大半,荷叶与荷叶紧紧挨着,花朵摇在上头,支支都开得艳丽无比。
周鸿声站在岸边,凝望了一眼,吸了一口壶中的茶,突然问:“周业,你来周家多少年了?”
“四十四年了,那时候老太爷还在。”
“是啊。一晃都四十五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周鸿声叹息一声,又问。“那你还记得阿胤走了多少年吗?”
这话问出来,周业就知道老爷子又在想大儿子了,不免也跟着伤感起来:“差不多也四十多年了吧,我记得那时候我刚来周家没多久,胤少爷便认识了冯小姐,您不同意,跟他吵了一架,他便离开周家了。”
“是啊,吵了一架。”周鸿声目光迷离,思绪渐渐往前回忆,“我记得当时吵架也是这样刚入夏的季节。天气闷热,他领着冯莲回周家来见我,跟我说他要娶她,那时候阿胤也才20出头的年纪,我以为他是闹着玩的,便不同意。谁想他一怒之下就走了,我气得呀……”
周鸿声似在喃喃自语,声音低微悲戚。
“我气得呀,以为他就是一时兴起,走了没多久自己一个人就会回来,更何况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跟自己老子吵架,算什么出息!所以我当时也没去追他,可没想到……”
没想到那是周胤最后一次在周家,此后几年他便一直毫无讯息,周鸿声性子又强,憋着不去主动联系他。
父子关系就这么单薄了好几年,直到有一天,冯莲抱着才几个月大的冯厉行登上了周家的门。
那时候周鸿声才知道周胤出车祸死了,而冯厉行尚在襁褓,她一个人女人生活艰辛,想让周家接受这个孙子,可周鸿声当场便叫下人将冯莲连人带孩子一起轰了出去!
他没有认那个孩子,或许是因为当时因为周胤的死受了太大打击,也或许是骨子里就觉得冯莲出生卑贱,所以她所生的儿子根本不配入周家户籍。
反正周鸿声就在一天之内失去了一个儿子和一个孙子。
冯莲没有再踏上周家一步,她也有骨气,一个人拉扯冯厉行,可造化弄人,她自己最后也出了事……
“周业,我真是没有想到阿胤会舍得扔下周家,如果知道那一次他走了便不会回来,我死都不会让他走!”周鸿声站在那一池荷花前面,说得老泪纵横。
周业只能叹气。
很多事情都说不准,或许一眼就成了一辈子。
“老爷,别想这么多,人各有命,况且胤少爷都走了这么多年了,若他在天有灵,也不会再怨你。”
“怨,怎么会不怨!我自己都怨了自己这么多年。要是当年我宽容一些,没有这么多门第观念,让冯莲进门,或许阿胤也不会这么早走,厉行更不会像现在这样恨我!”
这是周胤去世之后他获得的感悟,以至于当年苏卉怀了周沉的孩子,他硬是逼着周沉娶了苏卉,为的便是不再重蹈覆辙,可往往事与愿违。
周胤和冯莲是两厢情愿,他却百般阻挠。
周沉和苏卉是一夜乱情,他却非要将他们凑一对。
终究还是错了,且一错再错。
周胤走了,他悔了半辈子。
冯厉行恨他,他惯着顺着他也不肯回周家。
周沉虽然人在周氏,可心不知飘在哪里,周鸿声其实知道他骨子里也不愿意,可没有法子,他是周家唯一的继承人,总不能撒手不管。
总算生了一个苏怔,却是成天吊儿郎当,挥霍好色,不务正业。
现在更要命,余连翘肚子里怀了周沉的孩子,却和冯厉行结了婚。
周鸿声这一辈子,事业上顺风顺水,唯独这家中,真正叫他力不从心。
偌大的浣葛山庄,如今其实就住了他一个周家人。
周鸿声托着半壶已经凉透的茶水,站在那片烈日之下,像是回忆,又像是忏悔。
可惜人死不能复生,寥寥余生,他这些年都没有一日安稳。
周业见他后肩抖得厉害,过去扶住他的手臂:“老爷,冯少爷只是还没有想明白,但他骨血里注定是周家的人,早晚会回来!”
“不会!他性子全随了他父亲,要强,太硬,记仇,不肯妥协。你看他父母都走了这么多年,当年他才多大,却情愿一个人住寄宿制学校,也不肯来我这里住一夜。”
周鸿声心里有说不出的苦楚和孤寂。
若说这两个儿子,周胤坚韧野性,周沉温润绅士,但他要偏爱周胤多一些,因为周胤骨子中某些地方与他年轻的时候很相似,所以看现在的冯厉行,手段果敢狠辣,自是得周鸿声的心。
可惜唯一一个有希望的孙子,却不肯回周家来!
“周业,过几天就是阿胤的忌日了,你准备一些祭品,我想去看看他。”
连翘在公司将手头的事情处理完,便提前下班准备搬去冯厉行那里。
其实他那里什么都有,无非就是带些自己的换洗衣服和日用品过去就可以。
连翘在自己的公寓收拾东西的时候,无意看到那块男士方巾。
下角的字已经秀得差不多了,她想着还是将方巾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到了行李箱最底层。
开车去冯厉行那边的时候,连翘抽等红灯的空隙给之前帮自己做饭的薛阿姨打了电话,反正她也不会做饭,到了冯厉行那边也总得有个阿姨料理吃食,于是便跟薛阿姨商量,能否去冯厉行那边给他们做晚饭。
薛阿姨一开始不大同意,因为冯厉行的住址离她家要远一些,连翘便承诺给她适当加些工资,结果那头立马就答应了。
连翘无奈,只能摇着头,顺便让她今晚就过去,路上记得要买些菜。
薛阿姨也是邺城人,五十开外,退休之后在外面做做钟点工贴补家用。
人看着挺实诚,做事也起劲,但五十多岁的女人最大特点便是管闲事,嚼舌根。
连翘是通过中介找上她的,在连翘那边做了也没多久,却暗地里总猜忌连翘的身份,不过连翘那样子确实也惹人深疑。
年纪轻轻,大着肚子,一个人住一套不算好的老式小公寓,开一辆还算可以的MINI,成天早出晚归,也不知做什么工作,但从穿衣打扮看得出她出手阔绰,加之人又漂亮,所以薛阿姨暗地里一直以为她是被谁包的二奶。
二奶叫人可恨,但薛阿姨与连翘相处了一阵子,觉得她人挺好,所以渐渐便对她生了一些同情。
想想,二十多岁,这么水灵的姑娘,大好前程呢,结果甘愿当人二奶替人生孩子,人家又肯定不愿意娶她,多可怜。
薛阿姨便带着这样的心思登了冯厉行家的门。
当时连翘正在换衣间收拾自己的衣服,听到门铃声,她过去开门。
薛阿姨拎着大包小包的菜站在门口,见到连翘,先呵呵笑着打招呼,连翘便叫她进来,结果她站在门口不动了,头不由往屋里探,脚却不敢刺进来。
“乖乖……这房子,这装修,得花老大价钱吧!”她一个人站在门口,以为是包养连翘的那男人送给她的,于是摇摇头,嘀咕,“值了,替他生个娃也值了。”
“薛阿姨,你说什么?”连翘似乎听到她说话了,但没听清楚。
站在门外的薛阿姨赶紧嚷嚷:“没什么,就说这房子好漂亮。”边嚷边脱了鞋进来了,又找不见厨房,便拎着菜在屋里乱闯,闯完更吃惊,因为房子太大了。
说来也是,冯厉行这套虽然只是平层公寓,但地段佳,又出自名家设计师装修,与连翘那套二十多年前的老式旧公寓比,自然像是“鸟枪换炮”。
那会儿时间尚早,连翘将衣服收拾好,闲来无事,便叫薛阿姨教她做菜。
其实她也有私心,冯太太不是这么好当的,她要绑住他,总该有些像样的表现。
薛阿姨一听连翘要学做饭,做给“先生”吃,那态度简直是万分热情。
“要的要的,都说要绑住男人的心就要先绑住他的胃,余小姐你这么聪明漂亮,要是再学会做饭做菜,那老板肯定更加疼你。”
这一声“老板”听上去乖乖的,但好多钟点工都这么喊雇主,所以连翘也没有太在意。
两人便在厨房忙开了。
一直忙到冯厉行下班回来,敲了门铃,薛阿姨兴匆匆地奔着去开门,结果门一开,她当时就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