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抽。”连翘靠在藤椅上,轻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有孩子。”
宋微言这才意识过来,赶紧道歉猛吸一口便将手里的烟掐灭。
“对不起。我忘了孕妇不能吸烟味。”很瑟瑟地笑了笑,又将茶杯里的水往烟缸里倒了一些,彻底灭掉烟头上的火星。
那个动作刚好可以让连翘看清宋微言手背和腕上的伤,问:“怎么弄的?”
“烟头烫的。”她回答得很自然,毫不避嫌。
连翘胸口一下觉得有些闷,宋微言又抬起眸子朝她笑了笑,笑容中已经没有往日的清秀和羞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乏和讥讽。
也不知她在讥讽谁,倒像是阅经无数之后的一种无谓无惧,可连翘心里觉得不舒服,她本意上不希望宋微言变成这样。
“最近怎么样?瞑色那边还能适应吗?”
“挺好。”宋微言将带着伤的手指一圈圈摩挲着茶杯沿,脸上一直带着愠愠的笑。“就是有点忙,压力比以前大。”
“那你觉得开心吗?”
这问题倒让她顿了几秒。唇抿着喝了一口茶,笑得更加明显了。
“开心啊,当然开心,终于如愿以偿了,呵呵…”
“呵呵…”连翘也跟着她笑,又闲聊了一会儿,宋微言提出要去抽根烟,连翘点了下头,她便出去。
手机落在桌上,一根烟的功夫,她的手机响了五六遍。全是杨钟庭的电话,连翘没有接。
大约五分钟之后宋微言回到位置上,有些无奈地将烟盒和打火机放进包里:“抱歉。烟瘾有些重,不抽就觉得浑身难受。”
“我知道,我也抽。”连翘不介意,只是好奇,“可我记得你以前不抽烟。”
“嗯,以前不抽,不过上个月打胎,药流的,疼得太厉害才试着抽了一支,结果就上瘾了,越抽越凶。”
连翘心里一咯噔:“杨钟庭的孩子?”
宋微言没说话。
“为什么不生下来?”
“不想生!有意思吗?”
“可毕竟是一条生命!杨钟庭不承认吗?”
宋微言低了一下头。脸上再度显出那丝很清淡的笑容:“他承认,他当然得承认,不然也不会给我买辆车!”
就是她开的那辆敞篷跑车,杨钟庭送的,为了弥补那团被药打掉的血肉。
连翘已经不知说什么好,闷闷地又喝了半盏茶,便起身要走,宋微言却将她摁住,从包里掏出来一个红色的盒子。
“这是什么?”
“给你宝宝的见面礼。”她把盒子塞给连翘。
连翘打开,里面躺着一块老银长命锁,用红线穿着。
“我知道你也不缺那些金玉贵器,但实在想送你个东西,所以就弄了这个长命锁,是我叫老家那边镇子上的一个老银匠打的,按照我们那里的说法,这东西可以保佑宝宝长命无忧,不过就是做工糙了点,希望你别嫌弃。”
连翘将锁拿在手里,下端挂的几个小铃铛“叮铃当啷”响了一串,虽不是稀罕物,倒也讨人喜欢。
“不嫌弃,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宋微言又笑了笑,目光定在连翘的肚子上,“大概什么时候生?”
“快了,预产期是12月份。”状场东才。
“真好。”宋微言目光闪了闪,突然抬头看着连翘,“余总,你知道你运气很好吗?至少能够遇到一个真心对你的人,愿意接受你的过去和孩子。”
……
宋微言走的时候连翘还坐在茶馆的藤椅上,目送她穿过马路往街对面停的那辆红色跑车走去,长腿纤长,腰肢细致,似乎更瘦了些,而且边走边又从包里抽出一支烟点燃,很熟练地抽着,开车门进去……
手里的长命锁被窗外的风吹得“叮铃当啷”响,连翘突然觉得,自己仿佛又做错了什么。
预产期之前的半个月,连翘几乎已经不出门了,成日拖鞋素衣地在家窝着,做做小衣服,听听胎教音乐,练练产前瑜伽,日子平淡安宁,以至于有时她对着镜子中素颜的自己都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以后的日子也将这么过下去,在这栋房子里相夫教子,渐渐老去,与世间千万个平凡的女子一样。
花园里的那片茶花长势也很好,园艺公司的人定期会过来料理,甚至有几株已经开始冒芽抽苞。
之前送给冯厉行的那盆连翘也从公寓那边移了过来,枝叶已经铺散开,之前种的那个小花盆已经不够了,冯厉行又叫人给她换了一个大一些的盆子。
谢从凉也给宝宝寄了见面礼,一块上好的昆仑玉,上面雕了宝宝的属相动物,应该是早就叫人准备好的。
似乎一切都很顺利了,大家也都接受了连翘单独生下周沉孩子的事实,只是作为宝宝的“准父亲”,周沉那段时间一直没联系连翘,连翘便也没去打扰他。
倒是苏怔给连翘发过一条短信:“我现在也不知道叫你什么好,叫姐姐也不行了,你肚子里怀着我的弟弟…话说我弟弟什么时候出生?到时候要通知我,我要过去!”
连翘真是被他弄得笑也不是,恨也不是,这孩子从来不按牌理出牌,让人琢磨不透的样子,而且已经开始以宝宝哥哥自居,似乎心眼里已经接受这个孩子是他的弟弟。
真是搞不懂他怎么想!
连翘预产期的前一个星期,冯厉行出了最后一次差,和王琦飞米兰,临走的时候跟连翘保证:“我肯定会在你生之前赶回来!”
“嗯,我等你。”连翘挺着肚子送冯厉行出门,临走时他还不舍得,又搂着她腻了一会儿,也不管司机就在旁边看着。
“自己在家注意一点,医院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薛阿姨我也已经打过招呼,另外我给你留一个司机,一有动静就让薛阿姨给医院打电话……”他已经把所有事都给连翘安排得妥妥当当,连翘笑着答应。
冯厉行走的那天阳光特别好,初秋,微风朗朗,他的休闲白衬衣下摆被吹得飘起来,露出里面棕色的皮带扣子和一小截玉色的肉。
连翘呼吸停了停,挥手与他道别。
大约是冯厉行走后的第二个晚上,连翘看完一部电影正准备睡觉,手机却响了,宋微言的电话。
“余总……能不能来禾田会一下?”声音很虚弱,说这么一句话像是用掉很多力气……
连翘披了一件针织衣出去。
禾田会她之前没有去过,但是这地方在圈内很火,只是名声不大好听,有人给它取了个别名叫“流香池”,听这名字就知道是个欢场之地,装修极度奢华,却也荒淫无比,进去消费的基本都是男人,声色犬马,享长夜之欢。
连翘挺着肚子,在里面找了很久才找到宋微言电话里所说的那栋楼,三楼,她一个个房间统统找了一遍,也没找到宋微言,打她电话也一直没人接,连翘都快放弃了,却在靠近楼梯口的拐角处听到斜对面的洗手间似乎传来手机铃声……
连翘推门进去,铃声断了,里面没有人。
“微言?宋微言?”连翘又试着喊了几声,依旧没人回答她,她只能掏出手机继续打电话,铃声果然再度响了起来,是在最里面的那个厕位隔间中传出的。
连翘心跳一停,突然感觉头顶的白光照得后背冷汗冒出来。
敲门,依旧没人回应,连翘只能找了工作人员过来把门撬开,“铛-”一声,锁掉下去,手忙脚乱间把门往里推开,光线一下子流淌进去……
连翘当时只觉眼前一片血红,腥得她差点呕出来。
宋微言就半蜷在地上,后背靠着马桶的瓷壁,头耸拉着,勉强保住臀的短裙下伸出两条光裸的腿,腿上全是血迹,不是一点点,而是一大片一大片,粘稠地顺着从腿.根流到脚踝上,仿古瓷砖上也淌了一大片猩红……
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
“微言…”连翘几乎都不敢喊她的名字,地上的人却早就已经昏迷不醒。
“叫救护车,叫救护车啊!”愣了几秒她才反应过来,冲身后早也已经呆若木鸡的工作人员喊。
11月份的深夜已经很凉了,连翘裹着单薄的线衫站在手术室门口来回踱步。
她不是害怕,不是无助,更多的是悲戚和痛心。
大约大半个小时后手术室门上的灯终于灭了,医生走出来,连翘赶紧凑过去。
“她怎么样了?”
医生很冷地腻了连翘一眼,顺便还瞟了一眼她隆起的肚子,问:“你是她的家属?”
“不是,只是朋友,她到底怎么了?”
“你看不出吗?你朋友早孕,孕期内还进行剧烈性.行为导致恶性流产,刚才已经给她做了清宫手术。”
怎么可能?她不是前两个月刚流过一次吗?
“那现在她…”连翘正要问医生宋微言现在的情况,却见一个护士从手术室里匆匆忙忙地跑出来:“李主任,不好了,病人出现大出血……”
连翘一下子懵在原地。
眼前的李主任再次将挂在耳朵上的口罩带上,冲那护士吼:“先上止血栓,通知家属签字!”自己转身往手术室里跑。
门再度被关上,警示灯重新亮起来,连翘在门口站了很久也回不过神,大约20分钟后另一个年纪较大一些的医生穿着手术服风风火火地过来,身后跟着两名护士,手里拿了好几袋血浆。
连翘想追上去问几句,可她们直奔手术室去,门再度被关上,她被拦在门口,手心已经全是汗。
随后的等待便是度秒如年。
好不容易熬了将近一个小时,眼前的门终于被推开。
以为要好了,却只是跑出来一个小护士,冲着连翘嚷了一声:“你是不是病人家属?是家属就过来,病人大出血止不住,已经进入休克状态,现在只能摘除子宫,需要你在同意书上签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