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我,治愈你

作者:茯苓半夏

  冯厉行正在米兰某餐厅陪人吃晚饭,交杯换盏间突然接到连翘的电话。

  她的声音抖得很厉害:“冯厉行…冯厉行……”光喊他的名字却不说话,冯厉行都急坏了,当即扔下刀叉就走出去:“怎么了?是不是肚子疼?是不是要生了?”

  “不是。不是…”她脑子里一片乱,眼前全是猩红的血,好不容易抬着虚乏步子磨蹭到椅子上坐下,这才有了一些力气。

  “到底怎么了?连翘,你倒是说话啊!”他都要急疯了,恨不能现在飞到她身边。

  连翘却只是大喘气,也不像是在哭,倒像是濒临窒息前的挣扎和反抗。

  许久,她才说了一句:“宋微言…出事了…”

  ……

  小雪,初候,虹藏不见。

  邺城已经入冬,天光乍现的时候晨曦照在身上也不觉得暖。

  连翘在病房醒过来。宋微言却还没有醒。

  摘除子宫是一个大手术,麻醉药没有过去。再加上她失血过多,脸色白如纸。

  连翘守着她又熬了一会儿,但是自己也有身孕在身,不宜太劳累,于是只能替她雇了一个看护陪着。

  回去的路上想着不放心,又给董秋打了电话。

  董秋似乎还没起床,声音迷迷糊糊的:“余总,您这么早…”

  “小秋,你听我说,微言出事了,刚做完手术还没醒。我也不知道她在邺城还有没有其他朋友,只能麻烦你去守一下,你今天也不用去公司了。我一会儿把医院和床位号发给你。”

  “可是…弋总监那边?”

  “弋总监那边我会给你请假。”

  小秋倒也没什么不愿意,满口答应了,只是最后说:“弋总监那边我自己跟他说吧,就不麻烦余总了。”

  连翘回到家后便爬床上睡觉。

  在医院几乎守了一夜,以为沾床便能睡的,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满脑子全是在洗手间找到宋微言时的场景,满腿的血,苍白的脸,还有手术结束后医生对她说的话。

  “你朋友怎么这么不注意?前几个月刚药流过,当时就没流干净。子宫内膜严重感染,她还不小心一点,这么快就跟人同房,又不做措施,不知道女人流产之后半年内最好不要二次怀孕吗?……啧啧……真不知道现在的女孩子怎么想的,私生活一塌糊涂,又不知道保护自己……”

  就在这些痛苦的纠结中,连翘在床上愣是躺了一个小时,最终还是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却睡得极其不安稳,乱七八糟地做梦,梦到五年前她只身一人在巴黎,去华人区某个小妇科诊所做孕检的场景,当时那个华人医生对她的态度也极其不好,见她是黄种人,表情又唯唯诺诺的,于是先让连翘掏了护照和证件,很轻渺地睨一眼,立即眼皮一翻:“啧啧……才18岁啊,刚成年就把自己肚子给搞大了……”

  讽刺一番才抬眼,操了一口南方口音:“小姑娘你这孕期已经很长了啊,怎么到现在才来做检查?想把孩子留下来伐?…不想啊……不想的话只能打掉咯,但药流已经来不及了,月数太大,只好刮宫喽,不过刮宫也有风险,你子宫壁很薄你知道伐?这种情况很容易导致术后大出血,所以我建议你自己回去考虑清楚再来,到时候可是要签术前协议的,真哪里出了问题我们诊所可一概不负责!”

  异国他乡,冷言讽语,世间就是这么寒凉,谁也不会对一个刚满18岁又怀了孩子什么都不懂却要独自面对这些绝望和恐惧的小女孩给予哪怕一丝丝温暖。

  连翘怀安安的那几个月仿佛都是在一片不安和惊恐中度过,好像世界都是黑的,人心都是脏的。

  真是不堪回首的岁月,她最近已经尽量不去想了,可宋微言的事情又让她把那些伤疤全部揭了出来。

  冯厉行开房门进去的时候,整个卧室都洒满空阔的阳光,床上的沙幔从顶上挂下来,随着微风轻荡……

  连翘缩在被子里,头埋着,看不见她的五官,只能看到柔顺的长发铺在披着刺绣睡袍的肩膀上,肩膀似乎还在一抽一抽……

  小妮子,没有睡着吗?

  冯厉行将手里的行李箱放在门口,轻手轻脚走进去,想给她一个惊喜,可靠近才发现好像有些不对劲。

  “连翘?”他将遮住的被子往下拉,连翘的半边脸便露了出来。

  唇咬着,手指揪着,莹白脸上全是泪痕,剪眸秋水里尽是湿气……

  冯厉行的心都被她的眼泪揉碎了。

  “怎么了这是?”他伸手去撩她的头发,连翘这才将头抬起来,眼前的男人一身粗线呢针织白毛衣,背光而立,玉色脸庞上是那双黑亮却温柔的眸子。

  是天使吧,只有天使才会有这么漂亮的眼睛和嘴唇,可是连翘那么恨,怎么就那么恨!

  “好了好了,宋微言出事,你至于哭成这样吗?”冯厉行急着弯腰下去,赶紧将哭成泪人的连翘捞到怀里,一声声地哄,“是不是被吓到了?真该死,为何她要给你打电话?你都怀着孩子呢…你自己也是,去管这些闲事做什么……?”

  他的声音糯磁好听,连翘却将搂住他后腰的衣料缠着越发紧,紧到指关节开始酸疼,紧到自己几乎不能呼吸……

  是这个男人,这个外表像天使一样的男人,毁了她的所有,把她的生活弄得面目全非!

  连翘哭完之后便一直没有再说话,冯厉行知道她难过,也不问,合衣躺在床上守着陪她躺了一会儿。

  她倒睡着了,也真是奇怪,在冯厉行的怀里居然睡着了,且睡得挺安稳。

  很快就有浅浅的鼾声出来,冯厉行动了动被她枕得酸疼的手臂,想将她放到床上去,可她在梦里还不允许,手臂缠过来,就是不肯他走。

  冯厉行没辙,只能抱着她一起睡,但他肯定是睡不着的,昨天因为接到连翘的电话,扔下工作连夜从米兰飞回来,时差全部乱了,长途旅行的疲惫再加上连翘的伤心,他现在身体很累,可内心却很安稳又紧张,因为连翘正躺在他怀里睡觉,那滋味就像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被自己满怀抱在怀里,你说你还睡得着吗?

  肯定是欣喜幸福和紧张并存,怕自己看不够她,怕自己抱不够她,又怕自己一动她就醒了,醒了她就不会这么安分地被他抱着了……

  小东西!

  冯厉行趁着她睡得香,不由低头在她额上贪吻了一下,一下之后觉得不解馋,又顺着鼻梁下去在她红润的唇上尝了尝……许是力度重了些,她在梦里哼哼唧唧地挥了挥手,往他胸口钻着把脸别了过去……

  这么迷迷糊糊的,冯厉行竟然也搂着她睡着了,最后两人是被连翘的手机铃声吵醒的。

  董秋的电话:“余总,您现在在哪儿?微言姐醒了……”

  “微言醒了?”

  “嗯,只是医生来过之后她情绪就不大好,而且LA’MO的杨董也突然来了,现在两人正在病房里关着门说话。”

  连翘挂了电话,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放心,起身要换衣服去医院,却被冯厉行拉住。

  “这种事情你去了也解决不了,更何况你快到预产期了,这样跑来跑去很危险。”

  “可是我放心不下,宋微言做了这么大的手术,在邺城又没什么朋友,杨钟庭根本就是个败类,谁知道他又会对微言做出什么事!”连翘边说边开始换衣服,冯厉行知道自己根本犟不过她,只能过去牵过她的手。

  “算了,等我去洗把脸,我陪你一起去!”

  冯厉行将车子直接停到住院楼门口,扶着连翘下车,结果一抬头便见杨钟庭和裴潇潇站在大厅的台阶上。裴潇潇手里拿着一束花,应该是来探病的。

  杨钟庭烦躁地抽着烟,站她对面,两人脸色都不好看,似乎起了什么冲突。

  果然,相互僵持了一会儿,只见杨钟庭突然向旁边唾了一口,将手里的烟蒂随手扔到地上踩灭。

  “你脑子有病吗?无缘无故跟到医院来做什么?”

  “得问你呢,你来做什么我就来做什么!”裴潇潇红着脖子,有些胡搅蛮缠的样子。

  杨钟庭挺反感地瞄了她一眼:“你说我来做什么?我当然是来探病人。”

  “探谁?小情人?就瞑色那个新得势的小骚货?”裴潇潇用花指着杨钟庭,“没看出来你还挺深情的嘛,小骚货一住院你就来医院看她,那我怎么办?你不是说晚上会带我去跟嘉华娱乐的老总吃饭吗?”

  “吃吃吃还吃屁啊!”杨钟庭又唾了一口,脸上明显很烦躁。

  裴潇潇也不知是故意还是真的情商低,还硬往枪口上撞。状场亩血。

  “杨钟庭,你这对我是什么态度?你偷偷背着我跟这个小骚货来往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现在居然还放我鸽子!”

  这话听得杨钟庭都觉得稀奇,不由讥诮笑着问:“什么时候我要看你脸色了?裴潇潇你还真拿自己当根葱啊,我他妈以前哄着你是觉得你还有些新鲜感,玩起来也够放得开,但其实说白了你也就是供我消遣的一件东西,哪天老子弄腻了照样把你一脚踹开!”

  这话说得裴潇潇脸色刷白。

  “杨钟庭,你说什么?有种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又如何!”杨钟庭跨了半步子,倒来了耐心了,“裴潇潇,别以为你还是那个受万人追捧的玉女,说难听点,要是没有我在背后托着你,你早就被人踩在脚下成了一滩烂泥,所以别成天神神叨叨自以为是,老子愿意搞你是给你面子,老子要踹你你也不能把老子怎么样!”

  话说得确实很难听,裴潇潇的脸色由惨白气成通红,直接挥起手里的花便朝杨钟庭扑头盖脸地抽过去!

  边抽边骂:“我真心实意跟了你这么久你居然这么说我,杨钟庭你他妈就是个畜生,难怪阳.痿不举一点用都派不上!”

  花瓣被抽得落了一地,根茎也在杨钟庭脸色划下几条血痕。

  许是真的被她骂恼了,杨钟庭一把捏住裴潇潇不断挥动的手臂:“我呸,真心实意?你他妈自己摸摸良心说你有没有真心实意?前几个月你背着我跑去唐会找冯厉行,在停车场抱着他的照片都被曝光了,真以为我不知道?真是操不熟的婊子,你倒贴现在冯厉行也不会要你,不给我安安分分呆着,居然还敢跑来跟我闹!”

  “你……!”

  裴潇潇气得话都接不上,双目血红,额头全是凸起的青筋,面容实在有些狰狞,却还要挣着手要去打他,结果被杨钟庭狠狠一甩,她整个人从台阶上往后倒。

  所幸台阶不高,她踉跄了几步最后一屁股歪坐在地上。

  “居然敢朝我动手,愚蠢无知的货色!”杨钟庭用手指捻了捻脸上被裴潇潇抽出来的伤,嘶嘶抽了口气,遂理了理被她弄乱的西装,跨步就从台阶上走下来。

  结果一转身,见冯厉行搂着连翘站在车子前面,他立即笑意一转:“哟……这不是余总吗?好久不见啊,据说最近在家里养胎待产呢,我看看……这肚子像是真的要生了,啧啧…什么时候预产期啊,到时候孩子满月可要通知我,我虽讨不了周家人欢心,但好歹得去讨周家孙子一杯喜酒喝!”

  还是一副阴阳怪气。

  这话一半是说给连翘听,一半却是在气冯厉行,气他完全不把自己放眼里,也气他不要王琦。

  结果冯厉行完全无动于衷,像没事人一样搂着连翘,脸上依旧一片清朗的笑。

  连翘却点了点头,挺客气的:“应该的,杨董您都开口了,到时候肯定会通知您。”

  见两人配合这般默契,杨钟庭冷哼一声,大致是因为自己的数落没有得到成效,讪讪笑着又瞥了一眼冯厉行。

  冯厉行丝毫无怒意,只问:“你来看宋微言?”

  结果这么一问,杨钟庭的脸色便一下子阴了,顿了顿便随口道别走人。

  杨钟庭走后裴潇潇还坐在台阶上。

  冯厉行始终面无异色,连翘却有些同情这个女人了。

  虽然她有时确实可恨,但刚才杨钟庭的话连翘也都听见了,实在为她不值,所以连翘先走过去,朝地上的裴潇潇伸了伸手。

  “起来吧,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