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即将抵达月牙湾别墅门口,只需要拐个弯便能开进铁门,可后座上一路闭目不语的冯厉行却突然出声:“别进去了,就停在这吧。”
司机也没多问。踩下刹车熄火,以为冯厉行会下车,可他丝毫未动,就那样静静坐着,坐了大约半个多小时。
时过六点,初春郊外的雾气渐渐散开,阳光也从厚重的云层里探出头来,月牙湖面上的水波似乎活了,随着微风泛起凌凌波光。
周围原本还有些暗沉的视野一下子开豁起来,三层小洋楼如此清晰宁霾地显露在冯厉行面前,而他却只是像一个陌生人一样坐在车里看着。
那种感觉简直令人窒息抓狂。
房子明明是他的,这里明明是他的家。家里还住着他牵挂的人,可脚步像是被定住一样。完全不敢走进去。
眼看指针快要划过七点,冯厉行已经在车里坐了将近两个小时,身上的烟都抽完了,他准备叫司机开车去公司,却听见楼里“吱呀”一声,从侧厅通往花园的小门被打开了,连翘居然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把长剪子,径自走到花园栽种茶花的那片角落里。
冯厉行猜她应该是出来剪花的。
果然,她从小径踏入花丛间,微微躬身。先撩了靠近自己手边的那枝茶花闻了闻,许是很香吧,她忍不住站直身子深呼吸。闭上眼睛,双臂张开,站在那片茶花间转了一个圈。
身上是宽松的棉麻厚长裙,外面披了一件长款胭脂红披肩,下摆的流苏垂下来,随着她转动的身子划过一条条弧线。
那样的白花红裙,春日早晨的熙阳刚好全部映照在她脸上,她旁若无人般闭着眼睛,粉柔的唇微微往上扬,身子转圈,酣畅地享受这片刻只属于她自己的温馨时光。
冯厉行坐在车里几乎都要看痴了。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他可以感受到连翘的呼吸,连翘的微笑,甚至她晶亮眸子上那两片长而密的睫毛,他都能够想象出他们在晨光中如蝶轻舞的模样,因为那么美妙的画面他已经看过无数次。
有时是她被某件事逗得咯咯笑,睫毛会随着眼睑拉长的幅度而微微颤动;有时又是她哭闹的时候,眼泪沾在睫毛顶端,湿黏了一片,笼着下面黑亮的杏仁;甚至是两人缠绵完之后,她每回都喜欢用她汗津津的身子趴在他胸口,不穿衣服,身上交织着彼此的体味,这时候的连翘就像是最香甜的蜜桃,皮肤粉嫩晶莹,气息微喘,被他抱得满怀,而那一根根睫毛便立体分明地挠在他心口……
冯厉行不禁心悸。
自己真的见过她很多种不同的样子,任性的,可爱的,撒野的,妖娆的,所以内心一直把她当成一只猫,很野的猫,挠起人来会有些疼,但不足以致命,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啊,他的小野猫竟然藏了一副尖锐的爪子,随手一挠,他命都几乎丧在她手里。
可是像现在这样站在晨光中旋舞,当个烂漫单纯的小女孩不好吗?状岛庄扛。
不好吗?
连翘忍不住隔着空气问不远处站在花丛间的连翘。
他的女孩呀,他的小妮子,他差点就愿意放下所有仇恨守她半世无忧的妻子,为什么一定要将自己的爪牙露出来?
车里的男人痛苦将眼光从那片晨光中收回来,手指轻刮着自己的眉心,对司机开口:“走吧,回公司。”
连翘在花园里转了几圈,感觉全身都充沛了氧气,整个人神清气爽,这才躬身下去开始剪花茎,可就是这么一躬身,让她错过了从自己身后围栏外缓缓驶离的那辆车子。
连翘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换回平日里清冷傲慢的模样。
弋正清第一时间走进去汇报好消息:“今天凌晨左右冯厉行已经从米兰回国了,昨晚大约11点多我也收到了LA’MO律师发过来的关于收购瞑色的框架协议,价格我也看了,相当讨喜。”
弋正清的喜悦溢于其表。
他也希望连翘能够把瞑色重新收购回来,毕竟这是余缨毕生心血,可连翘却摇头:“还不够,先别签,回复LA’MO那边让他们再降5个点。”
“5个点?会不会有些太多了?现在这价格应该很低了。”
“我知道,但是我想用最小的损失把瞑色收回来,你先把这意思告诉他们,可能现在他们未必会同意,但不出三日,LA’MO肯定催着我们赶紧签约。”
连翘的口气和眼神都笃定阴狠,让弋正清有片刻错觉,好像她什么都了然于心一样。
“连翘,为什么你如此确定冯厉行会愿意放血?”
“嗯,因为这是他欠我的!”
九点半股市开盘,LA’MO还没从杨钟庭和宋微言的丑闻中缓过劲来,现在又陷入“雇佣虐待童工,无辜开除雇员致死”的纠纷中,当日股价再度跌破10%。
冯厉行上午召开内部紧急会议,商定下几套危机公关方案。
下午LA’MO召开全媒体新闻发布会,正面回应印尼代工厂雇佣虐待童工问题。
发布会上冯厉行亲自作了讲话,承诺本周内LA’MO将派驻一个调查小组直赴雅加达代工厂进行自查。
于此同时出示了近两年内LA’MO总部对海外所有代工厂用工情况进行筛查的调查记录,声称调查显示并未发现网上爆料的情况……
连翘在办公室用电脑看LA’MO新闻发布会的实况转播,屏幕上LA’MO高层坐成一排,冯厉行就坐在正中间,依旧是穿了一件剪裁合体的白色衬衣,领口由于别了一个微型麦,所以扯着衬衣领泄了一点玉色皮肤出来。小小一片却在镁光灯下耀得人晃眼。
台下各路记者举着相机不断对他按下快门,他的面容却始终冷峻森寒,只是因为颜值实在太高,所以混在那一群老匹夫中间显得异常显眼。
照理这样的纠纷不需要冯厉行亲自出面,但由于王琦身在D市,冯厉行在那场发布会上便成了众矢之的。
记者不断向他提问各种尖锐难答的问题,但他始终能够保持面色沉稳,不急不燥,而且讲话的条理也一直很清晰,很难让记者钻到任何空子。
记者见讨不带便宜,渐渐也不再刁难他。
总体而言发布会还算成功,冯厉行的气势摆在那儿,他在这圈内浸淫了这么多年,应对媒体还是很得心应手。
发布会结束的时候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先向全场鞠了一个躬。
“很抱歉印尼代工厂会出现这种问题,虽然只是我们的合作工厂,但LA’MO绝对不会逃避责任消极处理。我们会立即成立专门的调查小组对旗下所有品牌的合作工厂进行二次筛查,一旦发现问题将立即采取纠正措施,严重违反规定的工厂我们将第一时间终止与之签署的合作协议,请各位能够秉着监督并继续信任的原则,督促LA’MO完善用工标准和作业规范化,实现企业,社会与雇员之间的和谐共赢!”
冯厉行这段简约却有张力的总结性发言,给LA’MO的本次新闻发布会画上了一个圆满句点。
连翘不由对着屏幕阴森一笑,合了电脑。
次日中午D市女工自杀案也有了新进展。
王琦在当地召开记者见面会,见面会上否认该名女工自尽是由于跟工厂的雇佣纠纷引起,还公布了当地警方介入调查的人证,人证是该名女工的一名同组工友,工友称该名女工自尽是由于乙肝病情暴露,周围亲友疏离退避导致她自尊心受创,最终走上了“跳楼”这条绝路。
短短两天时间,LA’MO连开两场见面会,却采取了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
前者冯厉行谦卑道歉,承诺会调查纠正。
后者王琦态度强硬,声称不是LA’MO的过失,LA’MO不会承担不必要的责任。
这么一强一硬,交相呼应,他们根本就是事先商量好的,目的是要扭转民众对LA’MO已经形成的消极印象,重新塑造LA’MO在消费者眼里是个讲道义有责任心的企业。
当晚网上的评论已经有一半倒戈,但仍有一部分觉得LA’MO根本是在自说自演,但不管效果如何,民众信不信,至少LA’MO已经将关于“虐待童工,女工自尽纠纷”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两日后银行贷款资金全部到位,弋正清却还是没有得到LA’MO方面关于降价5个点的答复。
他不禁有些着急起来:“我觉得还是不大妥,要不就按照之前LA’MO协议上的价格办?”
连翘却依旧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还可以再等等,时间未到!”
弋扬和他的团队已经准备好,当晚飞香港。
三日后便是思慕春夏成衣新品发布会,连翘届时也需要赶过去。
临行前她亲自去了一趟思慕设计部,整个部门的人都斗志十足,对这次新品发布会的圆满成功抱有绝对信心。
“加油,等你们凯旋归来,公司为你们办庆功宴。”连翘站在设计部办公区中央为他们助威打气。
“好,加油!”大家激动亢奋,回应连翘。
连翘这才发现似乎少了一个人。
“董秋呢?”她这才发现董秋这丫头竟然没凑上来起哄。
其中一名与董秋平时关系比较好的助理立即回答连翘:“余总,小秋已经有好几天没来上班了,说是身体不舒服,跟人事部请了一周病假。”
“这样啊。”连翘也没多想,又往弋扬的办公室看了一眼,发现门窗紧闭,看来他也不在公司,于是直接走了。
连翘刚从设计部回到自己办公室,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随手接起。
“喂,请问哪位?”
“余小姐你好,这里是邺城公安局,我是负责你朋友宋微言那起案子的刑警队长,有件事需要你协助处理,能否麻烦你下午来我们局里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