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大约开了半个多小时开始进山。
山路颠簸得厉害,连翘知道这四个小时会很难熬,好在全子和后座上的人一路都在聊天,虽然他们的方言连翘听不大明白。但依稀可以辨出他们应该都是家属亲戚。
很快连翘也加入他们的聊天,聊了一会儿才知道他们是临城的人,每年这个季节都会有好多周围城镇的人开车进山采野蘑菇,一周两次,直到雨季过后截止。
“你们采了这些蘑菇卖哪里去?”连翘问。
全子边开车边回答:“卖城里的馆子里去啊,他们负责收,我们负责采,反正你们现在城里人都时兴吃山里的野味,所以价格很好。”
……
聊了一路,连翘跟他们也算混得半熟了,车子也已经绕到了半山腰上,路况越来越不好。颠得厉害,车子不停地在狭窄的山路上转弯爬坡。爬坡再转弯。
连翘都不敢往窗外看,一边是陡峭的岩壁,一边便是雾茫茫一片的悬崖。
幸好全子对山路熟,在这种路况下开车也有经验,不然连翘觉得自己随时会因为一个急转弯而被抛到山下去,估计连尸骨都找不到。
想到尸骨她便又折腾着把包里用绸布扎好的骨灰盒拿了出来,索性抱在怀里,以免因为山路颠簸把里面的骨灰都撒出来。
车上的人已经不怎么聊天了,有人昏昏睡去,有人巴巴睁着眼睛看前方,许是知道山路陡峭。多少总有些紧张。
全子见连翘一直抱着怀里那个盒子,好奇问:“什么宝贝要一路叫你抱着。”
“骨灰盒,我朋友的。这次来就是要把她送回家去。”连翘回答得很自然,完全没停顿。
倒把全子吓了一跳,不知该怎么接话了,只能略糙地咳了几声。
各自都沉默了,连翘也没什么精神,抱着宋微言的骨灰靠在椅背上开始不再说话。
车子又在山路上绕了一会儿,地势越来越高,连翘觉得胸口开始闷起来,气温也愈发低,身上的羊羔毛大衣顶不住寒气了,再加上缺氧。她不禁头晕脑胀,竟然裹着围巾睡着了……
邺城的公寓,冯厉行一夜没睡,书房随着窗外的晨曦渐渐消亮,电脑旁边的烟灰缸里已经横七竖八堆了一缸烟蒂。
墙上的挂钟敲了6下,6点整。
他站起来走进衣帽间换衣,洗漱,剃须,镜中出现一张面目清俊的脸,他冲自己笑了笑,拿了外套和车钥匙出门去。
路上王琦和杨钟庭都快要把他的手机打爆了,他却一个都没有接,车子直接开到月牙湾,停在别墅门口。
依旧是晨光中那栋安静的三层小洋楼,他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像这样将车子停在门外看着它。
很没出息对吧。
自从连翘生下孩子后他就没再回来住过,这两个多月的时间他独自一人住在市区公寓。
日日夜夜,有多难熬只有他自己知道。
像他这么具有自控力和掌控性的人,你能想象得出他半夜会因为想某个人想到实在受不了,独自驾车几十公里从市区开到月牙湾来吗?然后就坐在车里看着这栋房子。
房子里住着的人,他会想象她此时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如果是睡着了,她会以什么睡姿躺在床上?侧卧还是仰躺,会习惯身边没有他吗?
那两条不安分的腿还是喜欢缠着被子睡吗?
做噩梦的时候要是突然惊醒,旁边却没有人可以再把她搂进怀里,她会怎么办?
如果是醒着,冯厉行又会想,小妮子是不是也在想他?想到无法入眠然后给自己打一个电话?状呆乐技。
就像去年年底他频繁出差,她经常会半夜给他打越洋电话,在电话那头哭着撒娇:“冯厉行,我好想你……”
那时候他的心都不是完整的。
她笑一声他的心就碎掉一块。
她流一滴眼泪他的心也碎掉一块。
好好一颗完整的心就这样碎得七零八落,一块块全被这小妮子捏在手里。
他多么乐意啊,乐意这样被她拽着捏着,像疯了一样宠她惯她,甚至疯到可以全然不顾理智。
她也好动情,甜言蜜语,那么多次承欢在他身下,衣衫褪尽,身子全都赤裸地被他拥着,她就在他的温宠中或哭或笑,咬着唇一遍遍喊他的名字。
“冯厉行…冯厉行……”好像她身体里心里全部装着这个男人。
缠绵过后他似乎也不舍得离开她的身体,就那样汗津津地拥着彼此入眠,半夜醒过来,他睁开眼便能看到怀里的人,皮肤柔腻,睡得好安稳,像是躺在他心尖尖一样。
浮浮沉沉,这样的岁月和温腻,你让他要怎么醒?
不愿意醒,不舍得醒,所以才会视而不见,听之任之,催眠自己她把身子都给他了,都已经是他的妻子,还担心什么?
可是现在呢?
事实给了他响亮的一个耳光子,虽然疼得快要窒息,但已经不得不醒!
冯厉行倒在椅子上,一遍遍用手指刮着眉心,刮了很多下,掏出手机拨了连翘的号码,可接通之后却只是语音提示。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没辙,他只能开了车门下去,掏出门卡刷开别墅的门,却见薛阿姨带着安安从里面走出来,见到站在门口的连翘,一下子愣住了。
“冯先生……”
这栋房子的男主人已经两个月没出现了,薛阿姨当时见到他的表情就像见到了鬼。
冯厉行表情未变,微微收颚点了下头算作回应。
“冯先生,您这么早过来,找太太?”
冯厉行又“嗯”了一声:“她起床了吗?我找她有事。”
“太太不在家呢,前天下午去了临桂山区,说要去好几天呢,要给朋友的家属送个什么东西。”
冯厉行一下子就明白连翘应该是去宋微言老家了,也没再多问,睨了一眼薛阿姨旁边的安安,将手插在裤袋里直接转身走了出去。
刚好兰姨从屋里走出来,看到冯厉行一个挺拔的背影。
“薛阿姨,那谁啊?”
“冯先生,说来找太太有事。”
“啊?”兰姨的诧异不亚于刚才的薛阿姨,她来这照顾二宝已经快三个月了,却从未见过冯厉行露面过,甚是好奇,“怎么一来就要走?”
“谁知道呢,估计是太太不在家吧。”
“太太出门难道他不知道?好歹是夫妻呢,感情再不好,也不能像陌生人一样吧。”兰姨不禁惋惜叹气。
薛阿姨却转身唬她:“才不是,之前两人感情很好,冯先生对太太几乎千依百顺,可自从二宝出生后他就没再来过,也不知道两人到底闹了什么事,哎……好好的一对夫妻!”
连翘昏昏沉沉地在车上醒过来,车子还在路上颠。
深山里经常照不到太阳,雾气散不开,但已经可以在虚虚厚厚的白雾中窥见隐约的村落矮屋。
连翘不由欣喜,摇下一些车窗,窗外带着雾气的湿风便吹了进来,她一下子打了个战栗,赶紧把窗关上。
“冷吧?看你穿得挺少,进山像你这样都得冻死回去!”
连翘呵呵笑了一声:“我查了天气预报的,也就零度左右,哪儿知道这么冷。”
“山里的零度跟你们城里的可不一样,山里风大,地势又高。”全子与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眼看在山路上又转了一个弯,视野瞬间开豁起来,可以见到对面山壁上郁郁苍苍的树林和隐在里面的小村落。
山里不知名的鸟儿也多起来了,胡乱飞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连翘就靠在车里看着窗外的山景,突然有些庆幸自己选择这几天来山区。
这是完全与世隔绝,没有时尚杂志,没有电脑,也没有网络,只有苍郁的树,啼叫的鸟儿,还有质朴热心的山民。
她便可以两耳不闻窗外事,当个最合格的事外之人,总好过身在邺城把自己浸在那片漩涡泥泞中,要生生看着自己谋划的血雨腥风摧毁或者击败自己所恨的人。
说实话,她没有想过自己会是什么心情。
如果冯厉行真的以一个失败者的面容站在自己面前,她会欣喜还是心疼?
冯厉行一到公司便取消了去香港的机票,让LINDA改明日去临桂县城的航班。
他知道自己这么做有些冲动,但没办法等了,有些事他必须当面跟她问清楚才甘心。
刚挂了LINDA的电话,王琦便拿着一个针孔摄像头从外面冲了进来。
“能不能先敲门?”冯厉行依旧十分冷静。
王琦都快疯了,这段时间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先是杨钟庭突然被做了切除手术,接着LA’MO陷入虐待童工纠纷,股票接连下跌,好不容易平息一些,却在发布会前几天又被曝光了“诱.奸门”。
她的私人手机和工作电话都几乎快要被媒体打爆了。
杨钟庭在家更是气得要把房子都揭掉,叫嚣着要将曝光他视频的人碎尸万段。
百般压力下,再临危不乱的玉罗刹也已经按捺不住。
“敲什么门,都快被逼疯了。”王琦将手里的针孔摄像头摆到冯厉行面前,“给你看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