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我,治愈你

作者:茯苓半夏

  冯厉行整个人往后退了半步,高挺的身子明显一震。

  他不敢看连翘的眼睛。

  连翘咄咄逼近:“告诉我,那份亲子鉴定,是真还是假?”

  冯厉行吁了一口气。手臂轻轻拦住连翘的肩,就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连翘死死咬住下嘴唇。

  他这三个字以及此时脸上痛苦的表情已经证实杨钟庭确实没有撒谎,连翘狠狠摆了摆身子甩开他的触碰:“对不起?你的一句对不起多值钱?那我这么多年受的苦怎么算?那我父亲和母亲的命怎么算?”连翘寒彻刺骨的眼眸如刀刃般剐到冯厉行心口。

  偏偏她还带着一抹凉淡的笑,那双被她咬红的娇唇上散发着樱桃的味道。

  “如果不是你掉包了鉴定书,我父母便不会离婚,我妈更不会在法国郁郁而终,还有我,我更不会因为一则丑闻被从来都宠我疼我的父亲赶去巴黎。”连翘简直无法回忆五年前的场景,心如刀绞,全是拜他所赐。

  “你知道那五年我在巴黎是怎么熬过来的吗?没人管我,语言不通,被学校开除。这些算什么,遭遇打劫。被骗吸毒,在戒毒所里关了半年,甚至绝望到割脉自尽,这些又算什么?告诉你,冯厉行,我还一度为了生计在巴黎红灯区的情趣用品店表演真人SHOW,穿着暴露的衣服,身上戴着那些恶心的道具,那么多双龌龊的手,黑人,印度人。阿拉伯人,他们在我腿上,腰上和胸口乱摸。笑得那么大声,喊我BITCH的时候口水直接喷到我身上,而我却要娇嗔笑着喊他们BABY,只为能够讨那几法郎小费……”

  可耻到令人发指的往事,算得了什么?

  五年间最痛的,又岂止这一点点?

  还有安安呢,安安那笔账,她怎么跟他算?

  不,她不会告诉他安安是他的孩子,仇恨如此之深,她这辈子都不会告诉他安安和二宝都是他的孩子!

  “还想再听吗?还有更精彩的事。我在赌场被……”

  “不要说了!”冯厉行根本已经听不下去,凌迟之苦都不及现在内心半分煎熬。

  他这么在乎的人,他抱在怀里千百遍都觉得不够的人,笑一声他心口热,哭一声他心口凉,可最终伤她最痛最深的却是自己。

  “是我的错,我的错,连翘。”他忍不住伸手去揽连翘已经颤抖不堪的身子。

  连翘狠狠将他推开:“别碰我,别再碰我,听我把话讲完,你的罪孽何止这一点!”她眼里没有半点泪,清寒如冰,“这么多条命,先是我妈,因为我父亲的误会在巴黎患了严重的抑郁症,临死前都没有得到我父亲的原谅,含恨而终;然后是我父亲……”连翘想到陆予江,眼里终于忍不住渗出泪来。

  她恨了他五年,错恨了五年啊。

  “你知道吗?我爸小时候对我有多好,我一直以为我自己是公主,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嫌弃我,我爸也不会舍得不要我,可是他竟然狠心将我赶出陆家,五年时间对我不闻不问,我痛得心里长出一层茧,发誓要回来报仇,可是结果呢?结果我们两都错了,大错特错!我把他当仇人,他把我当羞耻,甚至两次肝病需要亲属肝体移植,他情愿死都不愿意让我去做配型!”

  连翘讲到这终于说不下去,眼泪开始止不住,全部涌出来。

  冯厉行揽住她的面颊帮她擦,却被她狠狠推掉,两个同样都站不稳的人,带着恶寒和心痛的表情错开几步距离。

  “别碰我,碰我会觉得恶心!”连翘扶住床沿自己站稳,她要讲的话还没有讲完,所以不能崩溃,“我爸死,你也要负责任,说不定我的肝体可以跟他配型,可却活生生因为一场误会错过了治疗时间,甚至他到死的时候都没有再让我见他一面,五年来,我心里没有父亲的概念,他也全当没了我这个女儿,而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是你!”

  连翘伸出纤长手指戳向冯厉行的胸口。

  他一直担心的这一刻还是来了。

  缓缓闭了闭眼睛,身败名裂,千夫所指,都不及连翘这一抬手间的指责和讨伐。

  本以为瞒着她,瞒着那张亲子鉴定的真相便能与她好好走下去,本以为自己真心付出,挖空心思对她百般迁就,终有一天她会甘愿一直留在自己身边。

  却原来全都是痴人说梦。

  造过的孽,犯过的错,上天总会派人来讨回去,而这个人便是陆连翘,他曾恨之入骨,如今却非她不可,从极致的恨再到极致的爱,这便是他的报应。

  可他毫无怨言,她恨也好,憎也罢,甚至要他的命他都认了,唯独不能离开他。

  “连翘,我知道你恨我,我也不会试图为自己辩驳,但是能不能别离婚?”他几乎是祈求,声音卑微,眼里全是期许。

  连翘却一下子笑出来。

  多大的笑话。

  “别离婚?你觉得可能吗?你害得我家破人亡,我怎么可能再跟你在一起?之前与你同床而眠,在你身下辗转承欢,一次次,我已经受够了,冯厉行,我受够了!”似乎有些话突然触及到她的情绪点,一下子就有些失控,眼里全是憎恶,好像之前被他睡真的是她的奇耻大辱。

  冯厉行看出她眼里的嫌弃,心里凉瑟一片。

  “真的觉得跟我在一起让你这么委屈?”

  “是,不光委屈,甚至恶心!”连翘努力挥掉内心不断冒出来的痛苦,逼迫自己迎上他的落魄目光,“谁会喜欢跟自己的仇人睡?所以每一次你抱我,你亲我,对我而言都是一种煎熬!之前若不是想换取你的信任,我绝对不会跟你结婚,可没想到我忍受这么久,最终还是输给你!但是我认了,我熬不下去了!”

  连翘的眼里又开始闪出泪光,一半祈求一半憎恨地看着冯厉行:“算我求你,签了这份协议好不好?我们之间就当两清,仇也好,怨也罢,从此断得干干净净!”

  好一句“仇也好,怨也罢,从此断得干干净净!”

  “那么感情呢?我们之间的感情怎么算?”他始终不甘心。

  连翘微微一震,但很快讥讽笑出来:“感情?我们之间有感情吗?至少我对你没有,我对你只有利用,仇恨,欺骗!”

  一句话,彻彻底底把冯厉行心中仅存的一丝侥幸全部打消掉。

  “好,你要记住你今天说的话!”眼中的祈求瞬间化为凉薄,他直接抽过那份离婚协议,撕裂,转眼成为一堆碎片。

  “陆连翘,既然我娶了你就没打算跟你离婚,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我都不会签这份离婚协议!”他说完直接拎起自己的包,转身撞门出去。

  连翘看着地上那堆纸屑,开门追出去。

  冯厉行已经蹬蹬蹬地下了楼梯。

  连翘赤着脚追到楼梯口:“冯厉行,你这个不折不扣的大禽兽,为什么不签?凭什么不签?”

  他身子在厅口的门前顿了顿。

  这个问题他回答不了,只知道自己无法接受连翘离开自己。

  如果以后的生活和岁月中再也看不到她,他觉得自己会生不如死,所以尽管知道自己这么做只会让她更加怨恨,但他已经管不了这么多。

  他得把她留下,想尽一切办法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好好呆着吧,别企图离婚,既然你已经是冯太太,生便是我的人,死便是我的鬼。”冯厉行高冷的背影站在暗沉的大厅里,没有回头,冷漠的声音从潇冷的空气中传过来。

  连翘回神,他已经开门朝外庭走去。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去追,可是依旧没有追上,情急之下撩起厅里的花瓶往他消失的方向砸过去。

  “你给我回来,回来!”

  一窜“哐啷啷”的打碎声,冯厉行站在门口闭起眼睛,重重呼了一口气。

  “太太,太太……”薛阿姨和兰姨听到客厅的声音分别从二楼和三楼的卧室里跑出来,却见连翘站在一堆碎瓷片中,光着脚,脚底因为被碎片割破,血已经流了一地。

  “怎么了这是,好好的!”兰姨尖叫一声,赶紧从楼梯上冲下来。

  窗外响起一窜嚣烈的汽车引擎声。

  薛阿姨和兰姨对视一眼,大抵已经猜出冯厉行刚才回来过,这架势,两人像是结结实实地吵了一架。

  “太太,你先别动,脚底全是碎片。”兰姨反应快,立即握住连翘的手臂制止她再挪动步子,可连翘只觉得心口一阵恶寒,眼前一黑,整个人直直倒下去……

  连翘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卧室里冷清如水,脚底已经包扎好,但伤口一阵阵撕心地疼。

  她撑着爬起来找到手机,给弋扬发了一条短信:“冯厉行已经知道了,我们输了。”

  她终于还是输了,千算万算,终抵不过他的眼睛。

  仅差一步,却输得一败涂地。

  冯厉行坐在公寓的客厅,抽掉了身上所有的烟,喝光了一整瓶红酒,赤红的双眼慵懒地闭着,等待晨曦第一缕阳光照进来。

  “PERRY,答应陆清姿的所有条件,尽快办妥!”

  连翘在别墅躺了三天,脚底不能着地,整个人浑浑噩噩。

  睡了醒,醒了睡。

  梦里出现太多画面,她在巴黎的煎熬岁月,她和冯厉行为数不多的甜蜜回忆。

  对,是甜蜜回忆。

  尽管她在他面前能够做到丝毫不动摇地说出那些狠话,可是一个人的时候,她怎么骗得过自己。

  第四天的时候连翘已经能够勉强下床,她本想去公司,可突然接到弋正清的电话。状女役亡。

  “连翘,你号集召开临时股东大会了?”

  “没有啊!”

  怎么可能呢,她这几天一直躺在床上。

  “那为何有邮件发出来,以总经理的名义召开股东大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