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公安局门口,一辆黑色的宾利车停在树影下面。
裴潇潇披头散发地从里面走出来,身子虚虚惶惶,见到不远处亮着灯的车,嘴角冷笑一下。开了车门坐上去。
车后座上的人叼着半支雪茄,狰狞的面容隐没在暗影里。
“谢谢你来保释我。”
暗影里的杨钟庭将口中的烟吐出来,转过身去,粗劲的手在裴潇潇腰上捏了一把:“应该的,你落到这步田地,除了我还愿意帮你,你还能指望得上谁?”
这确实是实话,从来都只有锦上添花,哪来雪中送炭?
裴潇潇从杨钟庭手里掠过那半支雪茄,急迫抿一口,凄凉笑:“我早就不指望,人情冷暖。看得还不够吗?”
“话可不能这么讲,你还年轻,后面大把的好日子。”
“好日子?”不由鼻息里哼了一声。“我都已经这样,还指望后面有好日子?我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裴潇潇满脸的消沉和落魄,苍白瘦削的脸露在月光下,脸部的骨骼凸起,看得格外渗人。
“我已经被毁了,一无所有,以后的日子都不知道怎么过!”
“就这么一点出息?”杨钟庭毫不掩饰脸上的轻蔑之意。重新又从身侧暗格中掏出一支雪茄,慢悠悠地剪前面的雪茄头,剪一下,金剪子在月光下发出寒涔涔的冷光。
裴潇潇烦乱不安,看着身边杨钟庭慢条斯理地剪雪茄,不由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钟庭哼了一声,反问:“你知道为什么你每次都输给余连翘那个小贱人吗?”
“为什么?”
“因为你总喜欢给自己留后路,心没她狠,胆没她大,就连男人你都抢不过她,所以你也难怪会落到如此境地。”
“胡说!”裴潇潇最痛恨的事情就是有人拿她和余连翘比。
杨钟庭留意她脸上的表情,冷笑一番:“怎么?不服气?不服气也没办法,几个小时之后她就能风风光光地嫁给冯厉行。而你,以后一辈子都背着一个卖淫女的骂名,恐怕难以翻身!”
几句话便戳到了裴潇潇的痛处,她双指颤抖似地将雪茄送到嘴边,吸一口。
杨钟庭已经觉察出她的情绪快要接近奔溃边缘,继续:“你要知道,冯太太这个位置本应该属于你的,在余连翘没出现之前。冯厉行多疼你,亲手把你捧红,捧到玉女影后的位置,那时候多风光啊,但现在你再看看你自己,简直不人不鬼,身败名裂,而余连翘却坐稳冯太太的位置……”
“别说了,不准再说下去!”
“这样就受不了了?”杨钟庭反而冷瑟地笑,“那我最好有些事还是别跟你讲了,估计你听完会直接疯掉!”
“什么?”裴潇潇转过脸去,冷飕飕地对着杨钟庭,“什么事?现在还能有什么事能够让我疯掉?”
“你真想听?”
“当然!”
杨钟庭将剪好的雪茄又放回盒子,略微顿了几秒,开口:“再过几个小时就是冯厉行和余连翘的婚宴日子,而你的事却在这个当口被曝光出来,真觉得是巧合?”
“你这,什么意思?”
“还不懂?你之前在华克山庄买通服务员想要诱奸余连翘,我知道你是忍不下她曝光你视频的那口气,可是也不知道你运气太差还是那小贱人命太好,我听说最后周沉赶了过去,最后小贱人没事,但你觉得她受了那么大委屈,会愿意放过你?”
杨钟庭神神秘秘的讲一半遮掉一半,裴潇潇也不是傻子,略微想了几秒,瞪大眼睛问:“你是说,我这次惹上官司,是余连翘这个贱人背后加害我?”
“当然,不然哪来这么巧的事?”杨钟庭扶住裴潇潇已经开始明显战栗的肩膀,“我都已经帮你查过了,你在华克山庄卖的事是余连翘叫人曝光的,就连那些证据和照片也是她叫人搜集的,不然谁跟你有这么大仇怨要这么弄你!”
原来如此!
经杨钟庭这么一提点,裴潇潇像是瞬间想通了,此前她在华克山庄与客人勾搭在一起的时候刚好被余连翘撞见,后来她因为得知余连翘曝光她在禾田会的视频而忍不了这口气,一怒之下才想设计把她骗去水晶樽想出掉这口恶气,可也不知最后周沉怎么会无缘无故闯进来,导致事情败露,然后很快自己在华克山庄的事就被人曝光到网上。
标题写得也极其犀利。
“过气影星裴潇潇在赌场进行性交易,昔日玉女形象不再……”
“贱人,是她夺走了我的一切,害我沦落到这步田地?为何非要步步相逼?”裴潇潇的面目已经化为一片恶寒。
杨钟庭见目的达到,佯装同情:“她之所以能够步步相逼,是因为你步步退让!你想想,她先是抢了你的男人,之前顶包案估计也是她给冯厉行吹的枕边风,害你赔违约金赔得倾家荡产,都这样了她还不放过你,非要将你的视频曝光出来,搞得你身败名裂,这次更过分,直接就说你进行性交易,这盆脏水泼下来,根本是要把你往绝路上逼,而你呢?每次都退让,她却越来越嚣张……”
裴潇潇后面的话已经听不进去,脑中闪过无数连翘的画面。
她的得意,她的猖狂,她依偎在冯厉行怀里妖媚众生的模样!
这只该死的狐狸精!
既然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连翘清晨很早便醒了,四月天,春色大显,天光乍暖,应该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可是窗外云层厚厚叠叠。
冯冯大婚,竟是阴天。
冯厉行一早便给连翘打了电话,声音柔柔腻腻:“冯太太,起床了吗?”
连翘站在卧室阳台,看着不远处的月牙湖,回答:“刚起。”
“化妆师和造型师已经在去月牙湾的路上,那我们一会儿礼堂见?”
连翘顿了顿,月牙湖上轻波翻涌,她不由吸了一口气,回答:“好。”
挂完冯厉行的电话,她走回卧室,从钱包底层抽出那张全家福,照片上的余缨和陆予江面带微笑,仿佛正凝神望着她。
“爸,妈…我要跟冯厉行结婚了,我昨天想了一夜,虽然还没想出答案,但是人生总不能一直只压大,反正输赢都不可知,为何我不能改压一次小?更何况安安和二宝是他的孩子,我不想他们以后都没有爸爸,所以要不,我就试一次?”
“太太…”思绪间,兰姨在门外敲门,“您起床了吗?化妆师她们都到了。”
“好,我知道了,一会儿我就下去。”
连翘将全家福收起来,看了看镜中的自己,23岁,2个孩子的母亲,终于要披上婚纱,成为冯厉行的妻子。
笑一笑。
妈,祝福我,我还年轻,总应该为以后的幸福再赌一次。
连翘穿着睡衣从楼下下去,造型师为她梳头,化妆师帮她化妆,最后一袭婚纱披上身,镜中之人明眸丹唇,玉颜娇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
“冯太太生得好,不用多修饰就已经光彩照人。”造型师一边恭维一边将头纱戴到连翘发髻上,连翘的手机却在那时候响了,她看了一眼,弋扬的电话。
“喂……”
“喂……”片刻停顿,对方才开口,“还在家吧,能不能出来一下?我有东西要给你。”
“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你园门口。”
“要不你进来吧?”
“不用,我把东西给你就走。”
连翘想了想,最终还是同意了:“那你在门口等我,我现在出去。”
回身造型师已经将头纱替她戴上,她看着累赘的头纱和婚纱,本想换掉,但造型师说脱来脱去会把盘好的头发弄乱,眼看去礼堂的时间也快到了,便提议她就穿着婚纱出去。
想想弋扬就在门口,拿个东西就能回来,连翘便答应了。
出去的时候发现天气变得更阴,见弋扬的车果然停在门口的马路对面,而他就依在车身旁边,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纸盒子。
晨光之下,连翘一袭婚纱,缓缓走到弋扬面前。
他不由感叹:“真漂亮。”
“谢谢。”
“可是我很妒忌。”他说这话的时候清隽脸上带着笑容,酸楚的,痛苦的,但内心却是静怡的,“嫉妒最终挽着你一同步入礼堂的那个男人,不是我。”
“弋大哥,你别这样。”
“我别怎样?说实话也不行吗?”他还是笑,却说:“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说好的事,如果我当了设计师,你说你要穿着我设计的婚纱嫁给我,做我弋扬的妻子。”
可惜最终娶她的不是弋扬,她穿的婚纱也不是他设计。
他们彼此都食言了。
错过一次,便是一辈子。
弋扬轻声笑,清润目光中依旧是这么多年从不曾改变的宠溺和娇惯,将手里的盒子递给连翘:“打开看看。”
“什么?”
“我送你的结婚礼物。”
连翘惊异地打开盒子,瞬间顿在那里。
盒子里躺着一双高跟鞋,珍珠色缎面,鞋面上缀着小片碎钻和蕾丝。
“弋大哥,如果以后我们结婚,你要给我设计美美的婚纱,那种穿上像公主的婚纱。”
“像公主的婚纱?比如哪种?”
“嗯……就是…就是那种上面有好多亮晶晶的钻石和蕾丝的婚纱,转一圈,裙摆飞起来像公主一样。”
小时候她说的儿语,他从不曾忘记。
“可惜我不能为你做嫁衣,只赶制了这双鞋子,希望你能够穿着它步入婚礼,从此以后幸福美满,一路平坦。”弋扬将鞋子从盒子里拿出来,蹲下身去,将连翘脚上原本穿的婚鞋脱下来,再将自己那双鞋子轻轻套上去。
“我的小公主,祝你幸福……”他将一身婚纱的连翘搂入怀里,从此爱都埋进心里,他会给她祝福。
连翘闭起眼睛,泪水一点点渗出来。
“别哭了,一会儿妆都哭花了。”弋扬为她轻轻捻了捻眼角,裹了裹她的肩,“好了,进去吧,时间不早了。”连翘吸了吸气,终于扯了一个笑容出来。
“那晚上见。”
“晚上我就不去了,看着自己喜欢了这么多年的女孩嫁给别人,你多少给我留点余地吧。”
话说到如此,连翘只能吞着呼吸,答:“好,那我先进去了。”她拎起自己原本穿出来的婚鞋转身过马路,走几步,回头又朝弋扬挥手,眼里有泪,嘴角却带着笑容。
“再见…”
跟占据她18年生命的男人说再见,跟她的白月光说再见……
可挥手间,连翘听到身后一阵嘶吼的油门声,她还没来得及转身,只见弋扬脸色大变。
“连翘,小心!”
一瞬间,白色身影飞奔而来,连翘被弋扬双手猛烈推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却听到身后“嘭-”的一声,车轮碾过她婚纱宽长的裙摆,再回头,整个世界都塌了……
“弋大哥,我走不动了,你背我好不好?”
“弋大哥,你怎么长得这么高了?你看我都追不上你了!”木每刚划。
“弋大哥,我听说你班里有女同学给你递情书,哼,你可不许收!”
“弋大哥,你要等我长大,等我长到18岁,我们就结婚!”
“弋大哥,我今晚过了就满18岁了,你答应过我,等我18岁就让我做你女朋友。”
“混蛋,你怎么可以骗我?什么叫你这么多年只把我当妹妹?谁要做你的妹妹?谁稀罕做你的妹妹?”
“弋扬,我们不可能了,我们回不去了…”
……
“我的小公主,祝你幸福……”
可是那个愿意叫她小公主的人,现在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血流了一地。
连翘像发疯一样爬过去,将他抱起来:“你醒醒,你不能这样…弋扬,你听见了吗?你不能这样……”
天旋地转,丢了魂的连翘抱着满身是血的弋扬坐在马路中央。
那身洁白的婚纱终究还是弄脏了,染了一身弋扬的血,再难洗干净。
“来人啊,有没有人,叫救护车,叫救护车……!”
四月下旬,天色阴,冯陆大婚,时为谷雨。
萍始生,呜鸠拂其羽,戴任降于桑。
命不平,缘难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