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的按摩浴缸里放满了水,冯厉行将连翘抱进去。
她原本还挣扎一下,但确实太累了,躺到水里便由着他去折腾了,不过没料到他伺候人的功夫还不错。沾着热水的浴棉擦过她的肩膀和后背,连翘舒服得一个激灵,忍不住枕着浴缸的边缘躺下去。
不知不觉她就那么睡着了,直到整个人被冯厉行从水里捞起来,裹着浴巾再将她抱到床上,连翘刚想睁开眼睛,身上便有重量压过来,冯厉行的气息贴近,顺着她还沾着水渍的锁骨吻下去……
“喂,很累了,明天好不好?”
“不好,老爷子不是说想要女儿么?”
连翘忍不住咯咯笑:“你不是最不买老爷子的帐么,怎么这句话倒听进去了?”
“当然,对自己有利的话我一向听得进。”冯厉行笑着便扯开围在连翘身上的浴巾。一路吻下去,她低吟出声。两人正缠绵欲入正题之时,听到门口“吧嗒”一声,似乎有人走进来。
“妈妈,我给弟弟讲完故事了,现在是不是该轮到你给我讲?”
该死的刚才两人进房间忘记锁门。
冯厉行立刻拉了被子盖到连翘身上,转身的时候安安已经抱着一本故事书站在床前,懵懂漂亮的眼睛在他半裸的上身看了看,冯厉行被他看得浑身冒汗,像是做坏事被逮个正着。
可连翘却突然裹着被子从床上弹起来。
“安安,你刚才叫我什么?”
安安的目光这才移到连翘身上,她浑圆的肩膀都露在外面,依稀可以看到胸口淡淡的几点斑痕,可她已经完全不在乎了。意识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整个人都懵住了。
“你刚才叫我妈妈了对吗?安安…你叫我妈妈了对吗?”连翘激动得像个孩子,揪住被子爬到冯厉行面前,极度亢奋似的:“冯厉行,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吗?安安叫我妈妈了,安安叫我妈妈了…”
她一下子像炸开了锅,冯厉行的脸色却沉得不像话。
“是是是,他叫你妈妈了!”一边说一边替她用力拽紧胸口的被子,以防她一个激动被子便掉下去,可连翘像着了魔似的,身子在床上乱抖。
“我没有听错对不对?他真的肯叫我妈妈了,冯厉行,我终于等到他叫我妈妈了!”就那样摇着冯厉行的肩膀神叨叨地念了一通,最后裹着被子下床。
“好,安安。妈妈给你讲故事去,你先回房间等我。”
“蹭蹭蹭”地跳到换衣间去拿了睡衣穿上,也不看冯厉行的脸色。像小兔子似地跑去了安安的卧室。
冯厉行直接被她晾在了那儿,事情进行到一半她就撂摊子走了,可他浑身涨得难受,气得一头闷进被子里。
小兔崽子,居然赶来坏他的好事,等着!
连翘因为安安的一声“妈妈”兴奋了半夜,冯厉行憋着心里的火郁闷了半夜,第二天早晨想补一场,结果手臂一搭过去,旁边早就没人了。
她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冯厉行穿戴好下楼,果然见连翘已经在餐厅陪安安吃早饭,母子俩头挨着头似乎正在亲密地说着什么,气氛不错,看上去心情都很好。
“在聊什么?”他走过去拿了一杯牛奶。
连翘笑着回答:“在聊一会儿我们要去儿童乐园的事,就昨天办周岁宴的那间酒店旁边,安安看到里面有摩天轮,想让我带他去玩一次。”
“嗯。”冯厉行挺平淡地回了一声,背过身去自顾自地喝牛奶。
连翘也不管他了,继续和安安聊了起来,直到听到一旁的冯厉行又开口:“你们什么时候去?”
“就今天,吃完早饭就走。”
他又“哦”了一声,将杯子里的牛奶喝尽,却突然说:“那等我一下,我去换身衣服跟你们一起去!”
连翘不敢相信:“你今天不去公司?”
“难得一天不去也不会倒闭。”说话间他已经扯下了已经系好的领带,转身往楼上走。
那天算是他们三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亲子游,虽然只是去了很没创意的儿童乐园,但安安一左一右牵着他们两人的手,那感觉就已经非常好了。
只是在乐园里转了一圈才知道很多项目安安不能玩,因为对心脏病人都有限制。
安安原本高涨的情绪一下子就沉了,连翘心里难受得厉害,也不知该怎么哄他,自己在一旁抹发酸的眼睛。
冯厉行却蹲下身将安安抱了起来:“这些不能玩就不能玩呗,反正咱们也不稀罕,要不我带你去个更刺激的地方?”
小家伙听这话倒来劲了,赶紧问:“更刺激的地方?在哪里?”
“一会儿到了就知道!”
最后车子停在一间电玩城门口,连翘指着大门,问:“你所谓的更刺激的地方就是这?”
“嗯哼,保证比那儿童乐园好玩!”冯厉行带着安安进去,里面各种电玩游戏机令人眼花缭乱,安安第一次来,自然新奇,连翘却有些不待见:“这种地方不大适合孩子来,你看都是打打杀杀的游戏。”
“有什么不适合?男孩子去那什么儿童乐园坐摩天轮才不适合呢,那是女孩子才做的事,男孩子就应该打打杀杀玩这些带劲的东西。”
冯厉行带着安安去买游戏币,几轮厮杀下来小家伙居然也玩得像模像样,连翘却对这些都一窍不通。
小时候陆予江虽然宠她,但家教很严,这种地方她一次都没进来过,所以自然不会,只能抱着手在一旁看父子俩疯玩。
电摩,跳舞机,打枪……冯厉行带着安安在电玩城一个个玩过来,安安很开心,玩到HIGH处的时候会放肆的笑,连翘很少能在小家伙脸上看到那么灿烂的笑,冯厉行自己也像个大孩子似地陪着他疯。
连翘在一旁看着跑来跑去的父子俩,心里渐渐生出许多情绪。
或许现实安稳便是这样子,替自己爱的人生孩子,看着他们一起疯玩,相伴成长。
不过连翘真没想过冯厉行居然会玩电玩,如果当时有哪个记者也在电玩城那估计有福了,拍几张照曝光出去,谁会想到一向高高在上的冯厉行会脱掉西装,卷着袖子,陪一个五岁大的小孩玩这么二的东西?
从电玩城出来,一家三口又去附近吃了顿午饭。
回去的路上安安已经睡着了,难得这么出来疯一次,加之身体又不大好,连翘一直抱着他坐在后座上。
冯厉行通过反光镜往后看了一眼,见连翘贴着安安的额头心事重重。
他也大致能够猜出她在想什么,问:“是不是为安安的病担心?”
连翘点头:“安安再过两年就正式入学了,我想在入学前再给他做一次根治手术,之前为他治疗的医生说过,安安的先心病虽然不是最严重的一种,但情况也很复杂,所以手术越早越有利。”
冯厉行捏着方向盘,想了想:“好,我去安排医生和医院,先给他做个详细的检查,具体手术方案等检查报告出来之后再说。”
下午冯厉行回了公司,因为事情实在太多,能够抽半天陪安安已经算是奢侈。
一进办公室黄律师便走了进来:“冯总,昨天狱里那边给我打电话,说裴小姐想再见你一面。”
晚上冯厉行把这事跟连翘说了,当时连翘正抱着二宝在陪他玩,想了想:“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斤鸟在划。
“明天吧,我已经叫黄律师去安排。”
“那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
第二天下午冯厉行带着连翘去了邺城女子监狱,依旧是之前郊外的那所。
天气阴沉沉,弄得人心情也有些压抑。
“喂,一直想问你一件事。”连翘问正在开车的冯厉行,“之前我以为裴潇潇在那场大火里真的被烧死了,家属不都已经认领了遗体么?我还去灵堂看过她,可后来怎么她会没事呢?”
冯厉行浅淡一笑:“我知道她身后还有人,而且那人应该和清骆会有关系,开庭之前我又去看守所找过她,但她一口咬定所有事情都是她主使的,那时候她的情绪和精神状态已经很不好,我知道她钻了牛角尖,所以从她身上找出幕后主使基本不可能了,况且那时候肇事司机已经服毒自尽,那么下一个目标必定是裴潇潇。”
“所以你就提前让人顶替了裴潇潇,结果仓库大火,那三人全部成了替死鬼?”连翘想到这事还是觉得心悸。
冯厉行却偏过头去苦笑:“怎么可能?我没有这么神,也料不到杨钟庭会用什么办法杀人灭口,但我知道他肯定会对裴潇潇下手,所以让黄律师联系负责她这起案子的刑警,提前把裴潇潇转移到其他地方去,至于被烧死的那三个人…”他轻叹一口气,“只能怪她们命里注定,谁也不想。”
话虽这么说,但一场大火三条人命,连翘闭着眼睛似乎能够听到她们在大火里呼救挣扎的声音。
“清骆会到底是什么来历?居然有胆子为了灭一个裴潇潇去监狱放火,而且上头居然查不出来?”
“谁说他们查不出来?”冯厉行冷笑,“这世上从来不缺真相,但往往真相最终都不会成为答案,你以为白便是白,黑即是黑?只要保证既得利益,真相根本不是问题,况且对方还是清骆会,根系庞大,上头都拿他毫无办法。”
这些道理连翘也不是不明白,只是临到自己身上,还需要慢慢消化。
冯厉行见她倒在椅子上一脸思虑,忍不住过去捏住她的手:“好了,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别再去想。”
“怎么可能完全不去想,当时闹得那么大。”连翘喘口气,又问:“那当时你怎么就那么断定裴潇潇背后还有人呢?她那么恨我,真要雇个人来撞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冯厉行却摇头:“不,她没那胆子,这事如果换成是你可能我还能信一点,但裴潇潇一个人绝对干不出来。她跟你不一样,她表面看着凶辣,但成不了大事,而你却是面上看着无害,狠起来简直不给人留活路。”
连翘被他说得皱眉头:“你这算夸我还是损我?”
“都不是,我这是怕你!”冯厉行依旧捏着连翘的手开车,指端摩挲到她虎口和手腕上的伤疤,心里又抽搐了一下:“你看你还不够狠吗?都舍得拿刀往自己身上割,为了从巴黎逃回来居然自己刺自己心口,谢从凉的人估计以后都不想见到你了,当时守着你的那帮人,你以为谢从凉回去会放过他们?”
自然都被重重罚了的,这是谢从凉的规矩,连翘知道,但她没有办法。
“连翘,答应我,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不准这么伤害自己。”
连翘笑笑:“我知道了,我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以后不会这么傻。”
这是连翘第一次来女子监狱,戒备比之前的看守所还要严,这里真的就像电视里看到的那样,高墙铁窗,与外界隔绝,气氛自然也更加压抑。
很难想象当初熠熠生光的裴潇潇最终会到这里,无期改判有期,冯厉行给她找了最好的律师,总算给她争了一个12年的有期徒刑。
如果她能够在狱中好好表现,争取减刑,出来之后还能重新开始。
两人由狱警带着进了探访室,与看守所不同,监狱里的家属或者朋友探访只能隔着一道玻璃墙,中间铁网相隔,只能通过电话交流。
冯厉行先进去,坐在玻璃墙的外面等她。
裴潇潇被带出来的时候神情很安静,见到冯厉行的时候眼里也没有任何波动,只是拿了电话,在窗户上敲了敲,示意要与他对话。
冯厉行拿起对话筒,她却突然不说了,隔着玻璃定定地看着他,看了好久,微微一笑,喊了一声:“厉行…”
冯厉行无端觉得心里沉闷,这女人就算千错万错,毕竟跟了自己两年。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宽慰舒适,回答她:“嗯,在里面怎么样?”
“还不错,我知道你帮我上上下下都打点过了,所以没人敢为难我,日子倒不难过,谢谢你。”
冯厉行苦笑:“我能为你做的也就这些了,不需要谢,要是有其他缺的,随时跟黄律师打电话。”
裴潇潇也笑了笑,半天才说了一句“好!”,然后又没声音了,握着通话筒又发愣似地看着冯厉行,冯厉行被她看得不自在,只能用手指挡住半边脸刮眉心。
里面的人反而笑了出来:“其实你挺有长心,定期去华克山庄,只穿白色衬衣,每次思考或者沉默的时候都喜欢撩眉心,所以感情上也是这样吧,从头到尾,估计也只喜欢过余连翘一个人…”
她见他,像是只为说这句话,没有用疑问句,没有用否定语,直接是用的肯定句式。
之前一直不肯承认,她是先来的,先认识冯厉行,先成为冯厉行的女人,余连翘却后来居上,她不服气,可是经历这么多,她连去欺骗自己的勇气都没有了。
冯厉行没有再说话,他说不了什么,无法反驳。
裴潇潇又笑了笑:“你肯来看我就已经很高兴了,估计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还有我看到报纸了,登了你和周家的事,还有那两个孩子的生日宴,真好,居然你们都已经有两个孩子了……真像电视里演的那样,不,我出道之后演了这么多戏,都没有你们这么精彩。”
何止精彩,简直惊心动魄。
冯厉行也只能笑,临走的时候说连翘在外面,也想见见她。
裴潇潇没有料到她也来了,点了一下头,却将手掌贴在玻璃上,冯厉行的脸似乎就被她触碰在掌心中,只是感受不到他的温度,只有冷冰冰的玻璃。
不过这个细微的动作冯厉行没有察觉,直到他转身出去的时候裴潇潇才抹了一下眼睛。
每次探视时间都有限制的,剩给连翘的时间已经不多。
裴潇潇坐在玻璃后面,看着连翘从外面走进来,穿了一件浅灰色的短款呢上衣,下身黑色紧身牛仔裤,没有化妆,头发扎成马尾,似乎也变样了,不是她之前所认识的那个永远光彩照人,傲慢跋扈的余连翘了。
“你是不是瘦了很多?”没想到裴潇潇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连翘一愣,点头:“是瘦了一点,事情太多。”
裴潇潇也没有多问,两人都有些尴尬,连翘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不该来见她,只能找话说:“我之前还去过光孝寺,以为你……”
“以为我死了对吗?”裴潇潇再度笑了笑,“要真死了也好,省得后面的日子要一天天地熬。”
“话不能这么说,活着总有希望,至少也应该为你父母想一想。”
“对,所以我才撑到现在。”裴潇潇用手又抚了抚垂下来的刘海,“这段时间我在里面也想通了很多事,落到今天也算是我罪有应得,害死了这么多条人命,我还能活着,已经是轻判我了。”
或许真正要到没有退路的时候人才会觉悟,连翘无法宽慰她什么,她撞死了弋扬,她没有办法轻易说原谅,但是事过镜迁,她没无法再去恨她。
“别多想了,好好表现,争取减刑早点出去,还有你腿上的伤怎么样?”
“没有打到要害之处,只是走路有些偏陂,不过能捡回一条命就已经够庆幸了,不像冯厉行伤得那么重,当时我受伤爬到院门口,是看着杨钟庭那枪朝你射过去的,他偏要冲上去替你挡了那一枪,子弹穿透皮肉的声音,我到现在还记得…”
裴潇潇是清醒的旁观者,所以看得清清楚楚。
“我之前一直觉得他这花花公子,应该不会对谁真的上心,却没想到,他连命都可以给你。”
连翘知道,心里疼得难受。
“我知道自己欠他许多,如果他真的因为那一枪死了,恐怕我也活不了了。”这些话虽然她从未跟冯厉行讲过,但她自己心里清楚,根本没有外人看上去那么坚强,如果他真的把命给她了,留她一个人,估计也撑不下去。
好在他没舍得死,醒了,她还能有勇气陪他走下去。
临告别的时候连翘突然想起一件事:“光孝寺那边的牌位是不是要叫人给你撤掉?毕竟你还活着,在功德堂竖个牌位,总不大吉利。”
裴潇潇却摇头:“不用撤了,就当以前的我死了吧,以后我若出去了,重新开始,就当再活一遭。”
连翘笑了笑:“好。”
……
圣诞节过后冯厉行给安安找了个心脏科权威,替他重新做了检查,也看了安安以前的病例。
安安虽然是先心病,但没有家族遗传史,所以情况还算乐观,但医生还是介意让他做个根治手术,以后便能像正常人那样生活。
虽然医生说这种手术成功率很高,但毕竟是手术,安安已经受过一次苦,连翘又怕他手术中出状况。
冯厉行知道她心疼,于是跟医生商量让他们考虑几天再作答复。
晚上在卧室只剩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冯厉行揽住连翘,劝她:“还是趁早做了吧,现在这种手术已经很成熟了,应该问题不大。”
连翘明白,但她有她的苦。
“冯厉行,虽然现在安安跟我在一起,但每回看到他我心里还是会很难受,我无法想象那五年他独自一人在孤儿院受过多少苦,更后悔当初怀他的时候那么不负责任,如果我自己注意一点,或许他根本不会得这种病,或者我生下他之后能够一直把他带在身边,他这些年也会好过一点,可为什么那时候我懦弱成那样?居然舍得把自己的亲生骨肉送去孤儿院……”
她痛诉,可每一句都割在冯厉行身上。
“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若安安哪里不好,那也是我造的孽。”他搂着她安慰,可是哄不住。
孩子是连翘唯一的软肋,冯厉行只能捧住她的脸去吻她的眼睛,她缩在他怀里战栗不安,他便搂着她去吻她的唇,温柔细致,一点点把她的泪都吃净,她情绪总算平复了一些,趴在冯厉行肩膀上。
“别拖了,把手术做了吧,我会找最好的医生,不会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