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接过那个信封,打开,里面是两张折叠好的纸和一个录音笔。
“我妈什么时候给你的?”
“就在她临走之前吧,那时候我在国内突然接到她的电话,让我去巴黎看看她…”弋正清站在整排的红木书柜前面。目光深柔又沉重……
当时余缨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几乎都不敢相信,因为余缨已经离开五年,这五年来她从未跟他主动联系过一次。
“接到你妈电话的时候我很激动,她在电话里也没说什么,只让我去巴黎看看她。”弋正清身子侧靠在书柜上,慢慢回忆,“当天我就开始办法国的签证,一周后便飞去了巴黎……”
弋正清一直记得当时的场景,他抵达巴黎是当地时间的清晨,余缨事先给了他寓所地址,弋正清直接从机场打车过去。
开门的时候弋正清吓了一跳,站在眼前消瘦憔悴到不成形的女人怎么会是他记忆中的余缨?
余缨虽然以前也很瘦,但是并不萧条,说话行事中都带着一股劲。为了一场发布会,她甚至可以带着手底下那些年轻的设计师连续熬几个通宵,那些年轻设计师都撑不住了,她还能托着半杯威士忌在办公室与时尚编辑谈笑风生,照样神采奕奕,这也是吸引弋正清的地方,总觉得她身上有用不完的精力和潜能,感觉永远不会有枯竭的一天。
可是五年后弋正清再次看到余缨,她已经成了一枝被抽干水分的柳。站都站不稳似的给弋正清开了门。
“我到那天才知道你妈已经是肺癌晚期,她一直瞒着我,瞒着国内所有人。”弋正清语调平稳,可回忆这些事的时候心口还是隐约觉得疼,“当时我劝她去接受治疗,甚至提出带她回国做手术,可她不肯。她只是想在临走前见我一面,把这个信封交给我。”
弋正清又沉了沉。
“当年冯厉行的母亲出事后媒体曝光了新闻,事情闹得很大,郑宾知道自己惹了麻烦,杨钟庭当时又自身难保,所以他只能偷偷去找你父亲…”弋正清说话间已经打开录音笔的按钮,前面一段“嗤嗤”杂音,后面是陆予江和郑宾的对话。
“陆总,看在我也算帮瞑色和您太太得了这个设计奖的份上,能不能帮我摆平!”
“抱歉,如果冯莲没有死,或许我还能花点钱帮你把事情压下去,但是冯莲跳楼的新闻都闹得满城风雨了,警方肯定会调查,我实在是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不会的,陆总我知道您肯定有办法。我郑宾发誓,只要你帮我度过这一关,以后做牛做马我替瞑色卖力!”郑宾的口气已经卑微到几乎像在乞求。
陆予江却叹了一口气:“实在是…哎…能帮的我肯定帮,但是已经闹出人命了,你当时下手太重,而且她还有一个十岁大的儿子,这事舆论已经闹起来了,我真的没有办法再帮你压下去。”
陆予江也是一副无可奈何的口气,但听在郑宾耳里多少有些推诿,郑宾见求了几句对方还是不肯松口,他也死心了。
“事到如今冠冕堂皇的话我也不想听,今天只问陆总一句,帮还是不帮!”
“不是不肯帮。实在是帮不了。”
“哼—”录音笔里传出郑宾的冷笑声,“陆总果然如外界所传,过河拆桥啊。当初你在比赛前约我吃饭,无非是想买通我在比赛时给瞑色放水,我不同意,你见我看中你的小助理,便借机给她灌酒,替我创造机会,所以冯莲那臭娘们死,你难道就没有一点责任?”
或许是郑宾这段话触及了陆予江内心最不敢示人的一面,他似乎停了好久才再度开口:“是,我承认我当时是一时糊涂了,我有私心,太想赢,所以使了一点手段,但我和余缨只是给冯莲灌了几杯酒,想着最多让她陪你一夜,真的没想过要弄出人命啊……”
是啊,他和余缨的本意只是想为郑宾创造机会,可往往事与愿违,他没有料到郑宾会色迷心窍玩得这么狠,也没想到冯莲骨子里会这么刚烈贞洁,居然因为被凌辱,第二天就从房间跳了下去。
连翘已经听不下去,摁了“停止”键,耳边全是陆予江的声音。
虽然知道冯厉行母亲的死跟陆家有关系,可听到陆予江亲口承认,她还是有些接受不了,扶住书架才好不容易站稳。
“那为什么这个录音笔后来会在我妈手里?”他何状亡。
“这段录音是郑宾当初去找予江的时候偷偷录下来的,后来警方介入立案,他因强奸罪被判入狱,出狱后郑宾给你父亲打电话,想用这段录音来勒索你父亲,那时候思慕已经成立了,且经营得很好,但那通电话刚好被你妈接到,于是你妈便瞒着你父亲去见了郑宾,当场开了一张一百万的支票给他,取回了这段录音。”
连翘突然想起来,杨钟庭曾经瞒着冯厉行给她寄过一卷磁带,磁带内容便是余缨与郑宾的对话,现在想来,郑宾当时勒索余缨的时候也偷偷录了音,故伎重演,事后又将磁带给了杨钟庭……
仇怨一点点传下去,最后演变成今天的结局。
连翘觉得头又疼起来,真不想想这些事。
“那为什么我妈当时要瞒着我爸保留这支录音笔?”这是连翘最想不通的问题,照理余缨和陆予江的感情这么好,当初又是一同给冯莲灌的酒设下的套子,为什么最终余缨要一个人承担郑宾的勒索?
弋正清突然不再说话,脸上的表情变得异常深沉,似乎有不愿意说的事。
连翘心口尖锐的疼。
“难道…?”不可能,母亲那么爱父亲,不可能!
连翘立即否决自己内心的想法,可弋正清却突然苦笑:“其实你已经猜到了对不对?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予江最初立的那份遗嘱里面,他名下的思慕股份原本是转给清姿的,因为当时他坚信你并不是她的女儿。”
“那后来为什么他又改掉?”
“你妈临走前拜托我,一定要帮你把思慕夺到手,所以我事先收买了赵律师,当时你父亲立下遗嘱后赵律师第一时间告知我遗嘱内容,我便拿着这支录音笔去找你父亲…”
这是陆予江光辉一生中最大的污点。
思慕有今日,他和余缨有今日,纯粹是因为当初用卑鄙的手段害死了一名助理,所以如果录音笔里的内容曝光,陆予江一生英明尽毁。
“所以我爸受你威胁,只能改了遗嘱,对吗?”连翘的声音已经哽咽。
弋正清不再接下去说。
连翘仰起头来,必须深呼吸才能抑制住眼眶里的泪水掉下来。
阴错阳差啊。
原本陆予江想念在余缨的情分上给连翘留些保值的房产和店铺,至少可保连翘后半生无忧,可那支录音笔几乎一下子捣碎了陆予江的心。
余缨原来一直在防着他,所以留下那支录音笔,以便哪天可以派上用场,以至于陆予江听到那支录音笔里的内容时一下子失去了求生的希望。
他这半生对爱情的信仰,对余缨的包容和宽恕,最终却换来她的提防和猜忌,所以他绝望之余改了遗嘱。
如果余缨一定要争思慕,那么他便大方地把思慕给连翘,可当时的思慕是什么样子?
千疮百孔,四面楚歌,背了银行一身贷款,加之冯厉行和杨钟庭的追击,连翘简直不敢回忆自己刚接手思慕时的处境。
“她千算万算,到底还是算错了…”连翘的眼泪已经不争气地淌下来。
弋正清也跟着红了眼眶。
一旦感情带上猜忌,爱得再深又能怎样。
“你也别怨恨你妈,她的性格便是如此,人前看着胆大勇猛,其实内心脆弱又没有安全感。”弋正清用手抹了抹眼睛,“当初她留下这份录音也不是为了要挟你爸,她心里只是有怨气,其实你妈很早就知道你爸在外面有私生子,怀你之前她就已经知道,所以这么多年她心里一直卡着一根刺…”
这根刺便在余缨心里越刺越深,最后溃烂不堪。
“你妈是带着怨愤走的,她气你父亲背叛她,更气你父亲那五年从未去巴黎看过她一次。”
弋正清一直记得余缨在巴黎寓所里说起陆予江的情景。
那会儿她已经枯瘦得不像话,却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双手交叠置于膝盖。
“正清,我一直在等予江来找我,他肯定心里还有我,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想明白我和他之间的事…我们经历过那么多风雨,我不信他真的可以忘了我……”到那时候余缨还觉得陆予江会去见她,她便抱着这样的信念在病榻上等,最后等到油尽灯枯,还是没有等到她想见的人。
连翘已经哭得只剩下泣音。
弋正清深深出了一口气,指着那信封:“里面还有一封信,是缨子让我带给予江的,她说如果她死后予江没有去巴黎吊唁她,便将信拿给他看,让我留着录音笔帮你夺回瞑色,如果他最终去了巴黎,录音笔就别给他了,让我直接毁掉。”
连翘也想起来了,余缨临终前让她发过誓,一定要回来夺回瞑色,甚至提过弋正清会帮她,可是恩恩怨怨,是是非非,谁能算得清。
连翘捏着那封信,问:“信里的内容你看过吗?”
“没有,我不会去看,但我大概能够猜到她会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