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沉只能无奈地坐到她身边去,两指捏住她的下巴将她整张脸都抬起来……
“喂,你干嘛?你说不会动我!”何欢这才觉得有些害怕,周沉却扼住她的下颚轻斥:“别动,两边都肿了。她打你的时候为什么不躲?”
何欢这才意识到他在说自己脸上的伤,不由苦笑:“不躲,越躲吃的苦头越多,小时候就这样。”
周沉一时心窒,眼光动了动,视线里是她满脸的五指印和那双依旧清透的眼睛,这眼睛里有苦,有委屈,但更多的是对现世人情的嘲讽和漠视。
她明明才22岁啊,怎么有这么一双眼睛?
周沉在心中沉了一下,一手继续捏住她的下巴,一手伸过去从桌上变戏法似地拿过来一个鸡蛋,滚热的鸡蛋壳摁在她肿起来的脸颊上,轻轻翻滚摩挲…
何欢这才知道他刚才进厨房是煮鸡蛋去了,不由心内感动一番。
“以前我被沈明月打了,我哥也会把我带到他房间去帮我敷热鸡蛋。”
这话把周沉说得真是百感交集。可情绪不能流露在脸上,只问:“你经常被她打?”
“小时候吧,小时候她经常打我,觉得我是我妈带去沈家的拖油瓶,所以背地里找到机会就揍我,我又不敢跟我妈说,而且说了也没用,我妈胆小怕事,也只会一味叫我忍。但我哥不同,他会为替我出气,帮我揍沈明月,但是也不敢帮得太明显,因为沈明月会告状,沈岳林又疼她,为这事还跟我妈吵过很多次。后来我便不敢叫我哥再帮我了,就算被沈明月打我也都瞒着我哥……”
何欢对着周沉讲这些委屈的时候脸上毫无悲色。仿佛这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脸上如常,眼底还是盛满漠视。
这样的表情刺痛了周沉。
她到底在沈家受了多少委屈才能练就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数不清了吧,当初她进沈家的时候才六岁大,六岁大的孩子寄人篱下,江秀瑜又懦弱怕事,为了保住自己在沈家的地位只知一味忍让。所以何欢在那种环境中长大,长了一身韧骨,知道隐忍,却对权贵和豪门满是仇恨。
周沉心里憋着一口气,一点点用鸡蛋滚过何欢的脸。
两人可能贴得太紧,何欢感觉到他呼在自己脸上的热气,那双温雅的眼睛里似乎带着某种心疼。
她觉得自己是看错了,可是有些忍受不了这种过于暧昧的气氛。
“那个…要不我自己来吧。”她抢了他手中的鸡蛋,身子往后缩过去。
周沉也意识到两人过于亲密了,从沙发上坐直:“行,你自己弄吧,我去洗个澡。”
其实根本不是洗澡啦,他只是觉得自己无法再跟她在同一个空间呆下去,会出事……
周沉去二楼主卧的浴室大概洗了一个澡,换了一身家居衣服,下楼的时候见何欢正闷着头坐在沙发上。
那丫头在干什么?脸揉好了?
周沉走过去,却见何欢正闷着头在认真地剥手里的鸡蛋,桌上已经散了许多碎鸡蛋壳,她剥一半吃一半……
那场面…周沉已经连笑都笑不出来。
深夜,她穿着色男袍坐在他家客厅认真地剥鸡蛋,那鸡蛋已经被她咬掉半个了,好像她还挺心急,皱着眉迅速地剥剩下的壳,听到动静抬起头来,见周沉站自己面前,颇羞愧地嘿嘿笑出来。
“不好意思,我太饿了,晚饭还没吃。”说完又忍不住咬了一口鸡蛋,还不忘夸一句:“没想到你煮的鸡蛋都这么好吃。”
无奈嘴里全塞着蛋黄,口齿不清,狠狠咽了一口,形象有些狼狈,可周沉心里疼得厉害。
他回身去厨房给她倒了一杯温水过来:“别吃了,这鸡蛋我放煮蛋器里煮的,温度没够,我去做点别的给你吃。”说完再度走进厨房…
何欢很快听到那边传来开冰箱的声音,她艰难地将嘴里干干的蛋黄咽进去,喝了一口周沉给她倒的温水,差点连泪都掉出来……
“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
当初有舍友在书上看到这段文字,声情并茂地把它读出来,少女情怀总是诗,一时语惊四座,可何欢却将头埋在枕头上。
她原本以为沈澈会是免她惊免她苦的那个人,可那时候沈澈已经开始跟池姗姗交往。
何欢搬去了宿舍,离开生活了十多年的沈家,终于彻头彻尾地变成无枝可依。
“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但那人,我知,我一直知,他永不会来……”何欢将头埋在枕头上,默念出这段话,泪掉下来…
只是没想到失去一个沈澈,她生命中还会遇到周沉。
何欢将桌上的鸡蛋壳小心翼翼地抹到垃圾桶里,轻手轻脚地走到厨房去。
周沉已经把米淘好,倒进熬粥的锅子里,按下电源,设置好定时,又回身面相料理台,台上放着一段新鲜的鱼块,他埋头熟练地用刀将鱼骨剔出来,再一点点片成薄而均匀的鱼片……
何欢看痴了。
他只穿了最简单的白色棉麻衬衣和休闲裤子,拿着菜刀像家庭煮男一样认真地片鱼块,那样的周沉怎么可能是Z传媒的当家人?
鱼块片得好不好完全靠刀工,刀工讲究的便是臂力,只是周沉闷头片了一会儿便觉得后肩疼痛难忍,忍不住放下刀用手揉了揉后肩,何欢这才想起来他身上也受伤了,被椅子砸了一下,而且他是为自己挡的,不然那一记便是砸在她何欢身上。
“跑这里来做什么?去客厅呆着,无聊的话就看看杂志。”周沉突然抬起头冲门口偷看的何欢呵斥了一声。
何欢吓得立刻把身子缩回去,咚咚咚地跑回客厅去了。
很快何欢便闻到饭香,周沉再将用调料腌了一会儿的鱼片放入锅中翻炒,适当加入胡萝卜丁等配料,最后再将炒好的生滚鱼片一起加入已经熬得差不多得粥里一起煮,设置5分钟小火,慢慢炖了,炖出鱼片的鲜味,最终端到何欢面前的已经是一碗香糯可口的鱼片粥。
何欢喝了一口便大叫好吃。
“粥粒稠而不腻,鱼片鲜嫩爽口…”完全不掩藏自己对周沉厨艺的夸赞,三两下便解决了一碗,自己又去厨房添了一碗,一个劲地问这鱼片怎么能够这么好吃。
周沉笑:“因为食材好,鱼都是我去山里的溪河里钓的,没有吃过饲料。”
“你还会钓鱼?”何欢无法相信他这种身份的人还会钓鱼。
周沉依旧笑:“我会钓鱼很奇怪?”
“也不是,只是感觉你这种身份的人应该不会做这种事,而且你也应该没什么时间做这种事吧。”
周沉一愣:“没时间做倒是真的,以前还能保持每周一去钓两个小时,最近是一个月都未必去得了一次,至于身份…”
他抬眼看着何欢:“身份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有时候我情愿不要。”
正因为他是周鸿声的儿子,正因为他生下来就是Z传媒的继承人,所以道义责任,涵养修为,他已经背了半辈子,有时候真还不如一个普通人,至少普通人可以毫无顾虑地去做他想做的事,与他想要的人在一起。
“行了,不说这些,我送你回学校去?”周沉站起来,看了下手臂,不知不觉又已经过了十点。
学校宿舍门早关了。
他看着依旧坐在沙发上的何欢:“是不是进不去了?”
何欢没回答,只是学着他之前的样子,拍了拍旁边的沙发位置:“过来!”
“干什么?”
“你坐过来嘛,我又不动你!”学他的口气,噗——学得还挺像。
周沉笑着真的坐了过去,何欢推了推他的肩膀:“背对着我!”
“做什么?”
“快点。”
“……”周沉。
何欢突然伸手过去揉了揉他一侧受伤的肩膀,周沉疼得“嘶-”了一声,何欢还不松手,问:“是这里对吧?那脱衣服。”
“脱衣服做什么?”
“给你敷伤口啊,快点,趁这颗鸡蛋还有些余热,不然一会儿又要被我吃掉了!”
“……”
周沉也不矫情,况且肩膀实在疼得厉害,于是解了扣子卸下一侧衣袖,将受伤的那侧露出来。
何欢看到上面已经显出一大片淤青,被椅角砸到的地方还被刮掉一层皮,刚才周沉又刚洗过澡,破皮的地方浸水便有些肿起来。
“怎么伤得这么重?”何欢内疚起来,他这一凳子是替她挡的,却没料到居然严重成这样,她轻轻又拍了拍他的手臂,“我开始敷了,你忍着点疼。”
尚有余温的鸡蛋在淤青上滚过去,何欢已经尽量让动作轻柔,可还是能够感觉到周沉的肩膀在不断往前缩。扔低冬才。
何欢为了配合他的身高,只能半跪到他后面的沙发上,又觉得头上的帽子遮掩视线,她索性直接将帽子扯了下来,任由长发倾泻而下,像绸带拂过周沉后背的皮肤,触感那么明显,他能够感受到自己心脏一寸寸收紧。
真不应该让她给自己敷伤,活活把自己陷入了如此艰难的境地。
“我回头自己上些药吧。”周沉突然回头身来,何欢没来得及躲,巴掌大的脸便贴在眼前,眼睛那么透亮,黑发垂到肩上,可身上还穿着那件色长袍,诡异却勾人的装扮。
周沉狠狠吞了一口气,将她还捏在手里的鸡蛋拿下来:“谢谢,你想吃就吃掉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