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入普通病房的宁震谦第一件事便是示意严庄要手机。
他又不能说话,要手机干什么?
不过严庄还是把手机给了他,却见他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好似是在看时间,而后,便一只手笨拙地拿着手机按键,按了之后,手机凑在耳边听,不知听到的是什么,眼神很不好,见他又拨了一次,还是一样的结果,眼神却更阴沉了……
严庄略觉奇怪,把手机拿了回来,一看之下,原来他拨的是陶子的号码,这才明白,原来他是想媳妇儿了……
话说他自己又不能说话,还给媳妇儿打电话,仅仅只是想听听媳妇儿的声音啊?这木头儿子,也还有感性的时候……
她重拨了一次,发现陶子的手机是关机……
难怪木头儿子眼神不善呢!好几天没见到媳妇儿了,转入普通病房第一天只怕最想见到的便是媳妇儿的影子吧?结果她这个老太婆在这不识趣地转悠了半天……
严庄不由略略抱怨,“既想见她,又何必把她赶走呢!”
宁震谦只阴沉着眼神,无法解释,也不能解释。
严庄便把电话打到了宾馆,请宾馆转接陶子房间,然而,宾馆却告诉她,住在这间房里的人已经走了……
“什么?走了?”
严庄骤然提高的声音让躺在床上的宁震谦眼色巨变,并且立即情绪激动起来,手臂胡乱挥舞着,注射的针从手背血管里飞脱,一时鲜血蹦出。
严庄大吃已经,一边叫来医生,一边让小海去找陶子。
好不容易才让他安静下来,医生再次叮嘱,他这样的病人需要安静的环境,一定不要让他过于激动,也不要再刺激他,本来是看着他稳定下来了才让他出重症监护的,怎么又变成了这样呢?
严庄应承着,待医生走后,她才劝儿子,“你啊!别担心了,宾馆里的人说才走没多久,小海去追一定能追回来的!这回回来了,你可就别再赶她走了,你没看见,那天她从重症监护室离开的时候多伤心,我看着都心疼呢,她还以为你不要她了……”
宁震谦听着,眨了眨眼,眼中异样的躲闪的光,似乎还有些委屈。
严庄向来善于察言观色,对于对付木头男人也积累了几十年的经验,宁震谦和宁晋平的别扭性子是如出一辙的,当下便明白了几分,猜道,“你是心疼媳妇儿想让她去休息吧?”
宁震谦垂着眼睑,半晌也没表现,最后给了严庄一个怨责的眼神,指指窗户,又用手比划了一个“七”的数字。
严庄终于明白了,儿子这是在怨她呢,为什么要让他媳妇儿在重症监护室窗口守了七天……
这眼神的意思,便是承认他赶她走的真实原因,确是让她休息了?
严庄略觉惊讶,“原来我们说的话你都能听见?”
他摇摇头,而后又点点头。
“听到了一部分?”严庄猜。
他于是点头。
严庄便柔声轻道,“儿子啊,那你就该知道,桃桃这傻孩子为了你可是受尽了委屈,能做的不能做的,她可是都做了,换成是我,我可做不到像她这样,你得好好珍惜,可别再伤她的心了,知道吗?”
他默然听着,很久才点头。
严庄亦喜极,这八年来,儿子这还是第一次认认真真听她说话,而且还给了答复,之前,哪一次不是她赶着跟他说,他却扭头就走?
只是,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眼看快一个小时了,小海还没回来,他却明显地开始越来越焦躁,严庄和他说话,他眼神里也全不是不耐烦,最后,严庄给他倒了杯牛奶,准备喂给他喝,却被他用手一推,杯子摔到了地上……
恰在这时,陶子进来了,严庄才舒了口气,可以把一切交给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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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入普通病房,有很多护理方面的事就要自己做了,陶子趁他睡着,悄悄抽出手来,去找护士长。
护士长正等着她,首先便问,“有些专业方面的护理你们家属未必做得好,我们可以安排特护的,你觉得怎么样呢?”
陶子这才想起,之前在重症监护室里都是有专门的护士给他擦身翻身的。当然,她不是介意这个……这是在医院嘛……就是突然这么想起了而已……真的……
于是道,“当然要的!”
“那好,我再给你说说你要注意哪些事项,你记一下。”护士开始一条一条说。
陶子随身带了笔记本,认认真真用笔记下来。
记好后又怕自己记错或者记得不详,反反复复问了护士多处,直到确认万无一失了,才谢过护士离开。
正好看到主治医生在办公室里,她便上前去问宁震谦的情况。
“目前看来患者恢复还不错,已经脱离了危险期,好好配合治疗以及以后的康复治疗,应该可以基本恢复的。”医生简略地说道。
“可是他还不能说话,他什么时候能说话?”陶子担心地问。
“不能说话的原因是语言中枢被压迫,至于什么时候能完全恢复不能给出一个确切的时间,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我们只能保证尽最大的努力帮助他恢复健康,希望你们家属也积极配合,给他一个安静的环境。”
她点点头,“知道了……”
庆幸的是,他只是语言中枢受到压迫,其它脑组织没有明显损伤,这么说,他依然还会恢复到从前那个生龙活虎的首长了?
她脚步又轻松了几分,走回病房。
然,推开病房门,她愣住。
这又是怎么了?她才走了多久一会儿?这病房里感觉又是人仰马翻的?他冷着眼神躺在床上,严庄无可奈何地站在一边,宁晋平则一脸怒气,地上,依然是一地玻璃渣儿和一滩水。
在见到她的瞬间,他眼神明显一亮,看了眼严庄,眼里似乎有歉意。
“看吧,我骗你了没?”严庄笑得几分无奈。
宁晋平则一脸怒气地拉着严庄要走,“走!这么个孽障儿子算是白养了!什么时候轮到你对母亲摔杯子使脸色?”
严庄使劲拉他的衣袖,不准他胡说,只温柔地笑道,“好了,桃桃回来了,不可再生气了!再生气你怎么能快点好起来呢?再不快点好起来啊,桃桃可该嫌弃你了,真跑的话,你追都没能力追!”
宁震谦听了母亲的话,目光在陶子脸上掠过。
陶子不明所以,目光狐疑地在宁震谦和严庄之间扫来扫去。
严庄拉着宁晋平往外走,经过陶子身边时,笑着低语,“他以为你又走了!我说你出去找护士了,他还不信呢,说我骗他!你啊,还是拿个手铐来把你俩铐一起得了,免得你消失一会儿,他都闹得天翻地覆的。”
说完,又指使宁晋平,“去,把地上收拾了。”
儿媳妇在此,怎敢劳动公公大人做事?陶子赶紧主动拿了笤帚和拖把来,打扫地板。
宁晋平则老大不高兴地走了,严庄只好追上去,低声数落,“儿子摔伤了头,你也脑子撞坏了还是怎么的?医生都告诉我们好几遍了儿子现在是病人是病人,情绪容易激动,你还跟他杠?要再把儿子杠出个三长两短来,你赔我一个儿子啊!?”
宁晋平被训得哑口无言,只好追上去,低声嘀咕,“儿子肯定会生龙活虎,不过,再给你一个……也不是不可能……”
严庄登时满脸通红,低嗔,“老不正经!儿子才好转了些你就开始不正经!”
宁晋平僵着的脸扯动了一下,算是笑了……
儿子一天天好起来,谁的心情不好呢?
病房里,陶子微弓着腰在扫地,宁震谦的视线一直紧紧跟随着她,一刻也不曾挪开,就连她进浴室去放拖把,他也伸长了脖子望着……
待陶子从浴室出来,他马上又垂了眼睑,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医生说,他已经可以进食,但是要以清淡、蔬菜类为止,所以,严庄在病房里弄了个小灶,早已经把粥给熬上,汤也炖好了,只差把洗净的蔬菜焯一焯就行。
陶子洗净了手,把热汤烧开,蔬菜搁了进去,几分钟后,盛出来搁凉。
待到她认为可以吃了,才给他端到床前。
对于伺候病人,她从小就有经验,爷爷犯病的时候,她是家里唯一的“顶梁柱”……
比如这么平躺着喝粥,极不好喂,洒得四处黏糊糊的不说,还易呛到,所以,用吸管让他自己吸最好不过了。
可是,一贯吃东西风卷残云的宁震谦面对这样的“装备”时,苦恼地绷起了脸,大有拒绝“被歧视”的意味。
陶子却固执地始终把吸管放在他嘴边,目光坚定地逼视着他。
在她的强硬态度下,他只好张开了嘴,老老实实把一碗稀饭给喝完。
而后,陶子把蔬菜碗端了起来。宁震谦看着那一碗绿油油的东西,脸色又暗了几分,目光戚戚地看着她,似在控诉,又似在哀求,总之里面写着两个字:肉呢?
“医生说只能吃清淡的!妈已经给你备了肉汤,我在肉汤里煮的!”她耐心地道。
他无可奈何,只好她喂一口他吃一口,一碗蔬菜也基本吃完。
陶子给他细细擦了擦嘴,严庄便敲门进来了,“桃桃,我在这陪一会儿,你吃饭去,你爸在外面饭店等着呢。”
宁震谦一听这话,眼神立马一凛。
严庄笑着问,“儿子,你媳妇儿请会假吃饭行吗?”
他目光在她身上流连,却终是点了头。
“一会儿没见她可不许摔杯子!”严庄故意道。
宁震谦似有些不好意思,眼神晃了晃,看向别处。
陶子笑了笑,和严庄打了声招呼,出了门,不知为何,总觉得现在的宁震谦有些不一样,却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同了……
严庄见陶子走了,继续打趣儿子,“不是要赶她休息吗?这会儿不心疼了?一会儿不见就心神不宁的?”
宁震谦颇不自在的表情,指了指旁边。
严庄一看,原来是陪护床。
儿子的意思是说,现在可以在这休息……
“儿子啊……”严庄笑叹,“囡囡真好,是不是?”
宁震谦低垂着眸,僵硬的脸部线条渐渐柔和,不自觉的,唇角竟然浮起了上扬的弧线……
严庄欣慰不已,儿子在笑呢,儿子多久没笑了啊……这傻小子,笑起来也和他爹一样,皮笑肉不笑的……
心里缺失了八年的那个缺口,终于渐渐圆满了!儿子和家里那道原以为填不平的沟壑居然平复了……
陶子快步走到严庄所说的饭馆,宁晋平果然在等着她。
“爸,您怎么不先吃啊!”她坐下来问。
“嗯。你妈吃了一碗米线,说吃不下饭了。”宁晋平答非所问。
“……”陶子接腔无能,估摸着宁晋平的意思是,因为妈妈不陪他吃饭了,所以等着她来陪,于是给宁晋平先盛了饭,“爸,吃饭。”
“嗯。”宁晋平的回答总是这么简单。
陶子记得唯一一次宁晋平话多,还是她去年胃病住院,宁晋平来看她的时候,那会儿的她,还是个惴惴不安的初嫁妇,怎会想到自己会完完全全融入宁家,成为宁家真正的一员,并且和宁震谦短短时间内经历如此多的痛与乐呢?
“爸,团长这一次受伤,不知道还能不能回S团。”她随口提到。S团能有今天的成绩,是他和几个兄弟数年的心血,若要他离开,只怕他舍不得……
“由不得他了!他的状况,别说S团,特种大队都不能呆了!”
吃着饭的陶子动作慢了下来,“爸,只怕他会接受不了……”
“没什么接受不了的!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他已经不适合在特种大队了!他自己也应该清楚!”宁晋平谈起工作来说一不二,全然没有任何情面,即便说的是自己的儿子。
“可是……”陶子也觉得挺残酷的,“可是他是因公负伤,这样太残忍了……”
“什么因公负伤?没错!他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负伤!可是这跟他自己的决策有关!作为指挥官,不好好掌控全局,头脑发热,情感用事,在不该返回的时候回去找什么玉,不然怎么会受……”宁晋平一时说快了,没能及时截住,当他想起时,已经为时已晚……
陶子惊得声音都颤抖了,“爸,你说什么……玉?”
宁晋平有些尴尬,不过既然已经说了,索性说个透彻,“他,是因为回去找玉才受的伤……听说被送到医院里来,手里还拽着那块玉呢……”
“爸……”陶子放下筷子,再也吃不下去,“对不起……那玉……”
宁晋平点点头,“我知道那玉是你送他的,不过跟你没关系!……”
他这辈子最不擅长的就是哄人,最怕的就是面对女人的眼泪,一个严庄已经折腾了他一辈子,可别再来一个儿媳妇让他手足无措,眼看儿媳妇眼里泛起了泪花,他已经开始头疼了,这件事难道不是要儿子自己去哄的吗?
“爸,我吃饱了,您慢吃吧……”她慢慢地站起来,往医院走去。
从来以为他不在乎,以为自己就像那块送给他的玉,对他而言只是可有可无的配饰,或者更多的,还是他的负累,就像玉一样,明明部队不准佩戴,她还强塞给他,让他拿着不知如何是好……
却原来,未必像她想的那样……
原来,那块玉,他到底是在乎的,出去执行任务也戴在身上,掉了,还会回去找,还找成这样的结果……
凑机又拙。可是玉啊玉,不是说可以逢凶化吉的吗?为什么带给他的是这样的痛苦呢?早知道,就不送了……。
她宁愿没有这么一段凄美的故事,也不要他有丝毫差池……
在感动和自责中,她回到了医院。
她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每一次她离开一小会儿,病房里都会有这么多状况发生,现在又是怎么了?
一地的水,还有打翻的脸盆,以及宁震谦铁青的脸,目瞪口呆的严庄,和门一开,就哭出跑出去的特护。
“怎……怎么回事啊?又怎么了?”她在“又”字上加强了语气。
严庄叹了口气,“这回是争生气了,好像,脸都气青了。”说着指了指宁震谦。
“发生了什么?”她拾起脸盆来,站在那一地的水里。
“刚才特护来给他擦身,他就大发脾气……还在纸上写了三个字送给人家姑娘——不要脸……”严庄无语地道。
陶子也只能无语了……
这件事情,她这个当媳妇儿的都没有对自己的领土主权被暂用有异议,他有什么气可生?
于是示意严庄把这交给她。
严庄道,“也只有你能对付了,我看我和他爸在这里都挺多余的,明天我们就买机票回家去。”
陶子仍是一声不吭,把病房收拾了干净,回到他身边坐下。
这一回,他的视线没有追随她,如严庄所说,是真的生气了……
“首长,我很累你知道吗?”陶子轻轻地说,“所以,你可以不要一天发几次脾气,成天扔东西吗?你扔一次我收拾一次我容易吗?”
他盯着天花板,僵着脸没看她。
过了一会儿,他拿起手边的纸和笔,在上面写下几个大字:累就滚!别来了!
写完还把纸搁在脸上,挡住他自己的脸。
又来了……
陶子若没有听说宁晋平说的那个故事,可能真的会滚了,可是,此时,面对他盛怒的眸子,知他不是由衷之言,也知自己说错了话,不应该对他抱怨的,自己真是疯了,这不是增加他的负担吗?
意识到之后,她马上改了策略,轻轻拿掉挡着他脸的纸。
短暂的凝视之后,她从包里拿出一只红色的笔来,在他的鼻梁上画了一面红旗,并且低声道,“这里是我碰过的……”
而后手指沿着鼻梁下滑,一直滑到他唇上,“这里也是我碰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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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见哦~!!!五月的第一天,祝大家心情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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