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遗忘的时光里重逢

作者:吉祥夜

   那么,是他来了吗?

  所为何来?

  他不是在云南陪芊琪的吗?

  她将包一扔,奔去每一个房间寻找,然而,每一处都没有他的身影……

  心头那瞬间火焰般窜起的热度,在理智的控制中渐渐冷却下来。

  不要想……不去想……不想他去了哪里……

  骆东勤看着她如一只坠入蜘蛛网的小虫一样忙乱无措,心中隐约明白是怎么回事,微微一笑,薄薄灰暗掠过。

  “囡囡,你在找什么?”林芝问,眼前的一切也让她心有所知。

  陶子摇头,“没什么,我们上山去看爷爷吧。”

  从S市来老家,比北京过来远多了,不过幸而骆东勤开车过来,若坐火车一路摇,她这会儿还在路上呢。

  她不知道自己急着去看爷爷是为了什么,是真的,很想早点去看爷爷吧……

  林芝和骆东勤什么也没说,原本林芝还打算打扫一下,吃顿饭再上山,可是,女儿有女儿的心思,遂了她的意吧……

  可是,要她上山去见公爹,她……真的没这个脸面……

  心中纠结一阵后,还是鼓起了勇气,该面对的就要面对,做错的就接受良心的惩罚!

  收拾好拜祭的东西后,三人一起朝山上走去。

  山下,陶子发现了一辆黑色的车,“京”字开头的牌照,号码如此熟悉……

  忽然间就滞住了呼吸,空气里,仿似缺了氧……

  她站住不动,林芝和骆东勤也不动了。

  “我们……还去不去?”林芝问女儿。若依她的意思,是不去了,掉头就走,既离婚,就天涯海角再不相见,可是,现在却只能一步步都依着女儿。

  陶子站在原地,无法后退,更无法前行,冬日的风里,声音微颤,“等等吧,休息一下,我走不动了……”

  明显的欲盖弥彰……

  林芝暗叹,陪着女儿等。骆东勤则从袋子里拿出一些食物来,分给她们,“先吃点吧,一直还饿着呢!”

  陶子木然接过来一块蛋糕,却一口也没吃,只怔怔地拿着,眼神空幽,不知在想什么。

  “囡囡,吃点啊!”

  林芝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她一吓,手一抖,手里的蛋糕竟然掉落在地……

  “唉……”林芝再次叹道,“走吧走吧,上山吧!也休息够了!”

  陶子这样子,分明是无法做决定,与其这样,不如替她做了决定吧!见了就见了!

  陶子见林芝居然一马当先走在了前面,心里竟一松,下意识地跟上了她的步伐,只是,每一步都走得如此地慢……

  骆东勤走在最后,凝视她的背影,眼前闪现的是她眼神恍惚的样子,心中苦笑,为什么,早遇见她的人不是他?

  这一段路,突然变得很长……

  陶子一步一步,举步艰难,可是,为什么,又如此短,竟然,就走到了头……

  香烛的气味随风而来,迎风,丝丝入了眼,眼前便生出一层水雾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眼前的他,瘦了许多,一身黑色便装,更显瘦削,立在爷爷墓前,身边烧过的纸灰飞舞,和周围的青柏纠缠在一起,映衬下,犹显他身影寥落。

  只是,渐渐模糊的视线里,看不清他的侧颜。

  听得声音,他回过头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她……

  黑了,脸颊较从前稍稍丰润了,还浮着两朵胭脂红云,小小的身体裹在黑色的羽绒服里,显得健康而向上。

  原来,离开了他,她真的可以过得很好……

  想见她,怕见她,终于见到了她……

  此行原本就做好了见她的准备,曾设想过,自己见到她的瞬间会是怎样的反应。欣喜若狂?激动万分?还是痛楚无比?又或者是望而却步?

  可是,他没想到,此时此刻他却能如此平静,好似走入春风扑面的湖边,阳光普照,波光粼粼,湖天一色处,视野豁然开朗,唯有微风荡起酸酸的涟漪,一圈一圈晕散开去……

  只要她过得比他好,便是足够,所以,此情此景,当是满足……

  他舒展了眉目,走到他们身前,锐利的眼眸一眼便看见了她眼中闪动的晶亮,一如童年的她,总是悬泪欲滴的模样,那一颗随时会从眼中滚落下来的珠子,总是能让他的心也高高悬起,让他忍不住想伸手去触她的眼,去接住那一滴珠……

  然,他却只能暗暗握紧了拳,将所有想她,疼她,宠她的想法尽数握在拳心里,一丝一毫也不敢松出去……

  他又惹她哭了……

  只要见到他,都能让她伤心难过吗?

  他惭愧歉疚的心,让他后悔或许这一趟老家不该回,他只想要她快乐,只想看见她的笑容……。

  对望。静默无声。

  陶子努力地将那一层泪意压下,褪去那一层泪雾,才能将他看得仔细。

  真的瘦了好些……

  之前饱满的脸庞变得尖削,眼眶甚至凹陷进去了,愈加显得他轮廓如刻,而眼眶底下深黑的眼圈,透着明显青气……

  他这是在干什么?她很想问他,不是答应我好好生活的吗?可是,未语先哽,她知道自己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眼眶一热,更多的水雾弥漫上来……

  她不想这样,可是,她在他面前从来就没有过伪装,她的泪,她的笑,都是属于他的,只属于过他,现在,他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要她如何假装不心疼?

  她的泪光,林芝亦看在了眼里,将她的手一握,冷声质问,“宁先生,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宁震谦的目光这才从陶子脸上转移了方向,然而,却没有回答林芝的问话。

  “宁先生,好像……你并没有资格出现在囡囡爷爷的墓前!你凭什么身份?”林芝继续斥道。一个让女儿受尽了委屈的人,即便他仍然是女儿心心念念牵挂的人,她也无法忍住不生气,生气得甚至忘记了她自己又该凭什么身份来到公爹墓前,忘记了她之前的胆怯和担心。

  而这句话,却击中宁震谦心中的伤处,是啊,他凭什么来爷爷面前请求原谅呢?他将囡囡伤得这么彻底,现如今,囡囡见了他还要哭……

  囡囡,不哭了,只要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他没有应答,也没对陶子说一个字,只是深深地再看了她一眼,将她健健康康的样子刻在他心里面,而后微微点了点头,便转身,走向下山的路……

  只是,他并不知道,有时候哭,不是难过,而是想念……

  里扔去冷。他更没有看见,在他转身的瞬间,她的泪,哗然而下……

  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转身就走?无论怎样,即便害怕再见,他也是她的糖糖哥啊……

  “好了!现在心安了吗?”林芝看见女儿掉泪,又心疼又生气,偏偏的,这个女儿却不肯听她的话,“来吧,有话跟爷爷说。”

  陶子是被林芝拽过去的,墓碑前,摆着他所供奉的东西。

  林芝将那些一一搬开,摆上自己带来的,自觉没将之扔掉已是仁慈,不过多年后第一次来到曾经的公爹坟前,不敢放肆而已。

  至今,仍然记得她离开的那年,囡囡还那么小那么小,公爹抱着囡囡挽留不住她,给她的最后是怎样冷漠的眼神。

  所以,此时仿佛前方的天空有公爹的灵魂压顶一般,她不敢抬起头来,只是燃了香烛,默默作揖,默默流泪。爸,对不起。我来向您请罪了。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也无法再取得您的原谅,我有自知之明,我造的孽,也不值得任何人原谅,包括您,包括囡囡。今天是陪着囡囡来看您的,谢谢您,将囡囡带大,谢谢您,将囡囡教育得这么美好,她比我好多了,谢谢……如果,允许我在您面前许愿的话,我只有一个愿望,希望您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囡囡,保佑她一生幸福啊……

  而后,将一炷香插在墓前,把拜祭的位置让给了陶子。

  陶子是抹干了泪痕才到爷爷面前来的,从小到大都是如此,她不会让爷爷担心。

  给爷爷鞠了三个躬,露出囡囡式的微笑来,爷爷,又是一年没来看你了,这一年里,囡囡过得很开心,实现了小时候的梦想,去了很多地方,小震哥说给我听的地方我都去过了,世界真的很美,爷爷,囡囡会一直这么开心下去的!您放心吧!

  那一刻,她如水的眸子里,柔光闪亮,她的微笑,蕴上一层薄薄的光晕;那一刻,她美丽无比……

  骆东勤站在一侧,目光被这样的她胶着,无法再移开,这样的女子,要怎样的人,才走得近去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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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震谦慢慢下山,心中苍凉和欣慰的两股潮交替奔流,皆是为她……

  除夕的夜晚,躺在部队家中的床上,希冀可以早早入睡,可以早早在梦里见到她,然,那一晚却莫名其妙地无法安宁,心,像乱了节奏的鼓点,跳得人心慌意乱,眼前不断重现去年和囡囡在老家过年的画面。

  他想,或者,这是指引?

  他知道,囡囡一定会回老家。

  在去与不去的界边挣扎,最后,越来越膨胀的内心岩浆一样迸发,他不顾一切冲出房间,驱车,在暗黑的夜里向着老家的方向疾驰。

  在凌晨四点,他赶到了囡囡的旧房子,里面没有灯,门窗都积了很多灰,看样子,她还没有回来……

  失望之余,用钥匙打开门,用两个小时的时间把房子打扫了一遍,从柜子里找出干净的被子换了,最后,凝视着门上的对联,发了很久的呆,耳边,他们曾经的对白还如此清晰:

  “这个!就买这个!”挑对联的时候,他一眼就看中了百年好合的那一款,对联下端,成对的鸳鸯交颈戏水的图画如此可爱。可是,她却嫌它们俗。

  “不要!这么俗气?拜托,弄清雅一点好吗?”

  “就要这个!老板,包起来!”他一边把对联交给老板,一边把她在他胳膊上胡掐的手给扒拉下来。

  “首长!我抗/议!我抗/议啊!”

  “首长!你贴这个对联我就不进去住了!”

  “首长!你**!你强权!”

  “首长!那是人家结婚的对联!”

  “首长……”

  买下对联以后,一路上她还在喋喋不休地唠叨,朝着他又掐又捏,没办法,最后只能在没人的地方用特有的办法把她的嘴堵住……

  这个傻妞,她知不知道,百年好合,鸳鸯交颈,原是最美丽的中国式童话?他希望,这,会是他们之间童话的结局……

  却原来,那真的只是一个童话……

  他在对联前抱臂而站,犹记当时,他把对联贴好以后,她还在那跳着要换,被他伸臂搂进怀里,那一刻,他知道自己在笑,咪了眼在笑,仿若,拥抱了整个天下……

  然,最终,他还是伸出了手去,亲手将对联撕下,亲眼看着一对对鸳鸯随裂缝分散,而后,去村头的南杂店买新对联。

  大年初一的六点,守岁的人才出如梦,南杂店也没开门,是他野蛮地给敲开,幸而都是村里的熟人,他又递了大大的开门红红包,才买到对联。

  看见店里有店主自己剪的窗花卖,小喜鹊儿极是生动可爱,忽发奇想,让店主帮忙给剪了几只小鹌鹑,实在太适合贴在家里的窗户上……

  他不知道今年她是否还会回来,如果不回来,这便是他暂时栖息的家,如果回来,那么,也算是给她做了准备,一路风尘的她,不用自己再打扫卫生。

  而今,她回来了,那么,已经不是这里男主人的他,便要离开,只是这钥匙,要归还吗?

  车开过家门口的时候,他握着钥匙犹豫了一下,如果给,就给她压在窗台底下,然,握了许久,钥匙甚至握热了,他也没舍得给出去……

  最后,下定决心收了,发动,出发,回北京……

  一天一夜,在北京和老家一个来回往返,他有些疲惫。

  或者,他果真是老了,体力不如从前,当初在特种大队,为执行一个任务,一周不睡都是常有的事……

  他把车停在路边,放落了靠椅,合上眼微微眯一阵。

  他不想拿命去拼,活着对他来说,是一份责任,为了莫忘,也为了给她的那句承诺:好好活着。

  他一直在积极努力地好好活着,尽管瘦了许多,尽管面色总是憔悴,可是,他规律作息,饮食合理,训练不断,奇怪的是,却无法再恢复从前的体型。他想,也许是因为失眠。

  他生活里最大的困扰就是每夜无法安睡,试过很多种方法,都没有太大的效果,而他,又不想轻易尝试安眠药,所以,才会日渐消瘦吧,这,却是他无法控制的事。

  就比如现在,明明很是疲惫,却仍是无法入眠,稍稍休息后,感觉精神好些了,才继续开车上路。

  就这样,一直到北京,累了的时候随便找个服务区停靠,养神,然后,再继续出发,就像一个孤独的旅者,随处都是他的驿站,却永远,也找不到终点……

  回到北京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这趟车,开得可久……

  刚想洗个澡,再回家吃饭,他的手机便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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