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东海从林安然的脸上看到了一丝茫然,心想也难怪,不过是刚参加工作不久,对滨海市官场的生态状况都不了解,偶尔难免会有些想不通的问题。
他很欣赏林安然的冷静、果敢、聪明,在千人一面毫无个性的官场上显得很有个性。有个性有时候是好事,有时候又不是好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官场上很排斥个性过于鲜明突出的干部;但如果过于平庸,也不会引起领导的关注。
尚东海开玩笑说:“安然,你吹光了这瓶酒,我就给你分析分析,顺便给你上上课,说下滨海市官场的派别历史。”
林安然笑道:“我洗耳恭听,今晚酒钱我买单了,算是交学费。”
尚东海哈哈一笑,说:“好,我就说说临海官场的形势,等我说完,估计你心里大概就有个底了。”
梁伟华和王勇心急道:“海哥赶紧说吧,别卖关子了。”
尚东海说:“你们想想,咱们滨海市目前的官场派别有几派?”
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虽然林安然刚参加工作只有三个多月,但在派出所也混了一年,多少听过一些官场上的流言。
“三个。”林安然说:“市长赵奎为首的城关派,钱凡书记为首的临川派,还有以公安局长雷鸣为首的军转派,我没说错吧?”
尚东海喝了口酒,不再是那种玩世不恭的神情,倒严肃得像个在讲台上的教授:“这三派里,临川和城关两派势力最大,斗得也最厉害。军转派现在不过是抱团取暖的心态,他们多数都在公检法线上工作,所以一般只在这条线上保存自己的实力,对于整个滨海的最高权力瓜分一般不参与。这和雷鸣没能兼任市委常委有关。按道理,雷鸣本可以兼任政法委书记,并且入常委班子。可惜他任局长在前,上级发文要求公安局长兼任政法委书记并且入常在后。在他之前,朱先进一直就是党委副书记兼任着政法委书记,总不能把朱先进赶下台吧?所以就这么一直拖着。”
这时候酒喝完了,众人听得津津有味,赶紧又叫了侍应生上酒。
尚东海喝了酒,又接着说:“临川、城关两派之所以斗得厉害,这是滨海官场尽人皆知的事情,可是为什么斗,又不是那么多人说得清了。”
林安然笑道:“海哥,这都是你家老爷子告诉你的吧?否则你怎么了解得如此通透。其实,官场上的派别,其实斗来斗去无非是一个权字。”
尚东海说:“没错,这话全中。但如果再细一点分析,两个人打架总得有原因,你说的权不过是最终的原因,起源是什么?诱因是什么?你说说看。”
林安然想想,确实还真弄不清起源和诱因,于是说:“赶紧说吧,我酒都请了。”
梁伟华和王勇也是连连催促,快说快说,吊胃口了不是?
尚东海说:“好东西当然要吊起来卖,好话当然也要分开说了。”
不慌不忙叫过楚楚,说,你等下先安排歌手唱慢歌,我们这里聊天,太吵都听不到说话,晚点再让唱流行歌的上台。
楚楚说,东海,你每天来这里就当大爷指手画脚,只管喝酒,我忙得都脚后跟打腚了。
边说便拿起尚东海的酒喝了小半,又点了根烟,猛吸一口,问道:“你们几个大男人都在聊什么呢?神神秘秘地,跟搞地下工作一样,要不要我叫几个姐妹今晚来和你们猜猜枚喝喝酒?”
林安然说:“楚楚姐,能不能谈人生说理想啊?”他指指王勇,“这是我朋友王勇,他对喝酒猜枚兴趣不大,不过很喜欢找美女谈理想谈人生,尤其喜欢在一些酒店房间里谈。”
楚楚呸了一声说:“安然,你别让东海把你带坏了,不然钟惠肯定不饶你。”
林安然苦笑:“怎么又不饶我了,她又不是我的谁,管得着嘛?”
尚东海哈哈大笑,对楚楚说:“去安排吧,我们谈事呢。”
楚楚摇摇头:“我好命苦,摊上个大爷了,啥都不管不顾。”
尚东海冲已经走开的楚楚喊了声:“谁说我不干活,我看场子的呢!”
场上开始唱起了慢歌,一个穿着旗袍的美女用甜美的声线唱起了邓丽君的《何日君再来》。
喝完了这杯,请进点小菜,人生难得几回醉,不欢更何待……
昏黄的灯光,****缱绻的歌声,让人心醉神迷。
尚东海说:“好啦,言归正传。对了,刚才说到哪了?”
众人本来在听歌,一下子还真想不起说到哪了,林安然想了下才说:“说到诱因了。”
尚东海如梦初醒,啊,说到这里了。
然后吐了个烟圈,说:“诱因有两个。四个字概括:新仇旧恨。新仇是由于赵奎当市长年纪较轻,读过书,在政见上倾向改革;钱凡年纪大,又是泥腿子出身,从基层做起,思想保守。赵奎刚上任市长的前几年,中央对姓资姓社的争论一直未休,而且保守力量还是占据了一些上风,赵奎想进一步放开,受到了钱凡的压制,一直很受气,直到目前为止,滨海市还是临川派的干部占据上风,这个你们想来也是清楚的。”
林安然觉得尚东海说得有道理,又问:“旧恨是什么?”
尚东海说:“安然你是临川人,应该多少都知道一些风俗旧闻吧?”
林安然笑道:“我从小就没回过临川,只不过是祖籍在那边。我父亲是家中独子,又一直在军中,从他牺牲后,家中那些亲戚都和我母亲没什么来往了,所以我对临川风俗旧闻一向了解不多。”
梁伟华说:“我倒是知道一些。”
尚东海竖起指头指指他说:“那听你来讲解下。”
梁伟华说:“我也是听来的。据说我们滨海古代是南蛮地区,现在的城关、仙岭、雷城三县一带都居住着这里的原住民,而现在临川、鉴江、东河三县的居民是从外地迁徙或者古代被流放过来的。刚过来的时候,因为风俗、文化等等不同,外来者和原住民多少会发生一些矛盾。在原住民眼里,这些就是外来的入侵者,自然不会给好脸色看,所以古往今来就一直都摩擦。甚至到现在,老一辈人也不大赞成这两方通婚。”
梁伟华是城关人。王勇开玩笑说:“四眼,我可是临川人。幸好你没有漂亮的妹妹,不然我就算泡到了也不能做你妹夫,将又是一场罗密欧和朱丽叶的悲剧啊……”
梁伟华抬脚踢了他一下:“去你的!”
尚东海说:“伟华算是说对了。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到了我们这一辈,基本上老乡观念就渐渐淡化了。你看我们这帮朋友里面,城关的、临川的都有。”
尚东海和梁伟华口中所说的滨海官场,最关键的是赵奎和钱凡的政治态度,还有尚东海关于临川、城关两派目前的形势。
细细量度之后,林安然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滨海官场里的弯弯绕绕抽丝剥茧后,再联系今天火灾后的奇怪现象,他忽然吓出了一身冷汗!
赵奎是改革派,钱凡是保守派。在这之前,改革派恐怕日子并不好过,尤其是九十年代头两年,在姓资姓社的争论中,保守派一度占上风,国内许多改革前沿试点里的干部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政治风向一变自己将死无葬身之地。
最近一号首长南巡,并发表了一篇震动全国的讲话。如此一来,改革派可谓拿到了中央高层的尚方宝剑,天平一下子朝赵奎一方倾斜过去,尤其是作为改革开放前沿的南海省,赵奎更是得到了省里多数领导的明确支持。
再往深处想。钱凡在滨海经营多年,可以说是树大根深,并且一家独大,搞起了小山头,自己躲进屋里成一统,却犯了官场大忌。
老爷子同林安然说过,官场政治讲究的是平衡,权力也是如此。
若是某地政局一边倒,形成铁板一块绝对会引起上级注意。绝对的权力就会导致绝对的**,聪明的上级就会动用政治手腕进行平衡。
谁敢保证,这次火灾背后种种奇怪的现象不是一个信号?谁敢担保这背后没有政治手腕在运作?
临海区是滨海市最重要的一个商贸区,可这里偏偏是保守的临川派在主政,也是铁板一块。要在滨海搞开放,就必须以临海区打头阵做先锋,可现在临海区委书记偏偏是钱凡的爱将李亚文。
林安然想,若换做自己来当领导,要打破滨海市这块政治铁板,首先就在临海官场敲开一个小缺口,以此为杠杆撬动整个滨海的官场,达到恢复平衡的目的。这是一盘棋,一盘在官场上下的棋,作为改革一派的高层官员们已经执子先行,找准了临海区火灾事故这个点,打了个劫(注1)。
如果真的如此,临海区官场必然迎来一场官场博弈。
注1:围棋术语,双方可以轮流提取对方棋子的情况。围棋规则规定,打劫时,被提取的一方不能直接提回,必须在其他地方找劫材使对方应一手之后方可提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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