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虽然没算彻底办妥,但总算是看到了解决的曙光。接下来,饭桌上的气氛显得自然而轻松。
吴曦是个健谈的人,走南闯北多年,又有部队经历,天上的事情知道一半,地上的事情都知道。
加上何源在旁边插科打诨,又有秦安红这种美女相伴,大家推杯换盏,相谈甚欢。
何源半真半假说:“安然你窝在滨海那种高不成低不就的地方,倒真有点屈才了,你可是能文能武,怎么不考虑下来京城发展?”
说完又转向秦安红:“你们家老爷子也不关照关照故交的后辈?”
钱进也插嘴道:“是啊,只要老首长一句话,我相信小林的前途不是问题的嘛。”
秦安红放下筷子,看看何源,又看看钱进,说:“你们不是不知道我爸是什么样的人吧?安然如果在基层能够出成绩,我相信他会有前途的,凡事得靠他自己。”
说完,意味深长看了林安然一眼。
何源持否定的态度,说:“这么说就不对了。靠自己?像我们这种人,再靠自己,身上永远也去不掉父辈的烙印。即便你真的靠自己,别人怎么说?还不是说,某某如果不是他老爸,能高升这么快?”
秦安红笑道:“何源,看样子你是很有感触呢。”
何源拿起酒杯,晃了晃,看着里面的红酒慢慢顺着杯壁淌下,若有所思道:“我不从政,多少也是想摆脱别人的看法。可是当时我年轻,并不知道即便是经商,那个烙印还是在我身上。”
抿了一口酒,放下杯子又说:“后来我想通了。其实我们确实是受了父荫,这个本来就是事实,举个例子,普通小商人,在信息上就和我们不对等。我们圈子里,能第一时间知道一些很有用的信息,然后只要善于利用,就能赚钱。如果我们不是生在这种家庭,根本就无法接触到这个层次,其实后来我明白了,父亲就是父亲,本来就骨血相连,刻意去回避,本来就是在否认既成的事实,是不辩证的。你看看你大哥,如果他不是你父亲的儿子,你想他能这么顺利?在中央部委干两年下基层直接副县长,一路青云,到现在的一省之长?”
说完后,显然这个话题又敏感又沉重,谁都没再接过话头,又说:“安红,我可有些年没见安国了,有时间我去他的地盘上逛逛,你导游?”
秦安红笑道:“你去投资,他绝对很欢迎。”
何源说:“投资就免了,我可不是做实业的人。既不生产又不制造,对当地没一点贡献,连个就业都解决不了,安国不会欢迎我的。”
何源虽然经商,但他和别人不同,基本上都是吃关系饭。他的第一桶金,积累在当年椰岛的汽车热潮中。
说起何源,也算是个传奇式的人物。在大院里,他父亲的官职不算最大,却是同辈孩子里的头。皆因他脑子活泛,做事果断勇敢,什么事都敢想,什么事都敢干。
七十年代末,何源就已经开始利用自己手头上的资源做起倒买倒卖。当计划经济还在盛行的时候,这种行为就是走私。
最初的时候,他甚至敢跑到空军里找相熟的飞行员,让他们利用训练转场的时机帮忙从南方带货物。当时南边省份许多香港澳门涌入的走私小物品,录音机、蛤蟆镜、电子表之类都是热门玩意。
起初何源胆子并没那么大,只是托人带点南方的热带水果,后来发现挣不了几个钱,有时候还亏本,原因是水果有时候会烂,那会又没冰箱,更没保鲜技术,出货稍慢些就全军覆没。
后来何源学精了,让人带照相机、录音机、手表和蛤蟆镜之类的小玩意,总算挣了点钱。
到了84年,椰岛成为全国目光的焦点,皆因一号首长对椰岛的发展作了一个重要指示,并被当作中央精神传达。原意是为了搞活椰岛的经济,让其飞速发展起来,特批了一条政策“行政区可以根据需要,批准进口工农业生产资料,用于生产建设;可以使用地方留成外汇,进口若干岛内市场短缺的消费品。”但又做出了限制,只许在岛内消化,不准出岛。
没想到这闸口一开,已经闭关多年的大陆人民疯狂了,事情很快就变得不可收拾。一时间,全岛陷入疯魔,人人争跑批文,个个倒卖汽车。在1984年上半年,岛内的进口汽车才两千多辆,到7月份,政府一下子批准了1。3万辆汽车进口,比上半年的月平均数高出36倍。
仅半年,全岛便出现了八百多家公司,个个直奔汽车而去。
何源抓住了这个时机,动用了自己的关系,结结实实赚了一笔。没人知道他赚了多少钱,当时一张汽车批文就能赚一万,在当时万元户还是少数的年代,可谓是一笔巨款。
虽然半年后,中央派出了纪委、军委、审计署组成的联合调查组进驻椰岛,才刹住了这股狂潮,但何源已经功成身退,早就在其中抽身而出,逍遥回到四九城里。
经此一役,何源在四九城的红二代圈子里声名大噪。
对于秦安红来说,何源的发家史她虽然不能说如数家珍,但也知头知尾,有心劝劝这个儿时的玩伴,便道:“我劝你还是趁手头有点资本,做点实业吧。市场发展会越来越成熟,法律法规也越来越健全,将来光靠关系吃饭这一套慢慢会越来越行不通的,如果你有兴趣,可以找些投资项目,我和你合作怎样?”
何源叹了口气,说:“我是做惯乞丐懒做官。不像你,能找到吴总这样的实在人合作,现在这种生活我习惯了,而且一下子也找不到什么好项目,有机会吧,咱们合作。”
饭局吃了将近一个小时,钱进和杜大成说明天还有不少会议,要回去准备下材料,于是提早走了。
等人走了,秦安红问吴曦:“吴总,事情顺利?”
吴曦点点头:“还行,这事最终还是要报国务院批准的,不过如果部里同意,而且作为一种摸索,不算是一片不可涉足的雷区。况且国家在股份分配方案里占了67%,已经是最大头了,比最初的57%增加了10%,应该有把握能过。”
俩人谈起公事没完没了,何源觉得闷,酒虽然没喝多少,却有些内急,于是说道:“你们谈,我去洗手间。”
林安然站起来,也道:“我也去。”
俩人出了房间,穿过庭院,找到了洗手间解决了问题。出来后,林安然站在院子里抽烟,顺便观赏下院子里的景致。何源也不愿意那么快回房,和林安然站在洗手间旁的树下闲聊。
没聊几句,何源忽然盯着一个从洗手间里出来的人,看了一阵叫了一声:“叶文高!”
那人原本往另一头缓缓走去,听了这声叫,停下了脚步,转身往这边探头张望。
院子里的灯光本来就不算明亮,那人看了半天没瞅清楚是谁,干脆走了过来。
何源等他走到近处,这才笑呵呵说:“老同学!这都认不出来了?这官当大了,眼睛都不朝地上看了吧?”
那人总算看清了何源,也笑了,说:“你倒是没变,还是油嘴滑舌。”
俩人亲热握了手,何源指指林安然介绍道:“小林,林安然,我的小兄弟。”
又指指那人说:“叶文高,我的同学,是我们班唯一一个副部级的人物。”
林安然伸出双手,主动和叶文高握在一起。心想,难怪人家说京城高官多,这上个洗手间,也碰到个副部级人物。
想想滨海市官场上的人,没到科级都拼得你死我活,顿时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真是站什么角度,就有什么感觉,从中央往下看,下面的官都不是官。
叶文高是个高大英俊的中年男人,标准的电影里正派人物形象,国字脸,显得很刚毅,但眉毛却不是浓眉,稍细一点,让整个人面相看起来又透出了一丝儒雅。
叶文高听何源给自己戴高帽,笑道:“又给我戴高帽不是?哪能和你比,你是神仙般的人物,我是有心羡慕,却无力潇洒啊。”
或许俩人在学校的时候感情很好,何源在叶文高面前一点都没顾忌,直接就奚落道:“虚伪了吧?要不,你明天辞职,我把我公司过给你,让你当老总,咱俩换换。”
对于自己这个老同学,叶文高深知脾性,不以为忤,哈哈一笑,说:“咱俩有半年没见了吧?”
何源转身指指自己的包房,说:“在松郁房,你哪个房?”
叶文高说:“听涛。”
俩人寒暄了几句,叶文高忽然说:“待会你过来我房间一下怎样?”
何源没想到叶文高主动相邀,一般来这里都是应酬,如果自己朋友聚会还无所谓,若是官场事务,则不方便旁人在场。
叶文高这么说,显然是另有他意。
何源皱着眉头盯着他说:“怎么?要我帮你躲请?”
叶文高大笑:“生我者父母,知我者,何源也!是这样的,一个下面地方的副市长,过来跑项目,本来正常申请就可以,非自己跟自己急,一趟趟跑上京。以往请我,我都没来,后来他找了个在他家乡任过职的退休老领导,找到了我。老同志嘛,不好推辞,我就来了。现在缠着我非得要个结果,呵呵,只好请你出马了。”
何源说:“行!不过你可欠我一人情了。”
说完俩人又闲聊几句,才分手。
回到房间,何源对林安然说:“小林,待会你得帮帮我。”然后贴着林安然耳朵如此这般说了一通。
秦安红在边上听不到俩人耳语,恼道:“何源!你让小林帮你什么,你的破事别扯上他。”
何源对林安然说完,转头说:“什么呀,我是在给小林介绍领导,给机会他接触接触,有什么不好。多少人想争取都争取不来呢!”
他说的是事实,林安然想,借机和叶文高套套近乎没什么不好,在滨海这种地方,能和副省部级的大官吃饭,恐怕是那方小小官场上许多人毕生的愿望。
何源又说:“我是叫小林去帮人家脱困,是做好事。对了,那人你也认识,白璇的老公。”
秦安红听说是白璇的老公,顿时有点惊讶,说:“呀,是他啊。”
想了一下,对林安然说:“安然,你去吧,这人比你何源大哥靠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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