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校的学习已经接近尾声了,林安然虽然去报了到,实际上就是画个押而已,什么都没学到,领了一堆资料又了回家。
负责这次培训的副校长说,最近打算培训结束的时候组织大家到下面偏远乡镇去调研一次,结合这次培训的主题,给下面贫困乡镇的发展开开方子,就作为一篇学习总结来完成好了。
还没等到调研,林安然就接到了去鹿泉街道办事处上任的通知,很快自己在临海区的免职通知也出来了,几乎在同一天,开发区的任职通知也正式下发。
到鹿泉街道走马上任那天,林安然的程序走得非常高规格。之所以说高规格,是因为平常一个街道办的副主任到位,开发区管委会至多派个组织部副部长和一个组织部普通干部到场集中大家宣布一下便可。
然而这一次,却是管委会的党委委员、组织部长茹光彩亲自送林安然上任。
茹光彩这人长得很有特点,主要是在一颗奇特的脑袋上。这颗脑袋不算大,也不是相书里那种天庭饱满、天圆地方之类好福相,你一眼看去,觉得这脑袋就像一条长冬瓜,从眼睛以下直至下巴,宽度基本是一致的。再细一看,这冬瓜最顶端很有名堂,略略凹下去一点点。最妙的是他的头发,顶上全是一片塔克拉玛干沙漠,寸草不生,偏偏到了耳朵顶端又来了个枯木逢春,齐刷刷一圈乌溜溜的头发长得像修剪过一样。
不知道是谁看出这里面的名堂了,说这脑袋好,长得就跟个男性生。殖。器一样,代表茹部长那方面功能很强大。又说,长了这样脑袋的人,给十个女人做老婆,恐怕都填不饱胃口。
从此,关于茹部长这颗脑袋,就在滨海市官场上传为奇谈。
林安然第一眼看到这颗著名的脑袋时,也诧异造物主的神奇,真乃鬼斧神工也。
茹部长人倒是蛮和蔼,也不嫌林安然官小,笑呵呵上来就握手,不是敷衍那种例行公事,是真的结结实实握了一把。
然后寒暄了几句,让司机开过车来,招呼林安然说:“林主任,来我这里坐。”说完拍拍自己身边空出的位置,让林安然着实受宠若惊了一回。
在车上,茹部长晃着那颗著名的脑袋,和林安然简略介绍了鹿泉街道的情况,又和林安然拉起家常来,正当林安然觉得这位茹部长人还不错的时候,茹部长忽然就有意无意探听起林安然在京城的关系来。
这场原本很温馨的谈话顿时变得索然无味,先前看起来还闪耀着亲切光环的著名脑袋刹那间变得庸俗不堪,让人作呕。
林安然就像喝一碗精心炖制了几个小时的鸡煲翅老火汤,喝到最后发现根本不是鱼翅,只是粉丝做的假鱼翅,还从里面吃出了一只苍蝇,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要多反胃就有多反胃。
反胃归反胃,恶心归恶心,毕竟这颗脑袋是组织部长的脑袋,自己的乌纱帽还在人家手里管着,林安然只好同茹部长耍太极,说得云山雾罩,既不说京城的具体关系,又半句不离京城的关系。
茹部长听了一会,没听明白。因为没听明白,更想听。吃不到嘴里的,永远是最香的;弄不明白的,永远是最高深的。
林安然在茹部长的眼里,顿时更多了几分神秘,让他好像发现了一个失落在民间的龙种一样兴奋。
到了鹿泉街道办,街道的班子成员全齐了,站在门口已恭候多时。在等组织部的人来之前,大家都忍不住议论纷纷,猜测这新来的副主任是怎样一副模样。
鹿泉街道的书记叫范天来,高高大大,皮肤黑里带红,不像个书记倒像个庄稼汉,而且很喜欢撩袖子,即便穿着白衬衫,也把袖子捋到手肘以上,像是刚干完什么重活。
主任叫赵士敬,部队转业,北方人,皮肤白净,在部队是搞后勤出身,后来转业到了市里负责司机班,筹建开发区,赵奎见他在司机班做干得不错,就把他放在这里来了。
按照惯例,林安然这种职别的人是由副部长送到任职单位的,谁也没料到茹部长会心血来潮,好端端横插一杠子。
有人看到车开了过来,认出是茹部长的车,有点儿发懵,就问范天来,说:“书记,你看,是茹部长的丰田车。”
开发区组织部副部长没有专车,部里有两台面包车,一台丰田2400,茹部长一向都坐着丰田,副部长外出办事通常用面包车。
范天来也是一肚子疑问,迎了上去,等门开了把茹部长迎下车,嘴里说道:“茹部长,今天您怎么亲自大驾光临了?”
茹光彩自己有自己的小算盘,嘴上说:“小林来你们这里上任,本来是方部来的,我凑巧去市政府办点事,就顺道送送小林。”
方副部长站在茹部长身后不住点头,说:“是啊,是啊,部长关心年轻干部,亲自下来给林安然同志打打强心针。”
范天来声如洪钟,说:“还是茹部长体贴我们这些干部啊,开发区干部队伍这些年素质日益提高,我现在是找到原因了。”
谁都知道茹光彩是扯淡,在官场上,丁是丁卯是卯,什么王八背什么壳,说好听这叫规定,说不好听叫政治待遇。林安然心里清楚得很,自己小小一个副科,就算茹光彩真的是来鹿泉街道办事,也不可能送自己,更别提说打什么强心针了。
可范天来还是把恭维话说得毫无破绽,而且顺溜自然,没有一丝夸张,也没过分的恭维,可见是个官场老手。
林安然目光往范天来身后移,在一堆笑得阳光缠烂的笑脸里发现一张虽然也是笑脸,但是算的上偏冷的笑脸。
一个人的笑,如果是发自内心的,那么必定会咧开嘴,脸部肌肉会松弛许多。但如果是假笑,或者冷笑,则嘴笑而不张,嘴角微微翘起,脸颊部位的笑纹会特别多。
这是林安然自己总结出来的一套观人心得,屡试不爽。
这张笑脸的主人是鹿泉街道的主任赵士敬,显然他不但不相信茹光彩的说辞,更是鄙视书记范天来的做作。
由此分析,赵士敬为人不善于掩饰,或许和他军人出身有些关系;而且赵士敬和范天来之间,最起码是面和心不合,彼此没看顺眼。
林安然心里稍稍沉了一下,暗暗叹了口气,看来官场也真没几处清静地,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谁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既然知道是这种情况,自己可不想刚出狼窝又跳火坑,好不容易离开了临海区政法委那种斗得你死我活的地方,又卷进鹿泉街道的人事争斗里来。
林安然打定主意,这本经,能不念就不念。还是老老实实做好分管工作,在基层拿点经验,做点实事。
当初从政,林安然的初衷本身多少有些浪漫化和理想化,想给百姓做点好事实事。只不过等他真进了体制内,接踵而来的争斗没容他喘上半口气,裹挟着他身不由己地进入了一次次的人事斗争漩涡。
范天来把茹光彩恭维了一番,马上往边上一让,伸手做了个请势,说:“欢迎茹部长亲自给我们做指示啊,人都在三楼会议室了,请部长移步。”
范天来的官话说得是一套一套的,这让林安然有些吃惊。如果自己没记错,范天来也就是个高中毕业,以前是食品公司一个杀猪的屠夫,后来做到食品公司经理,在他经营食品公司的时期,把下属的一家饼干厂做得红红火火,产品成了省宴指定食品。于是被提拔到商业局里工作,从此走上政途。
一个屠夫,居然能文质彬彬地把官话说得如此娴熟,可见后天也是下了不少功夫的。
林安然不由对范天来又重新进行了一次评估,刮目相看。
今天是星期一,按照惯例,滨海市的各单位基本都在这一天上午开全体干部例会,选择在这一天报到,也是组织部的安排。
鹿泉街道办没有自己物业权的办公室,租用的是滨海市外贸进出口公司大院里一栋楼房的其中一二层,一共十五间房间,其中二楼一个大会议室,能容纳上百人。
会议室的大门被推开,里面的喧闹、吵杂一涌而出,林安然再一次有了当初在京城走进强子酒吧里的那种感觉——掉进了一个蛤蟆坑里。
很戏剧性的一幕马上就出现了。所有人的目光落到范天来身上,在短短的三秒钟里,所有的嘈杂声顿时消失无影无踪,偌大一个会议室里,像一位苏联作家鲍?瓦西里耶夫的名作一样——这里的黎明静悄悄。
一直把茹部长让到主席台上,大家依次坐开。茹部长坐正中,方副部长和组织部一个干部坐他的右首,而范天来带着班子成员坐在茹部长左首。
如果不算林安然,在场的街道班子成员一共六个。林安然是今天的主角,所以必须在主席台上,有两位班子成员就坐不下了,又不能到右首和组织部的人一起坐,只好跑到下面和社区居委会的书记们坐在一起。
范天来伸出食指,用指甲碰了碰面前的麦克风,试了试音,清了清嗓子,说:“大家静一静,准备开会了!今天在开例会之前,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管委会领导很重视也很关心我们街道的工作,为我们选派了一位新的副主任。现在首先欢迎组织部的茹部长给我们作指示,大家欢迎!”
掌声顿时雷动。
茹光彩笑眯眯把麦克风正了正,说:“那么我就简短地说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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