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回到办事处,林安然把新进展向范天来汇报了一下。
范天来没想到林安然那么快就真把企业性质的事情解决了。林安然进来的时候,身上有些酒味,范天来原本打算劝诫一下自己的下属,上班时间尽量不要喝酒。可林安然拿出新的方案,说事情办妥了,他竟立马忘了自己原本要说什么了。
看完新的方案,见是香港公司和本地企业合资建设,这位鹿泉街道的一把手忍不住喜上眉梢,仿佛又看到两台丰田车在向自己招手。
林安然上任鹿泉之前,范天来对这年轻人的能力略有所闻,知道林安然挺能干,只是没想到那么能干。
他忍不住由衷地夸奖道:“小林,你真是个难得的人才啊!”
范天来最近使用“小林”这个词来称呼林安然的次数越来越多,刚报到的时候,范大书记一般客气地称呼他林副主任,如今显然对这位新来的副手十分满意,亲近感骤增。
赵士敬倒没说什么勉励的话,而是问:“这家港资公司最后敲定没有?有没有来实地考察过?签了意向书没有?”
林安然向赵士敬解释:“这公司的老总姓秦,是我一位故交长辈,明天的飞机到滨海,目前人还在京城。意向书又不是合约,签不签无所谓,她既然答应了,我有九成把握能把事办成。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争取管委会和市里的支持,这方面还希望范书记和赵主任你们两位多多支持。”
范天来说:“不用担心,我待会去找外经局的樊局长,和他初步商量一下,把方案给他看看,如果他没什么意见,我们就以单位的名义出面,和王书记谈谈。”
赵士敬说:“小林,明天港商到了以后,你用单位的车去接一下对方,毕竟是我们的客人,为他们服务也是我们该做的嘛。”
林安然笑道:“那就谢谢领导了。”
范天来又补充道:“这样,你去告诉赖主任,让他明天在鲤鱼门定个高档次点的房间,咱们为港商洗洗尘。”
显然,范天来和赵士敬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很高,林安然应了是,出了门,整个人都轻松下来。在开发区做事果然比在临海区实在许多,在林安然看来,招商引资,发展经济,在临海区老是办案子,如果是为民除害还说得过去,偏偏每一宗案子都牵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办着办着无一例外都成了官场斗争。
这是让他最烦的一点,也不是他从政的原始理念。
到了党政办,远远就听到赖不才在办公室里谈笑风生,声音很大,说一句笑三声,显然很是高兴。
赖不才这几天心情很愉悦。他从范天来的口中知道林安然建市场的事情遇到了点麻烦,最初的投资方不合范天来的胃口。以他对范天来的理解,如果林安然没顺着范天来的意思做,那么范天来对此事的热情程度就会大减,弄不好还会甩手不理。如果林安然要顺着范天来意思,非得找外市企业来投资,那么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不是随便就能找到一家肯投资千万资金来做这事的企业,以他对目前形势的了解,断定林安然光找企业投资方,都不知道要花费多少时间。
想到自己和林安然的赌约,他当然不能不高兴。
林安然进了党政办,和其他干部了个招呼,正想和赖不才说说范天来要他定饭店的事情,没想到赖不才主动开口了,笑眯眯说:“哟,林副主任,什么事劳您大驾亲自到党政办来了?”
党政办平常都是由副书记马江波分管,林安然没事不会到党政办里去,一来没事去串门也没什么意思,弄不好还落个无所事事的名声;二来确实是忙,就没一天好好在办事处坐过班,往往屁股没坐热,事情就来了,还有一点是因为他对赖不才这人第一印象很不好,不大愿意和他套什么近乎。
林安然微微一笑,正要开口,赖不才再一次抢了话头,说:“林副主任,我听说,你那个治理排污渠,改造市场的计划不是很顺利哦。怎么?没事吧?要帮忙就只管吱声,我一定全力协助。”
这么一来,事情就很明朗了,赖不才存心要看自己热闹。否则连这点官场礼节都不懂,偏要在党政办这种众目睽睽之下哪壶不开提哪壶?况且自己是他的上级,可现在看来,赖不才那一点把自己当上级了?简直就是放肆!
更重要的是,治理排污渠,建服装市场的计划,林安然只对范天来和赵士敬具体说过,就连那天在聚友饭店的房间里和赖不才打赌,也没说过具体的方案和计划。
从赖不才的语气里,林安然听出这人显然知道具体的计划,否则怎会知道自己前几天办得不大顺利?到底是谁跟赖不才说了?想来想去,只有范天来,赵士敬和赖不才关系不怎样,一直以来,赖不才都是死抱着范天来的大腿,拍着马江波的马屁,甚少和赵士敬打交道。
如此看来,服装市场的事情还真不能再拖了,本来想在前期保密,现在保密显然已经是个笑话,要做的,只能是抓紧时间,以快打慢,否则等临海区回过神来,又会旁生枝节。
换作往常,林安然不会跟赖不才这种小角色计较态度问题,更不会为了他一句幸灾乐祸的话而引发口舌之争。恰好这几天恰好心情极差,和卓彤闹分手的事多少都影响了一点情绪,而且中午又喝了不少酒,即便他个性再隐忍,还是被赖不才这搅屎棍点燃了怒气。
他干脆借题发挥,故意让赖不才难堪,说:“赖主任,你也是多年的老主任了,在党政办时间不短了吧?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应该心中有数,保密制度没学过?招商引资的事情,很多时候是比较敏感的,你听了就不该到处说。”
他是办事处副主任,职位在赖不才之上,教训一个党政办主任自然是没问题的,平常是大家彼此客气,如今撕破脸皮,就没那么多计较了。
党政办里还有几个普通干部,起初都在埋头干活,听林安然语气严厉在教训赖不才,都抬起头来看热闹。林安然是新来的副职,按照官场的一些老习俗,新官上任三把火,不过他为人内敛,给所有人印象都较为平和,谁也没想到这年轻的副主任居然还有如此猛烈的火气。
赖不才为人素来不地道,平常习惯走上层路线,对下属也是诸多刁难,经常颐指气使,而且经常搞双重标准。下属迟到,他一定要登记在册,年底扣全勤;自己迟到,总是诸多借口嘻嘻哈哈推搪过去,从不在考勤表上登记。
机关单位一般都很忌讳搞考勤,即便搞,也是应付式。因为考勤制度很难实行,哪个单位的领导能做到按时上下班?既然领导都做不到,硬要考核下属本身就是个笑话。可是赖不才却坚持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实行考勤制,而且始终贯彻两套标准,领导和自己迟到,不登记;下属迟到五分钟,必定被扣全勤。如此一来,弄得党政办的干部敢怒不敢言,早就恨死他了。
现在看到这马屁精遭新来的领导训斥,大家都是莫名的兴奋,好奇地将脖子伸得老长,等着看赖不才怎么接招。
赖不才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虽然林安然不算是破口大骂,但语气极其严厉,显然就是在教训自己。不说自己比这年轻的副主任还长几岁,好歹也是一个街道办事处的中层干部,这个新来的副职居然当着自己部下的面狠狠损了自己一通,这让他怎么下台?
然而,赖不才实在也找不到发作的理由,林安然说的都在理,自己是党政办主任,本身机关的保密工作就由自己来负责,如果和他大吵大闹起来,到了范天来和赵士敬那里打起口水官司,自己弄不好吃不了兜着走。
一是不尊重领导,二是自己确实不该在这种场合提及排污渠治理和建市场的事情,现在是想发作都没理由了,小辫子被林安然攥得紧紧的。
赖不才憋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办公室里静悄悄的,林安然依旧站在那里,面无表情,既轻蔑又挑衅般看着面前这位赖主任,等他发飚。
对峙了一分钟,赖不才忽然像个被放了气的足球,整个人像软了下去,头一低,像蚊子叫一声嘟哝了一句:“对不起……”
林安然心想,还委屈你了不是?不就是范天来把你惯的?他忍不住想说你大声点。可打狗看主人,还是要给范天来一点面子。
他觉得这赖不才只是一条狗,其实挺可悲的,见低就踩,见高就舔,看到软的欺,看到硬的就软。
自己犯不着跟这种小角色过不去,跟他过不去,自己也掉份儿。于是说道:“赖主任,范书记刚才让我来告诉一下你,安排下明天早上九点用车,我要去接个客人,还有就是定好晚饭的房间,要鲤鱼门,档次高一些。”
赖不才听了没有马上回答,显然觉得面子上仍是挂不住。
林安然盯着已经完全败下阵来的赖不才,又问道:“清楚没有?”
赖不才如梦初醒,机械地点头:“清楚了……”
几个党政办的普通干部见事情告一段落,赶紧低下头装模作样看文件,生怕赖不才将气撒到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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