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凡嘴巴十分严密,满口官腔,说:“秦小姐,我代表市委市政府欢迎您来滨海市投资,你们发财,我们发展,大家都好。”
秦安红心想,果然是官场老油子了,说起话来真是水浇不透、油泼不进,他这样说,无非就是要自己开口。
这就是官场上打交道的奥妙所在。一件事情,双方坐下来谈,大家明知道都要谈的是什么,也知道对方的目的,可是谁都不会先开口说起这事。
正如之前钱凡和赵奎在办公室里谈话一样。谁先开了口,无形中就出于一种被动的状态。钱凡知道秦安红想要开发区那块地皮尽快能转变使用性质,好让项目早日上马;秦安红也知道钱凡在等自己先开口,让他把握主动。
不过秦安红可不是赵奎。虽然赵奎并不愚蠢,但是毕竟是二把手,在滨海市官场上已经陷入了钱凡布置好的重重包围,处于弱势,如果俩人谈话,只要钱凡不是犯傻出昏招,基本上轮不到赵奎掌握主动。
可秦安红不同,她不是钱凡的下级,只是个商人,由于家世身份等原因,一点都不怵这位以强横著称的地方大员,况且今晚钱凡既然已经来吃这顿饭,应这个约,就已经是入了套,她现在实在是没必要向钱凡求任何人情。
她神色淡定,浅浅一笑,说:“有你钱书记这句话,就够了。别的咱也不多说,以茶代酒吧,以后就请钱书记多多关照了。”说完捧起林安然冲好的茶,很优雅地举了举杯子,不高不低,位置刚刚好。
钱凡吃了一惊。他忽然觉得自己太小看秦安红了,面前这位漂亮的女商人可不只是拥有一副好看的皮囊,或者说,也不只拥有极为强大的背景,而更重要的是,她根本就太熟悉官场上的套路,对自己的心思猜得一清二楚。
无声胜有声,这是一种境界。秦安红根本没开口求钱凡任何事,或许是不屑,又或许是根本没必要。
钱凡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对这个项目的土地使用问题不能再进行任何阻挠。今晚进了这个院子的一刹那,自己已经处在下风了。
他想套秦安红的话,让她开口提及项目的事情,可是秦安红根本不提,只是说了一句“以后请多关照”,假如今天不是在徐府,或许这句话就没什么意义,可是现在是在徐司令的家里,刚吃过晚饭,徐江又故意提及秦安红是自己老首长的女儿,这样一来,自己就不能不买账。
他苦笑一下,也端起杯子,说:“秦小姐是高人,不从政可惜了。”
秦安红客气道:“人各有志嘛。钱书记不去从商也挺可惜。如果你从商,也许今天成就也不会低。”
她确实对钱凡挺有好感。许多地方官员见了自己,往往少不了谄媚几句,力图在自己身上搭上一条能直通权力高层的青云之路。可是钱凡却不是,虽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可说起话来还是有气有节。
其实钱凡之所以这样,一来是因为他出身卑微,能做到今时今日的位置已经足够满意;二来是岁数已到,往上走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
无欲则刚,钱凡倒还真不用巴结秦安红。
俩人端着杯子,微笑着喝茶。林安然在边上看得清楚,知道这事已经算是办妥了。又不由叹服,秦安红和钱凡俩人都是高手,大家对开发区的服装城项目只字没提,却把事情谈的妥妥当当。
像武侠小说里描写的那样,高手过招,大家站出来摆个姿势一比划,衣服都不用沾上一下,剑也不用碰一下,输赢就已经在刹那间分出了高低。
无招胜有招,这才是高手。
钱凡喝着茶,忽然剧烈咳嗽起来,那种咳声就像一台抽干了水还在兀自空转的抽水机一样,挺吓人。
林安然赶紧站起来,走过去扶着钱凡,轻轻在他背上拍着。
钱凡这次却没能平复下来,越咳越厉害,身子都抖了起来。那个上尉军官赶紧疾步走了过来,问:“钱书记怎么了?”
林安然正要说话,忽然看到钱凡抹着嘴,手上紅殷殷一片,他惊道:“血!赶紧叫医生!”
不到片刻功夫,徐司令员夫妇也赶了过来,看到钱凡的模样,也感到震惊,马上命令上尉道:“去,马上让医院的卢副院长带人过来!”
上尉转身小跑离开,钱凡便咳嗽边摆手,说:“徐司令,不用麻烦了,我小毛病而已……”
徐江是军人,不会像钱凡的下属或者老婆那样委婉,口气像在下命令,说:“什么话!你看你都咳血了,还小事?别说了,到我们部队医院里检查检查,不比你们地方医院差!这是命令!”
厉宁扯了扯他的衣角,责怪道:“老徐,你说什么呐!人家钱书记不是你的兵!”
徐江醒悟过来,说:“一下子着急了,口误,口误。钱凡同志啊,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你啊,还是听我的。”
没过一会,救护车呜呜响着开进院子里,钱凡在几位护士的搀扶下上了车,
众人看着救护车远去,秦安红说:“这钱书记人看起来还有点儿气节,现在这种官,少见。”
徐江微微叹了口气,说:“我和他接触比较少,不过听说了一些。为人尚算清廉,就是施政较为保守固执。”他转头对上尉军官说:“你待会去医院看看,代表我慰问一下钱书记,哦,对了,带点儿水果,回来将病情告诉我。”
上尉军官利索应道:“是,首长。”
……
钱凡躺在军区医院的病床上,翻看着报纸,看了一阵,觉得有心心烦意燥。多年来,钱凡基本没有请过一次假,即便碰上个伤风感冒,也撑着到市委上班。
别人都说他勤政,说他工作认真,说他敬业。钱凡听了往往是笑笑,心里却很清楚,自己其实是喜欢市委山坡上那栋小楼。那栋象征着滨海市最高权力机关的三层小楼房,还有那间属于自己的办公室,只要走进办公室,就像走进了一个权力机器的核心,整个滨海市都掌控在自己的手里。
他知道,从另外一个层面来说,这种叫做恋权。有人爱财,有人****,可是他钱凡迷恋的却是权力。
昨晚住了进来,忙坏了医院里的值班医生,夜里赶回来一大帮子人,又是给自己抽血又是拍X光,还照了CT,做了这样那样一大堆检查。
看着医生们忙出忙进,钱凡自己倒是不大放在心上。从小就在农村长大,长了一副牛一样的身板,怎么可能有大问题?真是瞎紧张!
如果不是徐司令员的亲自安排,自己绝对不接受这次身体检查,且不说本身就不喜欢这么闹腾,就说自己住进医院,不消半天,这里就会像集市一样吵闹。
果然,今天一大清早,市里的头头脑脑们都来了,最初是四套班子成员,再后来就是部委办局的正副职官员,一个个跟朝拜一样。他更清楚,这些人来的目的,说关心自己身体都是屁话,其实是关心自己到底病成什么样了。
昨晚就交待过司机小王要保守秘密,可是今早还是一大堆人听到了风声。这些人从哪听到的风声?小王泄露的?还是自己的秘书泄露的?
其实身边这些随从,哪个没和这些滨海市官场上的大小领导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就算自己今天把秘书和司机换了,明天新来的还是一样重蹈覆辙,自己拦都拦不住,这就是现实。就算自己是市委书记,对这些官场俗套也难以杜绝,只能是抱着无奈的态度。
他转过头去,映入眼帘是一大堆营养品和水果,刚才让爱人刘翠喜拆了一下检查检查,结果里头就发现不少红包,细细一数,竟然有三万多元!
自己的工资才一千来块,这里是自己三十个月的工资!
门忽然被推开了,卢副院长走了进来,钱凡支起身体,说:“卢副院长,我身体没什么问题了,昨晚你们给我用了些药,现在感觉好多了,胸口不疼,我看我还是出院吧,你们赶快给我办手续。”
卢副院长微笑道:“钱书记,别急,我个人意见嘛,还是等检验报告出来了再确定怎么治疗,病向浅中医,这个道理你懂吧?”
钱凡有些烦躁,可是又不好发脾气,这里是军队的医院,卢副院长好歹是个大校,又是著名的呼吸科专家,不好不给面子,如果是地方医院,现在自己想出院,谁敢拦?
忍住脾气,说:“怎么这么麻烦?不是给你们添乱吗?”
卢副院长还是笑吟吟,说:“不添乱,司令员可亲自交待了,这是军令,我可不敢违背。他刚才来过电话了,说忙完就过来看看你。”说完转头对一个中年医生道:“去准备一下。”
钱凡看着那个中年医生匆匆离开,奇道:“还要做检查?”
卢副院长道:“嗯,我个人认为钱书记你需要作个细胞活检,所以就让他们准备下,也来和你商量商量。”
钱凡对什么是细胞活检不感兴趣,他只是很烦这么再折腾下去,拒绝道:“我看还是免了吧,都折腾一早上了,做的检查比我政府报告的项目还多了。”
卢副院长哄小孩一样说:“钱书记,既然来了,就趁机好好检查一下吧,这方面,你还是地听我们医生的专业意见嘛。”
钱凡知道自己再坚持也没什么用,这里是军队医院,卢副院长只听徐江的命令,不会听自己这个市委书记的话,在这里,自己就是没爪的螃蟹。
倒是刘翠喜在边上看着暗暗高兴,钱凡多年没进行身体检查了,这回总算是碰到让他没辄的人了。
等卢副院长走了,门刚关上片刻不到,又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钱凡不胜其烦,心道,怎么这么快就来了?又想干嘛?皱着眉头,转过去看过去,却看见是李亚文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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