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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过了班子会议这一关,但林安然并不天真到认为范天来会就此罢休。不过他也不忙着去找陈港生,相信现在马江波会去找他谈话。
林安然可以想象马江波会怎样威胁陈港生,对于马江波来说,打击陈港生其实并不会为他带来太大的好处,充其量在这次王月敏和陈港生提拔的博弈中,他就算把陈港生给刷下去,王玉珍恐怕也只能为他画上一只看不见大大饼。换届已经尘埃落定,马江波要挪位置,至少是届中才有机会。
但把陈港生弄垮有一个好处,可以间接打击林安然。机关里从不乏喜欢做这种损人不利己事情的人。
到了中午,所有人下班了,林安然并没走,如果他没猜错,陈港生会找这个机会来向自己坦白。
当然,这也是一种考验。若陈港生这个时候都不来找自己,把事情说清楚,林安然觉得对这种人也应该放手。
提拔下属,要的首先是这个人对自己坦诚。
敲门声响起来的时候,林安然头也不抬,翻阅着文件直接说道:“进来吧。”
陈港生神色有些黯然,似乎也有些歉疚,进门就说:“林主任,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林安然放下文件,说:“行了,这时候说这些没意义。现在没外人,也是下班时间,你我年纪差不多,就当是朋友聊下天吧。你觉得有什么可以跟我说的,现在就说吧。”
陈港生默不作声,似乎想说什么,又似乎不知道从哪说起。
林安然忽然问:“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想不想当这个副主任?”
陈港生没想到林安然问得这么直白,他多少有些书生傲气,在他固有的思维里,要官是一种略带无耻的行径。
林安然看了他一阵,说:“其实你想当官,就说出来,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现在的年代不是从前,你不说人家就当你不想要。我提拔之前,茹部长问我,我可没一点犹豫。我知道你这人不想伸手要官。不过你可以这么想,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你跟人家客气,人家不会跟你客气。你不做这个副主任,王月敏会做,她不会客气。但是,如果她当了这个副主任,是否比你做得好?你觉得她能力比你强吗?”
陈港生摇摇头。
林安然说:“既然这样,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古人还有毛遂自荐的典故,你怎么连毛遂的勇气都没有?”
陈港生脸微微发烫。
林安然又说:“我要帮人,我必须知道这人值得不值得帮,不然我的前途也搭在里头,我岂不是很亏?你自己都没斗志,我凭什么为你去争取?你先告诉我,你想不想。”
陈港生脸比刚才红了一些,老半天才憋出一句话:“说实话,我想!做梦也想,以前是没机会,现在有机会了,我怎么会不想?不过……”
他说到这里,停住了话头。
林安然说:“是不是因为举报信的事情?难道是属实的?”
陈港生抬起头,用力摇了摇,说:“不!根本不是信上说的那样。”
林安然说:“那么说来,完全就是子虚乌有,是一封诬告信而已?”
陈港生出人意料地又摇摇头,声音低了一些,说:“也不完全是……”他急的有些不知所措,把手搓了又搓。
林安然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说:“咱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聊。”
出了街道办,林安然开车载着陈港生来到一个小饭馆,找了个小包间坐下,点了菜,又点了两瓶啤酒,这才关上门,说:“现在可以说了吧?”
陈港生一口气喝掉大半瓶啤酒,抹抹嘴角,终于下了决心,将事情娓娓道来。
如果追溯事情的起源,还要从陈港生的个人经历说起。
他出生在东河县一个偏僻的乡村里。父亲在镇上做点小买卖,母亲务农,家里还有个弟弟一个妹妹。陈港生是他们村里恢复高考后的第一个大学生,当年在镇上红极一时,为他陈家长了脸。
好景不长,陈港生大一寒假那年,接到家里的一封电报,父亲心脏病突发,住进了医院,而且下了病危通知书。几番抢救,人算是抢救回来了,但要到省城大医院去做一个手术才能保命,否则活不过两年。
陈家家境不好,为了救父亲已经花光所有积蓄,哪还有钱到省城做什么手术?
正当陈港生打算辍学挑起家里的重担时,忽然有个亲戚登门拜访。说是登门拜访,实际上是来提亲的。提亲的女方是镇上最早开私人饭店的老板袁进金。
袁进金在镇上可谓赫赫有名,他的饭店在附近几个镇上远近驰名,做的白切鹅和烧鸡是东河县美食中的翘楚。早在八十年代初,袁进金从做早餐店开始,逐渐将店铺发展成为白水镇上规模最大的饭店,不但有远道慕名而来的饕客,就连附近的两个镇政府,所有招待都在这家叫日日香的饭店里顶点安排。
之所以上门提亲,是他早就看上了陈港生。袁进金觉得自己经济条件不错,唯独家里没一个读书出头的人物,俩个儿子一个女儿最高的只是初中毕业,不是没钱让他们读,是他们根本读不进去。
袁进金很是无奈,抱着“牛不饮水难摁牛头低”的感叹,只好让儿女们都到自己饭店里帮忙,而这次提亲的对象,就是自己的独女,叫袁素琴的姑娘。
袁素琴比陈港生大一岁,用当地的俗话说,女大一抱金砖,陈港生父母倒没什么意见,毕竟袁家的家境摆在那里,自己算是高攀了。
但在陈港生眼里,他却看不上有些胖,有些黑,文化只有小学程度的袁素琴。他多喝了几年墨水,讲究“共同语言”这浪漫的词汇,况且他在高中就已经有个意中人。
那个叫温玉的女同学是班上的语文科代表,人长得秀丽温婉,像极了《红楼梦》里的林黛玉,说话细声细气,很有江南女子的气息。
能在东河县这种地方成长出温玉这种女子算是个奇迹,不过温玉并非本地人,父母是下乡知青,落实政策后留在了当地,后来又调到滨海市城里工作,把温玉也带走了。
陈港生和温玉俩人在有限的接触里萌芽了最朦胧的爱情,不过高中生的恋爱总是十分单纯的,仅限于递递字条,到学校的树林里一起看书这个程度。没等陈港生做什么承诺,温玉就被父母带走了,从此一去没了踪影。
于是乎,陈港生初恋就和大多数男人一样,莫名其妙开始,又莫名其妙地结束了。
在这种情况下,陈港生和袁素琴订了婚。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当时从没想过自己能混到今天这种地步,进国家行政机关,还有提拔副主任的机遇。当年的他,只想着不用回村里刨地球就已经不错了。大学生有分配,不过这分配多少还带了点关系成分,陈港生有自知之明,况且镇上的镇长也说了,陈港生如果愿意,毕业了可以来镇里工作。
然而,命运往往就是那么喜欢和人开玩笑。一心以为自己未来也不过是老死在白水镇上的陈港生却阴差阳错进了滨海市开发区管委会工作。
他毕业的时候,恰逢赵奎组建开发区,继续大量干部和人材,于是人事局副局长带队到大学里招应届生,一看到陈港生的履历就十分喜欢,成绩不错,又是滨海市本地人,大笔一挥,从此陈港生的命运就走上了岔路口。
大一学生陈港生和日日香饭店东家女儿袁素琴在饭店里草草摆了十桌酒菜,宴请亲戚朋友之后算是订了婚,然后又回到了学校继续自己的学业。
五年后,当陈港生再次遇见了当年的初恋温玉,却早已是沧海桑田。当年梦中那种“待我长发及腰,少年你娶我可好”的浪漫,却成了“带你长发及腰,却做了他人妇”的无奈。
温玉这几年过得并不如意,嫁了个做生意的老公,起初日子还不错,后来老公染上了毒瘾,整个家就毁了。
重逢之时,温玉正在办理离婚手续,不过前夫却纠缠不清,从戒毒所出来边一次次骚扰温玉,逼得她带着女儿东躲西藏。陈港生感慨之余,经常帮着温玉办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半夜送温玉女儿看病之类。
俩人多少有点爱火重燃的意思,只是迫于道德的枷锁一直没有逾越雷池,但陈港生已经不愿意在回到白水镇上和袁素琴厮守终身,动了要和温玉重温旧梦的心思。
对于袁素琴,他一直没法交待,也没法面对袁家。在最困难的时候,袁家花了一大笔钱将自己父亲送到省城医治,父亲性命才得以保存至今。要毁婚约,别说袁家不答应,第一个气死的就是陈港生的父亲。
他只好采取拖延战术,以前是每星期都往白水镇的家里跑,现在一个月也不见得回去一次,家里催他快点完婚,他总是以工作忙为借口。幸好袁进金人敦厚,袁素琴也是典型的农家女,讲究三从四德那些老规矩,读过书的丈夫在她眼里就是天,所以没有半点埋怨。
拖了一年多,原本还在逃避的陈港生终于被命运之神再一次送到了岔路口上。
陈港生说完自己的故事,眼角泛出泪光,说:“我知道,这天下没不透风的墙,也没有能抱住纸的火,这一天迟早要来。不论别人怎么看我,我觉得我做得没错,我喜欢温玉,不!我是爱她!林主任,不!林兄弟!大家都是男人,你说谁没点初恋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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