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三年的六月，夏日炎炎。滨海市迎来了历史最高气温，主城区最高温度达到了42度以上，创下了自61年有气象记录以来的最高记录。
金星厂的升级改造计划开展得比这天气还要火热。
五月初，市里下了文件，成立金星农机厂改制升级领导小组。
常务副市长刘大同挂帅出任组长，开发区管委会书记王增明、计委主任姚志远分别任副组长，经贸、工业、工商、国土和路全街道办事处等部门头头分别出任组员。
赵奎在办公室里翻阅这当天送阅的文件，门被敲响了，他抬起头来，把身子陷入沙发里，摘下眼镜，伸手捏了捏眉心，道：“进来。”
秘书开了门，说：“赵市长，姚主任他们到了。”
计委主任姚志远带着财政局副局长关山白、还有鹿泉街道的林安然鱼贯而入。
赵奎指指沙发，说：“你们坐。”
大家走到沙发旁，没敢坐下，等赵奎放好桌上的文件，缓缓走了过来，入了座，又招呼：“坐吧坐吧。”
秘书泡好了茶，关上门走了。
赵奎才问：“一个月了，有什么进展？”
姚主任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厚厚的材料，双手递给赵奎，后者接过来，扫了一眼，题目是《金星农机厂CKD汽车可行性研究报告》。
翻开来，第一页是目录，简略一看，从总论到可行性分析等等项目，做得十分仔细，足足五十多页。
他不再看材料，直接问：“结论是什么？材料我慢慢再看，现在你们给我个答案，搞了一个月的调研，只要你们一个答案——能搞？还是不能搞？”
姚主任赶紧回答：“能搞！”
说罢又看了看林安然，说：“林主任的提议非常好，起初小组里的成员都提议进口生产线，引进国外技术，不过小林对此进行了一番分析，认为以目前金星厂的情况来看，最好是先启动CDK项目，然后争取三年内进口生产线，进行消化吸收，创立自己自主品牌。”
赵奎噢了一声，转向林安然，问：“长远来看，CKD并非是个好主意，你要先启动CKD项目，肯定有你的理由，说来我听听。”
林安然道：“首先是资金问题。如果引进生产线，以金星厂目前的占地肯定不够用，至少要再征地三十万平方，项目才能符合国家计委的审批条件。加上引进生产线和技术专利等等花费，至少要三个亿。”
他看了看关山白，说：“关副局长应该很清楚，以我们目前的财政状况，能否拿出这批钱。”
关山白苦笑地摇摇头，说：“即便得到国家的项目支持，恐怕让我们自己掏一个亿都麻烦。这还不包括征地里头有多少变数，操作起来，不是三个亿能完事的。”
赵奎点点头，说：“刘副市长去日本进行了一次考察，如果只看了别人的钣金模具就吓得不敢再问了。一个发动机盖模具，引进都要一百多万美金，简直就是抢钱嘛。”
他说完，自己先笑了，大家也跟着笑。
林安然说：“国外的模具精度不是我们能做出来的，人家吃的就是技术钱，没办法。所以我建议咱们还是先启动CKD和SKD项目，先自力更生赚钱，然后有充足的资金，再行引进设备。”
姚志远说：“我抽空跑了一趟省里，他们对我们引进发动机生产线的项目也信心不足。今年黄埔市的汽车厂也在搞生产线引进，他们无论从硬件和软件都比我们要优越，如果和他们同期竞争，省里也没信心。”
关山白戏谑道：“现在中央核心很多都是黄埔市出身，从感情分上，我们就输掉一大截了，搞不过别人的。”
赵奎拿着可行性报告，默不作声，发了片刻的呆，才抬起头问林安然：“SKD项目，你打算做什么用途。”
林安然伸手将赵奎手里的翻到第十八页，指指上面道：“这里，赵市长你有空可以着重看看这里。SKD项目我觉得用在金星厂现在的农用车牌子上，制造现在比较热门的双排座轻型载货车。因为金星厂本身有一定的技术，在变速箱、底盘、驾驶室制作方面都有很丰富的经验，只要把发动机进口回来，进行技术公关，还是有希望能够造出高性能的双排座在载货车的。”
赵奎问：“这个可行性，是否经得起论证？”
林安然很有信心点头道：“我和魏厂长谈过，他十分有信心。不过他推荐了一个人，说只要请到他来做技术指导，问题应该不大。”
姚志远也点头说道：“没错，我也觉得能请到肖老先生出马，技术问题一定能迎刃而解。”
赵奎见俩人说得信心满满，也表现出极大兴趣，问：“你们俩可是很有信心呐，说说看，这位肖老先生是谁？”
林安然道：“肖远航，现在的岭南工业大学副校长、机械研究所所长，也是国内著名的汽车与动力工程专家。”
赵奎忽然脸色大变，像过度失血一样苍白。
林安然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翻着手里的工作笔记本，继续道：“说起来，这个肖老先生和我们的金星厂还有着一段不解渊源。六十年代曾经到过金星厂当技术员，他本人留过苏，后来由于成分问题被下放城关县的干校进行改造，七十年代末期才回到工业大学里任教……”
姚志远忽然留意到赵奎的神色不对，赶紧问：“赵市长，你不舒服吗？”
林安然抬起头，看到赵奎的脸色也吃了一惊，关心道：“赵市长，你脸色好苍白，哪不舒服？要不要叫车子过来，去一趟医院？”
赵奎摆摆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没事，中午没休息好，忽然有点儿胸闷。”
说完，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呷了一口茶，说：“好吧，今天就谈到这里，你们先回去。姚主任，把这份报告印刷二十份，发到市委市政府所有相关的领导手里，这件事我还要和钱凡书记协商一下。”
也没在给机会林安然几人再说什么，从沙发里站起身，直接往自己的办公桌方向走去。
这显然是要散场的意思，于是几人纷纷告辞，说赵市长你保重身体啊，我们走了。
等到出了市长办公室，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缕抹不掉的疑问，到底是什么让起初还兴致勃勃到赵奎忽然中止了谈话？
谁也没敢问，大家揣着一肚子问号下了楼，彼此握手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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