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色官途

作者:严七官

  机械研究所的宿舍在市郊,环境清幽,里面的宿舍楼已有一定的楼龄,和许多老牌单位的宿舍楼一样,建筑时间早,受时代影响,都带有浓烈的苏式风格。幸好这些建筑的质量还不错,很多楼的房基都用青石条砌成,比许多新建筑还要稳固。

  肖远航没料到林安然居然找到自己家里来了。他住在一楼,,把门前的一片地方围起来,住上花草,像个小花园。

  “怎么是你!?”肖远航站在自家门口,挡住门道,既意外,又有些不高兴。

  林安然知道这时候不能当谦谦君子,有时候做事也实在是没办法,只能赖皮点,于是厚着脸皮说:“我从滨海赶过来,中午饭和晚饭都没来得及吃,听说肖老是潮汕人,我又喜欢吃炒菜,只好上门来讨口饭吃了。”

  肖远航没想到这年轻人脸皮居然这么厚,他没吃饭,与自己何干?

  不过林安然说中饭晚饭没吃,从滨海赶过来见自己,这么说,倒真像和自己有关了。

  “小林同志,你请回吧!回去告诉你们那个赵市长,我肖远航只是一介书生,高攀不上他那种达官显贵,让他……”

  肖远航越说越气愤,甚至手都举了起来。忽然,他像被人点穴了一样,手依然举在空中,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眼睛瞬间大了一倍。

  林安然注意到他的变化,顿时也被肖远航吓了一跳。

  原本打算涎着脸来这里耍赖皮,采用铁柱磨成针的战术,又或者三顾茅庐的诚心,打动这位老学者。

  现在肖远航忽然这副表情,不能不让他吃惊。该不是自己把他气出毛病来了吧?这些个搞研究的人,通常喜欢把科学奉作生命的殿堂,却把身体当作游乐场,一点不爱惜,多少都这样那样的毛病缠身。

  要真把这老头子气出个三长两短来,自己还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肖老!你怎么了!?”林安然一个箭步冲上台阶,扶住肖远航。

  林安然明显能感觉到肖远航在发抖,掏出手机就要打120。

  内屋里忽然传来一个女人慈祥的声音:“老头子,谁来了呀?怎么这么吵?”

  一个也是满头银发的老太太从屋里走出来,身上围着围裙,现在刚才在做饭。

  看到林安然扶着肖远航,也吃了一惊,急急地迈着小碎步跑过来,紧张问道:“老头子!你怎么了!?别吓我啊!”

  又问林安然:“你是谁?!”

  说罢朝门前望去,看见站在台阶下的余嘉雯。

  她的目光一触到余嘉雯,啊地惊叫一声,也像肖远航一样,呆住了。

  林安然刚才以为要在肖远航这里耽误时间比较长,所以打发老樊先回去了,早知道这出三顾茅庐把这老两口弄成这样,就该让老樊在这里待命。

  正要拨电话,却听见肖远航对自己老伴说:“淑怡,你看到没有?”

  老太太机械地点点头,说:“看到了……”

  肖远航终于会动了,扭头说:“你觉得……像不像!?”

  老太太还是机械一样点头,说:“像……太像了……”

  林安然看出两口子显然不是发了急病,顺着俩人目光看去,都是落在余嘉雯身上。

  什么情况?

  他看看老两口,再看看余嘉雯。

  余嘉雯被几人盯着看,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出了什么问题,有些急,又有些不好意思,一下子都不知道怎么说什么好。

  “林大哥……我……我……”

  肖远航忽然急急忙忙冲下台阶,走得太急,差点摔了,幸好林安然身手敏捷,一把扶住了他。

  “小姑娘,你母亲叫什么名字?”

  肖远航直接一把抓住余嘉雯的手,呼吸都急促起来,十分紧张地问。

  余嘉雯感觉到肖远航的手有点颤抖,自己的手被抓得很紧很紧,甚至有些发疼。想缩回去,又觉得这老人家看起来不像有什么不轨企图,花白眉毛下的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里竟然翻着泪光。

  她不由心生怜惜,柔声道:“肖爷爷,我妈妈叫冼白瑜。怎么?你认识我妈妈?”

  “冼白瑜?”肖远航目光黯淡下去,又问:“她是不是郁南人?有没有别的名字?”

  余嘉雯茫然地摇摇头,说:“我妈妈祖籍是潮汕,不是郁南的……还有,她就叫冼白瑜啊,没别的名字。”

  肖远航眼睛里的光亮一点点熄灭下去,不死心道:“你有没有她照片,给我看看好吗?”

  余嘉雯还是摇头,说:“没有,老爷爷你是不是认错了人?我妈妈一直就在滨海工作,没离开过呢。”

  肖远航忽然清醒了一些,叹了口气,终于松开余嘉雯的手,叹了口气,说:“唉,可能是我认错了……不过……”

  他又细细端详了一次余嘉雯,说:“你长得真像我的女儿。”

  林安然在旁边看清楚了,老头子和老太太不是犯了急病,是错吧余嘉雯认作他自己的女儿了,不过余嘉雯才十九岁,怎么会是他的女儿?这老头,肯定是思女心切,认错了。

  于是说道:“肖老,我看站在门口也不好吧?我们进去你家里聊?我听说你喜欢吃潮菜,嘉雯的潮菜做得很有水准,特别是一手生腌蟹,比大饭店好吃多了。”

  肖远航听见林安然说话,表情就冷下来,不过听说余嘉雯会做菜,还是自己最喜欢吃的生腌蟹,便有了兴趣,转头对余嘉雯道:“小姑娘,到我家吃个饭,可以吧?”

  林安然被肖远航冷落,有些尴尬,显然这老头子的兴趣都在余嘉雯身上。对自己冷冰冰,对余嘉雯就柔声细语,像个慈祥长辈。

  余嘉雯来这里是帮林安然办事的,既然肖远航主动相邀,她当然不会不答应。刚才被肖远航吓了一条,现在恢复了原来的笑脸,说:“好啊,我给爷爷您做个生腌蟹,你指点下。”

  肖远航对余嘉雯是一见如故,虽然觉得余嘉雯未必跟自己女儿有什么关系,不过既然长得那么像,也是缘分,爱屋及乌,自然是当了自家人看,高兴地大笑起来,连声道:“好!好!进来!”

  大家回到房内,林安然这才看到屋内的布置。十分简单,清雅,墙上都是肖远航自己闲暇时候所作的字画,到处都有书架,海量的书籍放在上面,一阵扑面而来的书卷气。

  等余嘉雯陪着何淑怡进了厨房,肖远航收起笑容,对林安然说:“小林同志,今天下午我对你的态度不好,我向你道歉。”

  林安然忙道:“肖老,我也不在你面前打官腔。这次来,我是十分尊重您老人家的,你是我爷爷辈的人,即便不是享誉国内的专家学者,我对你的尊重也不少半分。所以,下午的事情,请别放在心上。我年轻,说话的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还请您批评才好。”

  肖远航又叹了口气,摇摇头,说:“这事,说起来与你无关。你说是你们的市长赵奎派你来找我的?”

  林安然思忖一下,还是决定说实话,道:“是的,是他让我来的。不过,找您老人家来金星厂做技术总指导,是我的主意,金星厂的技改方案是我和计委、工业局、经贸局等单位的同志做出来的。”

  肖远航点头道:“你下午和我说的那些方案,我觉得也很不错,说实在,我很感兴趣。我们做研究的,成果要转化成生产力才有意义,不然就是纸上谈兵,没有实际的意义。”

  林安然见肖远航口气有些松动了,便赶紧劝道:“既然这样,我看肖老大可选个时间,和我到滨海金星厂去一次,大家实地看看,具体谈谈?”

  肖远航没吭声,好一阵才说:“我是不会去滨海的,你回去告诉你的赵市长,这辈子,我肖某人不想和他有任何瓜葛,让他好自珍重,做好他的富贵官老爷。”

  林安然不明白肖远航为何一提到赵奎就发飙,显然这老头和赵奎不是一般的恩怨。此时他终于明白,当天在市长办公室里,自己一提到“肖远航”三字,赵奎就如今天下午肖远航听到“赵奎”二字一样的表情。

  这两人的年纪不可能是同学,赵奎也不可能是肖远航的儿子。男人间的仇恨,要么为女人,要么为钱,还有一样就是父子之间代沟产生的矛盾。这几样似乎都不会沾边,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林安然知道,在这时候再劝毫无意义,逼急了肖远航会起到反作用,于是转移话题,说:“好香!看来今晚有口福了。”

  这晚,肖家的家宴十分温馨。老两口一晚上心情都十分好,不断给余嘉雯夹菜,问长问短,倒是林安然被晾在一边。

  饭吃到一半,何淑怡忽然问:“小林你这次来找我家老头子,为什么事啊?”

  林安然扒着饭,一直没敢主动开口谈正事,见何淑怡问起,马上抓住机会道:“是滨海市进行农机厂技改的问题,我们打算搞CKD和SKD项目,结合原来的技术底子,搞消化吸收的路子,肖老是我们国内的汽车工程权威,我被派来请他出山。”

  何淑怡笑道:“金星厂?挺好啊!”她转头对肖远航说:“老头子,你这几年不也是这个思路吗?要将你们的研究成功转化成商业用途,况且你们研究所也不能总靠国家拨款,自己和企业合作也是必由之路啊。”

  她原先也是教授出身,知识底蕴丰厚,说起话来一点不比肖远航逊色。

  肖远航仿佛没听见她的话,专心对付面前的生腌蟹,大赞好吃。

  何淑怡看了一眼尴尬的林安然,嗔道:“老头子,你怎么这么没礼貌?人家小林说事呢,你也不回个话儿。”

  肖远航忽然把饭碗一放,把捏在手里的一只螃蟹腿扔进碗里,怒道:“回什么话?我要回的话就是,让他回去跟赵奎那畜生说,当官首先要做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连基本的人都做不好,还谈什么改革?谈什么事业!想当年……”

  他越说越激动,何淑怡见他提起赵奎,算是明白了其中缘故,赶紧制止他,道:“行了,别说了!也不怕人家小林笑话!”

  肖远航稍稍熄火,对吓得端着饭碗没敢再吃饭的余嘉雯说:“孩子,对不起,爷爷刚才失礼了。你吃饭,吃菜!来……”

  说着又开始夹菜。

  林安然发现,只要一对着余嘉雯,肖远航就跟换了个人一样,看来这段时间,要和余嘉雯多来几趟才行。诚心所致,金石为开,不信他是个捂不化的铁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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