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色官途

作者:严七官

  曾春的同学叫黄平,在西阳监狱里当了个监区队长,在同届同学里算是混得最不如意的一个。

  监狱是司法局下属的单位,虽然也叫警察,不过和地方上公安局那些警察可不能同日而语。

  用黄平的话说,那叫人家是皇军,我们是伪军,人家吃肉,我们汤都没得喝。

  幸好黄平是个自来熟的人,和林安然见了面不到五分钟,就像一对分别了多年的兄弟一样,叨个没完。

  “幸好是老曾让你来找我,不然像你这么贸贸然过来,人是绝对见不到的。我们这里探监会见都有规定的,要带亲属证明,如果是单位来人要单位证明,每月又只能探监一次。不过今天有我,你就放一百个心。哎呀,快中午了,咱们先去吃个饭吧。”

  黄平带着林安然,开车在镇子上东拐西拐,来到一处门面不算大的饭馆前停下。西阳监狱地处偏僻,群山环抱,称得上山清水秀,不过黄平口中,这里是“鸟不拉屎的地方”。

  进了饭店门,老板一看到黄平就眉开眼笑,迎上来把几人让进包间里。

  一开口就问:“黄队长,先上盘炒牛河填填肚子吧?要干炒还是湿炒?”

  黄平说:“干炒,自己人。”

  这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而且听起来很滑稽,让林安然想起当年和王勇去喝龟汤时闹出的笑话。

  等老板出去了,黄平神神秘秘道:“老弟,你可能不知道,别看这饭馆不起眼,这里面门道多着呢。”

  林安然奇道:“有什么门道?”说完抬眼打量起房间里的装修来,看了一圈也没看出什么猫腻。

  黄平说:“刚才那老板问我是干炒还是湿炒,这里大有学问呢。这饭馆是监狱附近最好的一个饭馆了,但凡来人探视,走后门一般都在这里请咱们监狱里的人吃饭。干炒嘛,就是熟人,按正常价格;湿炒,水分就大了,菜都是一两倍的价格上,吃完了馆子老板给带来吃饭的干警返现。懂了吧?”

  林安然愕然,没想到这小饭馆还有这么多猫腻,笑道:“那可真谢谢黄大哥了。对了,我从省城回来,带了两瓶洋酒,那上面也就这些东西时髦,曾局说你喜欢喝酒,你就拿去品尝一下。”

  说完拿出早准备好的两瓶人头马,黄平一看到酒,眼睛就发亮,嘴里连连说道:“那怎么好意思,都是自己人。”可是手里一点都不像自己人,已经摸到了瓶子上,不肯撒手了。

  林安然说:“这次来,是看个老领导,曾局不知道同你说了没有。他年纪大,我想让黄大哥你关照一下,让他做点力所能及的活儿就可以了。”

  黄平目光没有离开两瓶酒,说:“咳,小事一桩,这种年纪大的我们处理起来也会因人而异的,人性化嘛,监狱是改造人的,又不是整人的,你放心,回去我就给他调一下岗位。”

  想想又道:“待会还有我俩个同事过来,都是能说得上话的,你待会多喝几杯,然后跟他们说说,关照不怕多嘛。”

  林安然赶紧说好,说:“那我先去叫老板过来点菜,你坐坐。”

  出了房门,到饭馆柜台找老板,一问,果然不出所料,这里什么高档烟酒都有,至于真假就不得而知。

  林安然掏钱买了九条三个五,提着进了房间,把其中三条递给黄平。

  黄平翻看了一下,问:“饭店里买的?”

  林安然点点头。

  黄平不说话,随手把烟放在一边,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烟给林安然上了一根。

  没过一会儿,人到齐了,老板进来点菜,林安然一看菜谱又觉得十分意外。

  这里的菜,基本都是野味,在滨海市或者省城,都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

  黄平轻车熟路点了菜,又为大家做了介绍,林安然把烟分给来刚来的两位,一干人等瞎扯起来。

  “这里的菜不错嘛,要在城里,可很难吃上这么好的东西。”林安然说:“这回我可是托了你黄大哥的口福了。”

  黄平摆摆手,说:“咳,别提了,就是过过嘴瘾,这里山旮旯的,也就这点东西能见人了。犯人到监狱那是有期徒刑,咱们做狱警的是无期徒刑,别提多郁闷了。”

  饭局一直吃到下午三点才散,黄平仨人吃得心满意足,带了林安然到了西阳监狱。

  在黄平操作下,安排了一间会见室,林安然在省城买了两只烧鸡打包带着,还有两条万宝路,一起提了进去。按照黄平的说法,这里不许带任何铁器利器,违规的东西一律不准带,但是吃的还是可以允许的。

  经过了几道检查,终于到了会见室了坐下,等了一会儿,李亚文就到了。

  李亚文穿了一件蓝灰色的囚服,人比在滨海市的时候瘦了许多,头也被剃光了,虽然林安然早有思想准备,可还是没料到李亚文会是这副模样,完全看不出往日区委书记的威风来了,完全一只落毛鸡一样。

  看到是林安然,李亚文也愣住了。身后的狱警提示了一下,才如梦初醒,在桌子对面坐下。

  黄平交待了几句就出去了,会见室里只有李亚文和林安然,还有个武警杵在铁门旁。

  李亚文自嘲地笑道:“小林,想不到是你啊。”

  林安然点点头,说:“别说了,赶紧吃点东西。”说完拿出两只包在纸袋里的烧鸡,李亚文一看,眼睛就发出光来,抢过来就狼吞虎咽。

  边吃边道:“这里油水少得要死,一礼拜才吃两次肉,还都是肥猪肉。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烧鸡?”

  林安然说:“杨奇告诉我的,他让我代他问候一下你,需要什么,告诉我们俩,尽力给你办了。对了,这里还有两条烟,待会我给黄队长,让他转交给你。”

  李亚文停下动作,嘴里还塞着一块鸡肉,忽然掩面呜呜哭了起来。

  林安然也不拦着,由得他。这种时候,哭出来会好受一些。

  李亚文边哭边说:“没人理我了,也没人愿意来看我了,我老婆都不来了……我悔啊……悔啊……”

  林安然看了有些心酸,刚才黄平同他说过了,李亚文到这里后,没人来探视他,别的犯人家里都送点衣物被铺什么的,可他却没有,所以被人看不起,刚来时候挨了不少欺负,可以说是同批送来的犯人里最凄惨的一个。

  可是世上毕竟没后悔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李亚文堂堂一个区委书记,当初在临海区是何等威风,锦衣玉食,前呼后拥,可偏偏人心不足,栽在这种丑事上。

  等他哭完了,林安然才道:“好了,别哭了。李叔叔,虽然你今天不是临海区领导了,可是咱们还是一个大院里住的,说起来你始终还是我邻居,五年半不长,好好服刑,出去了还有好日子过。”

  李亚文哽咽道:“当初没带眼看人呐,小林,我当这么多年领导,提拔上来的都是白眼狼啊!我糊涂啊!”

  说完,又哭了起来。

  林安然心想,也不知道他清不清楚是谁给他背后捅了一刀,如果知道,恐怕不哭死也气死了。

  没想到李亚文却是知道的。

  他说:“我现在知道了,是曲晓红在背后搞的鬼,那天我上去接钱书记,还带着她,到北山去,也是她提议的……真是黄蜂尾上针,最毒妇人心!小林,你大好前途,千万要吸取我的教训呐!在女人问题上要警惕,裤头带不能松啊,一松,命根子就在人家手里了。”

  他时而哭啼,时而平静,很快把两只烧鸡都吃完了。又问林安然:“待会,能在这里给我存点钱吗?”

  林安然说:“钱?存哪?”

  李亚文说:“我们都有自己的户头,本来每月我都有固定的零花钱,可是这里的东西太贵,买不起。一瓶玉冰烧,能卖五十块!”

  林安然讶道:“这里准喝酒?”

  李亚文示意他不要大声,压低声音说:“是偷偷卖的,没瓶子,直接用饭盒装着。”

  林安然明白了,看来李亚文是酒瘾犯了,于是道:“行吧,我待会给你存一千块,你慢慢花。”

  李亚文眼泪又出来了,说:“小林,你是好人呐,当初是我自己心眼小了,早知道有今天,我怎么说都不该提拔那些白眼狼。”

  林安然听了,心里又想到了周宏伟,这条当年李亚文身前最忠实、最不要尊严的狗,在他倒台后的一次纪律教育月活动里深刻揭批李亚文,说是受他蒙蔽云云,说得是声泪俱下。

  一时又觉得这官场人情冷暖,所谓交情真的不值一提,翻脸可以比翻书都快,感情成了最奢侈的东西。

  从西阳监狱里出来,黄平一直送到了监狱门口,和林安然又叨了一通。林安然让他有空到滨海市玩玩,自己招待他。

  黄平握着林安然的手,说:“老弟啊,我到滨海一定去找你,也让我那老同学出出血,李亚文这里你放心,我会照顾他。”

  俩人分了手,林安然往滨海市赶去,此时已经夕阳西下,夏日的黄昏十分闷热,地皮上直冒热气,林安然坐在驾驶室里,回想刚才李亚文那副落魄的模样,觉得有股寒气从脚底板下冒上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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