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然走进赵奎的办公室,里面气氛有些紧张。
赵奎坐在沙发上,大口大口抽着香烟。王增明和刘大同坐在对面,低头商量着什么。
林安然很少看到赵市长抽烟,虽说都知道赵奎抽烟,不过极少有人亲眼看见。
他敲了敲开着的门,王增明抬起头,冲他招了招手,道:“小林,过来这里坐。”
林安然在另一张空着的沙发上坐下。
王增明道:“小林呐,你这次的事情处理得不够成熟嘛。有什么事情,应该先向组织上汇报,不应该直接向纪委那里送案子,这么做,让工业园项目现在都陷入被动的局面了。说到底,还是欠缺一盘棋的思想。”
不成熟?王增明又拿这个万能口袋装事儿。
看来,在座的赵奎、刘大同、王增明,恐怕都是各有各的私心,显然不同意自己当时将案子提交给纪委,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其实林安然最不能理解的是,一桩明明是冤案的刑事案件,从地方到中央,查来查去,居然都翻不了。
又或者,是卫国庆的手段太厉害,还是他的钱太多?又或者是牵涉到在座的哪个官员?
王增明是不是也被卷了进去?刘大同有没有在案子里湿鞋?那么,赵奎的私心是什么?他又在这事里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难道这个世界就真的是有钱就万能了?卫国庆是蜚声国内的企业家这一点没错,但是不是一个成功的企业家,就能只手遮天,视法律为无物?
他一遍遍拷问自己,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正义感。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个行事谨慎的人,不说冲动的话,不做没把握的事。不过,当白老实双膝跪在自己办公室的地板上,那只头发花白的脑袋把地板磕得隆隆作响、烟尘飞扬的时候,林安然就再也无法保持那种平静。
难道,一个普通老百姓的公道就这么不值钱了?
林安然想了想,忽然下了决心,说:“赵市长、刘市长、王书记,卫国庆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出这样的事情也非偶然。就算今天没白老实,明天还会有黄老师、陈老实,我个人认为不能因为他是个企业家,有钱,法律就能对他有什么倾斜。”
刘大同和王增明没想到林安然会这么大胆直说,不由得面面相觑,一下子也忘了要说点什么。
赵奎夹着香烟,微微抬头看着林安然,竟看出神来了。
是啊,多像年轻时候的自己?谁当初不是怀揣横刀立马的豪情壮志?谁年轻不是整天想着快意恩仇路见不平一声吼?
可是,豪情壮志终究不能但饭吃,快意恩仇只会让仕途处处碰钉,林安然这人还是年轻啊,他在心里暗叹。
林安然见几人不说话,又道:“我作为下属,尊重组织的决定,尊重领导们的意见,但是我个人有权保留我的个人意见。我的看法是,经济发展不能以法律倒退的代价进行。”
王增明忍不住了,说:“小林,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是为了自己对卫国庆就是让步吗?你大错特错!我们是为了整个滨海市的整体发展让步,是为了五百万滨海市民的生活水准提高而让步!”
为了市民?为了滨海市?说到底,还是为了政绩,而政绩又是为了乌纱服务,终究还是为了自己。
林安然冷冷道:“王书记,如果这次白老实的案子不能得到公正的处理,所谓的法律,只是卫国庆厕所里的手纸而已。”
王增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正要再发作,却见赵奎摆摆手,说:“增明同志,别说了。”
转而对林安然道:“小林,你先回去吧。”
林安然离开后,心情难免有些糟糕,一件看起来很简单、黑白分明的案子,偏偏因为涉及了一个有钱的卫国庆而变得复杂异常。他不禁想起自己工作以来遇到的种种遭遇,无论做什么事,仿佛越是正确的越是难办。
虽然林安然是个聪明人,在某些方面很老辣,但是毕竟还是年轻人,不禁对自己工作的意义产生了怀疑,觉得秦安红在太平镇度假村海滩上对自己说的那番话似乎有一定的道理。秦安红如果要当官从政,条件得天独厚,偏偏选择去做了一个商人,在这一点上,经历过特殊十年时代的她,或许对官场沉浮有着更深的理解。
到了楼下,整个市政府大院里车来车往,一派忙碌的景象。林安然心想,看起来大家都很忙。可是大家又在忙什么?忙着做一个王增明口中“成熟”的干部?还是忙着为“滨海市的经济腾飞”做贡献?
他在大院的榕树下坐了下来,点了一根烟,想着自己的心事,理一理纷乱的情绪。
市长办公室里,刘大同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道:“这个林安然,还是太年轻了。可惜啊,我本以为是个人才,现在看来,人才倒是人才了,可是有点狂了。很难控制嘛。”
王增明点点头,道:“不听话的干部,越是能干,惹的麻烦就会越大。我看这次届中调整,我还是不考虑他好了。”
赵奎依旧不做声,等俩人说得差不多了,才道:“昨晚,乔部长的秘书电话打到省里去了,佟省长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问我发生了什么事。这事情,如果处理不好,会出大事。”
刘大同脸色微微一变,他已经听说钱凡要退休,赵奎要提拔当书记的消息。如果赵奎顺利登上书记的宝座,那么自己作为赵奎最信任的常务副市长,有很大的机会可以代理市长,在换届后转正。
从副厅到正厅,这是一次质的飞跃。刘大同太清楚这顶乌纱帽的含金量,而且只要钱凡退休,赵奎人事权到手,将是赵奎派系的一次重大的调整。官场上的升迁,往往就像一列向前跑的火车,只要火车向前移动,后面定然带着一串车厢前进。
刘大同觉得自己现在就像那截被扣在赵奎这个车头上的车厢,赵奎的命运和自己息息相关,他怎能不着急?
“是不是可以召开一下常委会议,定定调子?”刘大同看着赵奎,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王增明说:“我赞成,现在钱书记在省里治病,这病情据医生说很不妙,癌细胞已经扩散了,恐怕这次上去就出不来了,其他几个常委,我和大同去吹吹风,赵市长您亲自找他们做做思想工作,我看可以给纪委点压力,只要调子定下来,他们查案怎么也有个度。毕竟卫国庆是党员,又是市人大代表,将来处理还是要经过永亮同志和常委会议最后审定,我看他廖柏明不会不识趣。”
赵奎吐了个烟圈,烟圈慢慢向房顶扩散上去,他觉得自己已经避无可避,被套进了这个圈子里。现在已经不是他赵奎一个人的事情了,而是跟在他身后一串干部的前途问题。
他忽然有一种被绑架的感觉,正如当年钱凡坐在书记位置上,被绑在了临川派干部的战车上那种感觉无二。
“还没到这个程度,咱们静观其变吧。纪委部门比较特殊,咱们轻易不要插手,不然影响很坏不说,还会落人话柄。”
他靠近沙发里,整个人觉得有些疲累,也不看刘大同和王增明,说:“你们先回去工作吧,我静一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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