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天来的班子会没有收到自己希望的效果。
人陆续进了小会议室,刚坐落,他已经能够嗅出空气中与往日不同的气味。
为了更好地将工作落实下去,他特地让马江波把五个居委会书记主任都找来,统一开个班子扩大会议。
之所以觉得气氛异样,因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紧张气氛。
所有的班子成员,包括居委会的书记主任们,都不像往常开会那样,先是嘻嘻哈哈打趣一番,聊上一阵家常,然后再言归正传开会奔主题。
每个人都是一张扑克脸,无一例外都噤若寒蝉,进了小会议室就找地方坐下,然后翻开自己的工作日志本子,眼睛偶尔警惕地打量一下周围的同事,又有意无意扫一眼范天来的方向。
“领导说是下基层,实际是吓基层嘛。人没到,市里到处都如临大敌,鸡飞狗跳了。哈哈,大家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范天来有意活跃下气氛。往常开会,他习惯先开句玩笑,大家往往会哄然大笑,当然,也可能出于逢迎领导,不好笑的笑话也得笑一笑捧场。
总而言之,范天来的笑话从来没冷过场。
不过这一次,却没人笑,范天来自己嘿嘿哈哈了几声,没得到任何响应,觉得很没趣。就连马江波也翻着一双死鱼眼,一张脸像太平间里冻了几天的尸体一样。
不但没人笑,范天来还注意到,许多人的目光变得十分怪异,好像他是在哀悼日里唱十八摸一样十分不合时宜。
“咳咳……”他尴尬地咳嗽两声,翻开自己手上的日志本,道:“今天召集大家开个短会。相信大家都知道,佟省长三天后会到我们滨海市视察工作,其中重点就是我们开发区管委会的工业园项目和金星汽车集团的新型汽车研发项目。而作为这两个项目的所在地,我们街道首当其冲,按照市里的通知,佟省长会在我们辖区逗留半天甚至一天。”
他顿了顿语调,扫了一眼会议室里的各位同僚,大家都低着头沙沙在纸上划拉着,没谁将注意力放自己身上。
“不过这个紧要关口,我们单位出了点事,林主任因为纪律问题,被暂时停职待查,但是人走了,我们工作不能停,我召集大家开会,想把林主任的工作分配一下,大家各自承担一些,共渡难关。”
还是没声音,静的可怕,空气里像灌进了铅一样。
范天来忍不住有点儿焦虑,口气有点儿急,干脆亲自点将:“现在的工作十分繁重,也十分紧急。市里和管委会都要求我们派出一名同志配合他们到单位去联系迎接省长视察准备工作。我看这样,何阿金同志,这些项目大多数在你的辖区,要不你出面陪同市里的同志走一趟,和佟省长要视察的那些企业联系一下,谈谈安排?”
何阿金很夸张地啪一声合上本子,大声叫道:“书记,这可不行。你看,我一居委会的小书记,哪有资格陪同市里领导去安排这些工作?再说,这佟省长来视察可是大事,你派我去联系,人家企业怎么看?还以为我们不够重视呢!范书记,我真不够资格呢!你可别拍我去,不然出了洋相别怪我没事前提醒!”
何阿金的拒绝的理由十分得合情合理。
都说结婚谈恋爱要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这政府机关的行政工作也是如此。什么样的事派什么样级别的干部,让一个连科员都比不上的居委会书记去联系这些,的确有点不着边际,闹不好真如何阿金说的,人家还以为你街道不重视,干脆也来个敷衍了事搪塞一番,工作容易出篓子。
可这省长驾临可是大事,这上面出岔子,自己屁股就要挨板子!
想了想,目光扫向何秀丽。但何秀丽分管的是计生,让她去?更不合适。
扫了一圈,眼珠子转向张学平和陈自强。
张学平看到范天来开始留意自己,首先先慌了,没等范天来说话,主动自嘲道:“范书记,我可是粗人一个,你让我去带民兵搞演练还行,你让我去联系人家企业,人家连我姓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联系?”
范天来脸色阴沉下来,怒道:“难道林主任一走,咱们鹿泉街道就要关门了?”
会议室里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何阿金道:“范书记,这几年,但凡麻烦的事,难办的事,都是林主任去。其他项目的工作咱们不说了,光这经济和工业这块,的确没谁能接替他,何况时间这么紧。组织上这时候把他停职了,我看也是自找麻烦。不过我看也没谁信林主任会向卫国庆索贿十万元吧?”
大家听了议论纷纷。
“是啊,这几年招商引资奖励金都拿不少了,怎么可能索贿?”
“这两年,大家跟着林主任搞招商,都拿不少奖励了。”
“就是就是,我看卫国庆就是诬告,林主任压根儿不是那样的人。”
“反正不是组织上要停林主任的职务么,让他们自己派人去联系企业好了,咱们是没那个能耐。”
……
“够了!够了!不要吵了!”范天来终于按捺不住,他越听越是心惊,才短短的两年多,整个鹿泉街道的上下干部,大小官员,居然无一不是以林安然马首是瞻。这些议论,完全是出自内心的。他不由不佩服,林安然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幸好当年自己没跟他过不去。
“林主任的事情,我也相信是捕风捉影的事。现在也只是停职待查,没说让他停职检查,大家放心,他也一定会回来。不过当务之急,不是讨论林主任的个人问题,是讨论我们鹿泉街道迎检的大事!”
他环视一圈,最后盯着陈自强。陈自强让他看得心头发毛,脖子忍不住缩了一缩。
“自强啊!我看这次就你去联系这些企业,你平常管安全生产,和他们有接触,我看你去最合适。”
陈自强把脸一拉,说:“范书记,我真不成,人家不当我是回事啊。”
范天来的头又开始疼了起来,太阳穴下的两根绣花针又开始蠕动,他烦躁得捏了捏眉心,一挥手,说:“不行也得行!就这样决定了,搞不定,上级要追究我,我先追究你!散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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