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船上的海鲜宴吃了一半,林安然把张宁拉到船头,俩人分了烟,点了火,抽了几口,林安然先开口了。
“张记者,我有一事相求,不知道你能不能帮个忙?”
张宁说:“别张记者张记者地叫,多见外,我69年七月份生的,你既然和伟华是同学,那么我们年龄应该是一样。你几月份?”
“那我可占便宜了,我2月份的。”林安然道:“那我就托大叫一声张老弟了。”
张宁爽快道:“林大哥,如果我没猜错,你是要我手里的胶卷,对吧?”
林安然点头道:“没错。要的就是你在白泥村里拍到的照片。”
张宁笑着,没有马上回答,又狠狠抽了几口烟才道:“照片我不能给你。”
看到林安然有些失望,他又笑道:“不过我知道你要照片做什么,这个忙我可以帮你。”
林安然马上明白张宁的意思。张宁在白泥村拍了照片,纯属一个记者的职业习惯,看到什么突发事件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拍下来,问题是,照片是拍到相机里去了,可是回头一想,张宁很清楚这些照片是发不出去的。
既然发不出去,就只是几张普通的照片,一点作用都没有。张宁到滨海市,也听梁伟华提起过林安然的事,自然知道这位林主任要照片有何用途。
他是省党报的记者,政治敏感性比一般的人高,瓜田李下,即便自己把照片给林安然,若林安然拿去捅到南海省意外的媒体上去,始终这笔帐还是要算在自己头上。
当日众目睽睽之下,不少人看到张宁拍了照片,若事情捅破了,闹大了,追查起来,张宁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
既然如此,张宁还答应帮自己忙,他怎么帮?
林安然饶有兴致问道:“您的意思是……”
张宁说:“林大哥,我认识新华社南海分社的一个记者,叫厉新军,素以敢言直书而著称。最近两年,全国各地的民营企业家出事的不少,引起了中央的重视。听说最近厉新军在筹备一个专题,准备发在《参考消息》上,是关于改革开发中民营企业家的自我修养问题。如果白泥村这个事情到了他那里,恐怕是个不错的素材。”
新华社是国务院直属的事业单位,也是国家性的通讯社,旗下的刊物许多是党政领导必读的内部刊物。正如张宁所言,若这个题材能获得厉新军的重视,很快就能将口子撕得更大,到时候赵奎和刘大同即便像盖住这个盖子,恐怕也是有心无力。
林安然高兴说道:“那就麻烦张老弟您引见引见了。”
张宁道:“引见我就不敢了,官场的事情我可不想涉足。当年我本来也有机会进官场,可是最后选择做了记者,怕就怕你们官场的那套勾心斗角。卷进去我要脱身就很难了,还是独善其身的好。”
林安然笑道:“人各有志,既然张老弟你执意如此,我就不勉强了。厉新军那里,我再另想办法。”
张宁把烟屁股弹了出去,远远落在海中,转过身来,说:“预祝你一切顺利!”
一个礼拜后。
卫国庆今天老觉得心神不定,右眼皮老跳,他按照当地的迷信风俗,撕了一块小纸片用唾沫打湿了粘在眼皮子上。
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真有作用,反正粘了纸片儿,他还真的心平气和下来,翻了翻办公室送上来要签字的文件,看了看上面有周繁荣的签名,便不再细看,歪歪斜斜签下自己的大名。
刚签了两份,门就被推开了,周繁荣急急忙忙走了进来。
卫国庆老大不高兴,说:“繁荣,要敲门!我说多少次了,咱们现在是大公司,要有规矩!去,再敲一次门!”
放在往常,周繁荣会很顺从回去煞有介事敲一次门,再等卫国庆应了声才进来。今天却没这么做,没挪步子,慌慌张张道:“卫总,不好啦!记者找上门来了!”
卫国庆问:“慌啥慌,什么记者找上门来了?”
周繁荣指着门外,说:“今早,治保队发现有俩人拿着相机在村里鬼鬼祟祟的,到处拍照,后来还去了白老实家,大家觉得不对劲,就把人扣下来了。没想跑了个年轻的,就剩个老的被逮着了。一问,才知道是新华社的记者。”
“什么?”卫国庆其实闹不清这些所谓的新闻机构是什么玩意,报社、电视台他听多了,新华社是个什么东西?
“什么新华社?什么来头?”
周繁荣一本正经解释道:“这可是个大机构!是中央的新闻机构,不得了呢!”
卫国庆端起水烟筒,咕咚咕咚抽开了,片刻之后,一扬头说:“去,带过来。”
没过一会儿,治保队的几个人推搡着一名中年男子进来了。
“你们想干什么!?还有王法没有!”
中年男人身材较瘦,显得十分气愤,一边和治保队的人纠缠一边厉声质问。
周繁荣赶紧上去拦开几个治保队员,说:“你们先出去候着。”
转过来对中年男人说:“大记者,受委屈了。”
中年男人倒不客气,质问道:“既然知道是记者,怎么还敢扣人?”
周繁荣耍嘴皮子,说:“啧啧,这怎么叫扣呢?我们卫总想见见你而已。”
中年男人听见周繁荣提到“卫总”,顿时又不闹了,打量了几下卫国庆,问道:“你就是卫国庆?紫荆花集团的老总?”
卫国庆大大咧咧道:“没错,是我!”他离开自己的办公桌,来到沙发旁,指指沙发,说:“你是记者?什么新……什么社的?”
中年男人彬彬有礼道:“新华社,我叫厉新军,主任记者。”说罢伸出手去,想和卫国庆握手。
卫国庆下意识也伸出手去,不过想起这记者刚去过白老实家,恐怕不怀好意,手到了半途又缩回来,问:“你来咱们白泥村做什么?”
厉新军笑道:“采访啊,见到你就更好了,我也想采访采访卫总你呢。”
卫国庆一向比较喜欢采访自己的记者,他很高兴,以为有是来采访自己成功历程的,忽然看到周繁荣站在厉新军身后挤眉弄眼,又指手画脚,皱眉道:“繁荣,你吃错药了?比划个什么!”
周繁荣又指指自己的眉角,卫国庆这才醒悟过来,自己眼皮上粘了一块纸皮儿。
把纸皮撕下来,对厉新军道:“你坐,你坐,采访我什么呢?”
他脸色稍稍缓和一些,声调也平缓下来。
厉新军说:“我接到一个新闻线索,说住在你们村的打工仔白老实状告你徇私枉法,包庇罪犯,所以我就来了解下情况。”
卫国庆脸马上黄了,神情冷了下去,说:“这有什么好采访的!?你们这些记者啊,就是没事找事,没风作浪,恨不得满天下都乱成一锅粥你们才开心!那么多大好事迹你们不采访,偏偏采访那些道听途说的东西!你说,你安的什么心!”
厉新军心想,看来那封神秘的信件上说得真没错,这卫国庆还真是比较嚣张横蛮的一个人。三天前,他接到一封分量十足的匿名信,里头详细述说了蔡庆娥案子的前因后果,本来匿名性新闻价值不算高,不过最让林新军感兴趣的是里面居然有一叠案子宗卷的复印件。
翻看完复印件,他当场兴趣浓厚,和主编汇报了一下,就带着一名实习记者赶往这边来了。
“卫总,所谓无事不怕鬼敲门,我们做记者的,也是如实采访,只采访白老实不采访你,对你也不公平,你不想借这个机会跟我还原一下事实吗?”
卫国庆大手一挥,说:“没兴趣!白泥村不欢迎你这种记者!”
厉新军站了起来,耸耸肩,说:“既然如此,那我走就是。”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卫国庆忽然道:“站住!”
厉新军一愕,定在原地。
卫国庆对周繁荣道:“拿了他的相机,还有卸了他的录音机,赔他五千块,让他滚蛋!”
厉新军说:“你无权拿走的我的采访器材!我要告你!”
卫国庆呸一声,说:“老子从84年开始年年都被人告!还怕你一个小记者?!”
周繁荣很为难,他知道新华社记者可不是一般记者,开不得玩笑。
卫国庆又冲着他吼道:“繁荣,你还愣着干嘛?”
周繁荣一咬牙,冲门外叫了一声,几个壮实的治保队员冲了进来,抓小鸡一样把厉新军摁倒在地,也不管这位大记者嗷嗷直叫,动手就开始抢相机和录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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