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临海区,尚东海在海景山庄包了个大房。由于曾春如今身份不同,以往可以去聚友,现在再去聚友这种小饭店就实在对不起这位未来常委的身份了,海景山庄这种专门招待上级领导的地方,才符合条件。
曾春公务繁忙,林安然到的时候他还没来,尚东海倒是先来了,于是拉着林安然到阳台上聊天。
其实这里不算是什么阳台,准确来说只能算是个露台,整个包间是个独立的小楼,这露台就是二楼,足足有七八十平方,有花有草,还有一张圆桌、几张椅子和一把遮阳伞。
两人等服务员冲了茶,又离开了,尚东海才道:“安然,你上次不是问过我,鼎丰拍卖行有什么猫腻吗?这事我还真打听出了一点蛛丝马迹。想不想听听?”
尚东海忽然旧事重提,让林安然有些意外,这事是林安然从山口镇回来以后向他打听过的,不过当时的尚东海却没一个准信,也说不清这鼎丰行里的秘密。
没想到自己时隔这么久已经给忘了,尚东海倒是放在了心上。
“你怎么忽然提起这事了?”林安然奇道。
尚东海说:“本来这事我差点都忘了,不过最近市公安局搞资金移接,我经手的,这事和鼎丰行也有些关联,我就留了个心眼。”
林安然被尚东海一说,兴致顿时就上来了,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尚东海笑道:“你还别说,这里头一条链子,还真亏了刘小建,钻了这么多心眼,搞了这么多事,连自己父亲都怂恿出马了。最近这次移接,是开发区搞的那个治安基金会统一收归市局管理。这个基金会是曾春在开发区的时候搞起来的,现在曾春要接任雷鸣做局长,这基金会就移到了市局,你觉得这里头有什么文章没有?”
林安然笑道:“你就不要卖关子了,其实我也早觉得曾春在这事里头是个重要角色,只是不知道他们怎么运作而已。”
尚东海笑道:“这个说起来也就简单了。市里所有的打私罚没物品全数交由鼎丰行拍卖,得到的资金除了支付线人提成、行动参与人员的补贴之外,一律交由公安局的治安基金进行管理。我举个简单的例子,上次你们在山口镇和太平镇截获的香烟,最后都是鼎丰行拍卖的,你知道谁买走了吗?”
林安然问:“谁?”
尚东海说:“司徒洋。”
“司徒洋?”林安然这下子更是云里雾里了。司徒洋本身就是这批走私烟的幕后老板,现在又卖回他自己手里,这……这算什么事?
尚东海继续说:“我本来也觉得奇怪,怎么一转手又回到了司徒洋手里。后来我找道上的人打听了一下,原来司徒洋前段时间和刘小建闹得不愉快,刘小建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说服了刘大同,在全市搞什么劳什子打私行动。不过想想也对,当初刘小建搞油品码头,和市里的炼化厂合作,就有人告状说他利用和国企合作的机会搞走私,通过少报瞒报的手段走私成品油。最后刘大同为了保住自己的位子,就让刘小建抛售了码头股份。搞打私专项行动,刘大同是对外界释放一种信号,自己对走私活动是零容忍。”
林安然说:“老子打私,儿子走私。有趣!”
尚东海道:“有趣的还在后头呢。鼎丰行拍卖的东西,表面上是公开拍卖,实则谁都买不走,出来鼎丰行想卖的那个人。不信你可以找个公司去参与拍卖,一进场报名就会有各种黑白两道的人来警告你不要参与进去。很多人起初不明白,糊里糊涂去参加拍卖,结果很快就灰头土脑退出来。”
林安然说:“卖给谁倒无所谓,不就是刘小建等同间接收走私分子的保护费么?我感兴趣的是,拍卖所得的资金,这个才是大头。”
尚东海又笑了,说:“这就更有趣了。治安基金用来给公安系统、政法系统等部门添置装备的,不过我借助工作的机会查了下,自从这个基金运作以来,一共支出了一千多万,全部用于购买车辆,这些车辆你知道哪来的嘛?”
林安然这次算猜到了:“刘小建?”
尚东海说:“刘小建是蓝湾公司的总经理,他负责为金星集团进口汽车部件。而且他每年在金星集团都有一定的配额指标,能够原价拿车。而这些车,偏偏又全都卖给了公安系统和政法系统。可以说,基金的整个运作链条上,每一个有利润可图的环节,都有刘小建的身影。你如果这么看,如果曾春也参与了此事,那么刘大同极力推荐他出任公安局长、市委常委,理由就十分充分了。”
林安然沉吟不语,在脑海里将尚东海提供的信息组合了一下,如此说来,整个打私行动完全就是一场早已预演好的大戏。所谓打私的旗帜,不过只是一个幌子,不过是刘氏父子牟利的工具而已。
尚东海又道:“更有趣的是,这些走私香烟经过拍卖,已经是合法的,可以在市面上大大方方销售,如果鼎丰行控制买主,那么以后所有的走私物品都可以通过鼎丰行洗白。只要价格是控制在刘小建手里,走私的人即便是被鼎丰行抽了一层皮,也还是有利可图的。”
林安然叹了口气说:“这些事,知道就知道了,咱们现在说实话也管不着,曾春是个聪明人,不过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搭上刘大同这条船,我看迟早得出事。”
尚东海点头赞同,说:“刘小建闹的这些个破事儿,实际上也有人注意了,这次赵奎要升任副省长已经是铁定的事了,刘大同本来接任的希望很大,不过不知道被谁一封匿名信告到省里去了,虽然没有什么证据,加上省里还有人保着刘大同,所以纪检部门里也不打算彻底追查。不过组织部倒是长心眼了,刘大同现在估计上不了书记的位置上去。”
林安然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谁来?”
尚东海说:“没有,我手还没那么长,况且我对谁来也没兴趣,我觉得我现在日子挺好,当不当大官无所谓,只求个平安便算。倒是你要关心一下,刘大同只要在位一天,恐怕安然你的日子也不好过。我今晚叫曾春出来,也是让你们俩多亲近亲近,你也别老是一副清高样,往后你估计还有事得求着人家呢。”
林安然摊摊手,笑道:“你看我这不是来了吗?说实话,今晚来这里,我也就是来抱未来常委的大腿的,往后的工作,市里也得有人替我说说话不是?”
尚东海说:“其实你要找人替你在市委班子里说话也很容易,你把钟惠娶了不就结了嘛!人家可是对你一片痴心,都这么多年了,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考虑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性取向有问题了。”
林安然忍不住乐了:“感情我必须得找个人结婚以示清白才行了?倒不是我不想谈恋爱,只是感情这东西还是谨慎一些为好。我上段时间看了本书,说爱情如果想唾沫一样可以随时分泌,那就廉价了。”
尚东海摇头道:“有时候结婚不是爱情的延伸,你可以理解为一种事业上的投资。”
林安然嘿嘿道:“太功利,不符合我的性格。”
正说着,门开了,曾春在服务员的引导下进了门。
“曾常委!”尚东海马上站了起来,迎上去和曾春握手,说:“今晚你没什么公务吧,如果时间允许,咱们不醉无归如何?”
曾春听尚东海叫自己“常委”,赶紧摆手道:“东海,你这话不对啊,在这里说说就算了,出去说的话,就是害我了。”
尚东海在滨海市官场上名气不小,所有干部都知道这人手眼通天,所以曾春一直以来也十分买他的账。
曾春看了一眼林安然,道:“今晚我可是托了你的面子,不然安然老弟也不知道会不会来见我了。”
林安然上去伸出手,和曾春握了握,说:“曾大哥这话可就见外了,我最近实在是忙,你也世道养殖项目的事情比较多,铺开的乡镇就达到八个,我是分身乏术。否则,我早就回市区请您喝酒了不是?”
曾春伸手拍了拍林安然的肩膀,说:“老弟是能人,说句真心话,把你压在城关县里,我知道是对你不公。不过官场上的事情……唉,一言难尽。”
他有些烦躁地一摆手,招呼尚东海和林安然道:“坐,坐下再谈。”
尚东海看了看表,说:“今晚我还约了钟惠和王勇呢,俩人也不知道搞什么飞机,常委到了他们还没到,要批评才行。”
曾春是未来的常委,既然他到场了,尚东海觉得也不宜再等钟惠和王勇,于是让服务员先上菜,边吃边等。
林安然觉得曾春看起来似乎没有要升官的喜悦,眉宇之间反而隐约能看到一丝淡淡的忧愁。
“曾大哥,人家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你要升官了,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爽?”
曾春有意无意扫了一眼尚东海,尚东海刚好出门去张罗上菜的事,曾春回过头来,说:“老弟,高处不胜寒啊!当那个位置上的领导,就有那个位置上的烦恼。你以前是镇委书记,现在是副县长,你说这感觉能一样?”
林安然呵呵一笑,想起在招待所的早餐,便道:“是有点不一样,待遇马上就不同了。当镇委书记那会儿,我天天在路边摊吃早餐,当上副县长,每天都在县委招待所里吃单间。是有点不同!”
两人都知道这是调笑话,听罢都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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