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李之峰能够打起精神来,林安然掏出自己的香烟给他递上一根。
抽着烟,李之峰话就多了起来,说:“两位今天的好意我是心领了,不过这事跟你们说了也没用,权当就是个故事听听,不说咱们是平头百姓了,这县长、县委书记都不敢管,何况你们了。”
林安然和宁远俩人都是滨海市官场上的人物,听李之峰这么一说,兴趣大增,都十分好奇这马三到底什么来头,竟然连东河县的县委书记和县长都管不了。
“老李,我在滨海市政府里熟人,你跟我说说,弄不好我能给你反应一下。”宁远故意给李之峰一点希望,鼓励他说出情况。
李之峰目光果然一亮,急切道:“真的!?你认识我们滨海市的领导?是市长还是书记?跟他们是同学?还是战友?”
宁远其实第一次来滨海市,事到如今还没和任何一个官员见过面,他如实道:“都不是……”
李之峰失望道:“你逗我玩呢?都说现在的哥们有四大铁,一起扛过枪,一起同过窗,一起嫖过娼,一起分过赃。你不是人家同学,又不是战友,后两条我看你也没什么机会,说了等于白说。”
林安然笑道:“老李,话不能这么说,我在京城里认识点熟人,估计给你递递信没问题。”
李之峰闻言大为高兴,说:“在京城里认识人还靠谱点,这事,滨海市我看都解决不了。那个马三,是咱们滨海市市委常委、开发区管委会书记马海文的堂弟,这事和马海文也有点儿关系,告到市里恐怕是没什么用。”
宁远听说是马三是市委常委马海文的亲戚,赶紧问:“你就赶紧说说,到底是个什么事你们才上访嘛。”
李之峰说:“早几年,马海文在我们这里当常务副县长,搞了个工业园,征了我们三合岭村一千多亩地,本来这工业园应该是个好东西,不过自从靠近我们村那头建了个天成化肥厂之后,咱们村里就没过过一天安生的日子。那个天成化肥厂离咱们村北不足百米。恶臭废气、污水、噪声这些都不说了,唉……去年,还因为厂里的人操作失误跑漏氨气,后来又发生爆炸事故,咱们全村五百多号人中毒,上百亩耕地绝收,养的鸡鸭鱼牛羊之类的更是死伤无数,就这事,反应至今没给赔偿,每户人就给咱们500元就算打发了……”
车里有其他上访的人插了一句:“还不止这个,马三和咱们村的村长董福两个人串通,把咱村四百多亩耕地悄悄租给化肥厂搞扩建,租金咱们村里人一分没得,都不知道落谁口袋里去了”
有人开口,大家义愤填赝,七嘴八舌开始细数镇政府和村委会的罪状。
“那时候说建化肥厂,答应每年给咱们村十万元的污染费,现如今都五年多了,一毛钱没看到给我们……”
“上次我们到市里上访,回来马三就派人来抓人,把咱们村里十多人逮到晒谷场上,说让你们告,有种就去告,他市里有人,不怕!”
“上次被抓的人都被打得好惨,苏家的五叔,回来头吐血了,还给关了十几天拘留……”
宁远越听,脸上越是发烫,心里翻滚着压制不住的怒火,他忍不住道:“这难道就不是**的天下了!?”
李之峰摇摇头,说:“这个问题我都在想,起码在咱们滨海市是没**这回事的。”
李之峰旁边一个村民听了不同意,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老李你也武断了一些,我有个亲戚嫁到城关县太平镇去了,据说他们那里来了个镇委书记,就挺清廉的,现在是城关县的副县长了,叫什么……上次台风来的时候,报纸不是登过嘛,他在码头都给渔民下跪了,这年头,能跪百姓的官,我看是个好官。”
李之峰说:“听倒是听过,不过我看是作秀而已,对了……”他指指林安然说:“跟你一样,也姓林。”
林安然装傻道:“啊,也姓林啊,五百年前是一家呢……”
宁远倒是听在耳里,记在心上,暗想,这个姓林的副县长,到时候还真要去见见。
大家正说着,车子就到了黄泥镇上的派出所。
“下车啦!”中巴车一拉开,几个警察拿着电警棍守在门口,冲着车上的人嚷嚷。
马三指挥着派出所的警察:“先关起来,带几个出来搞笔录。”
林安然和宁远跟着一众上访人员被带到派出所一间大拘留室里,这比林安然起初在南路派出所工作时候所见的羁留室要大许多倍,地上到处是一些旧报纸和塑料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馊味。
一众村民似乎麻木了,显然也不是第一次被抓,各自找了地方,拿旧报纸垫了了垫就靠在墙壁上呼呼大睡起来。
宁远坐了一白天的车,虽然也累,不过无论如何都合不上眼皮,李之峰在车上说的那句话让他感触极大,“滨海市没有**”,作为一个即将上任的书委书记,折让宁远有些无地自容。
林安然倒是挺无所谓的,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淡定地扯过报纸,学着那些上访人员一样,竟然闭着眼睛假寐起来。
“你”铁门处出现一个警察,拿着警棍哐当哐当瞧着门柱子,“那个戴眼镜的!说的就是你,别左右看了!”
整个羁留室里戴眼镜的只有宁远一个人。
林安然刷的睁开眼睛,悄声对宁远说:“老宁,别跟这里的警察硬碰,会吃亏的,等晚点,我带你出去。”
宁远一下子犯糊涂了,林安然现在显然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凭什么那么大口气说明天带自己出去?
他倒是想反过来安慰林安然,心想自己只要和马三或者这里的警察关在房子里面对面,可以马上表明身份,起码打个电话,市里的官员肯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过来把问题解决掉。
这个马三,看来得好好查查,至于常委马海文,管他呢!做领导干部的,亲属都没管好,简直就是在败坏党员的形象!
“小林,你放心,我很快会让咱们都放出去!”宁远许诺道。
这下子轮到林安然愣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宁远就大步流星走出了羁留室的大门。
这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之前提审了不少人,当班的警察已经有些累了,哈欠连天。
负责审问的警察是个半秃子,他没参加抓捕,看到宁远进来,也不搭理,指指面前的椅子让他坐下,转头对另外一个梳了三七头的警察说:“叫个治安去打点宵夜老,搞个螃蟹粥,晚上都饿死了,也不知道要审到几点。妈的,他们镇政府的人让咱们截访,自己跑去宵夜了。”
三七头的警察点头附和,转身走了。
听他说螃蟹粥,宁远肚子很不争气地咕咕叫唤起来,现在他后悔怎么没在休息站买个玉米棒子之类填下肚子,已经一个白天没吃什么东西了。
“这位警官同志,能不能把你们领导叫过来,我有话说。”宁远想赶紧表明身份,他觉得没必要对这么一个值班的小警察说自己是市委书记。
秃子警察把手里的口供本往桌上一扔,说:“你算老几啊?要见领导就见领导?”
宁远说:“我有重要情况要说明。”
秃子警察不耐烦地打断他:“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赶紧看看这份口供,觉得没问题就签字盖手印,别耽误我休息。”
说罢,又打了个哈欠。
宁远只好接过口供纸,一看,一股怒火就上来了。口供是事先写好的,其中包括承认“扰乱公共场所秩序”等罪名。
“这是胡扯!”宁远气得站了起来,将口供本狠狠往桌上一拍,说:“这简直就是诬陷!”
三七头警察这时候推门进来了,看到宁远站了起来,马上凶神恶煞指着他喝道:“你想干什么?!”
宁远说:“你们这些警察是怎么当的!?有没有调查过!?我什么时候扰乱公共场所秩序了?”
三七头警察是参加了抓捕的,知道宁远被抓的原因,拿起口供本一看,笑着对秃子警察说:“这个是在休息站阻挠执法的,马镇长说了,按照妨碍执行公务罪处理。”
秃子听了,似乎有点恍然大悟的意思,拿起口供纸刷刷刷改了下,扔过去说:“行了,你看看这下满意了吧?”
宁远接过来一看,肺都气炸了,上面改了几句话,关键是将“扰乱公共场所秩序”的罪名改为“妨碍执行公务”。
“我要见你们所长!”宁远一拍桌子,气得浑身发抖:“你们这些枉法的警察,简直就是败类!”
三七头一听,炸了。
“哟呵!还牛成这样了!我看你真是买棺材不知道地儿了吧!这是啥地方?轮到你在这里撒野!?”
“我是滨海市市委书记!”宁远大声道。
俩警察一愣,良久后,三七头拿着警棍推了推自己的帽檐,看外星人一样扫了一眼宁远。
宁远以为这俩警察被镇住了,又道:“马上打电话让你们镇委书记和县委书记、县长都过来,那个马三让他不要来了,直接回家等候处理!”
秃子忽然爆发出一阵鸭公一样的怪笑。
“市委书记……市委书记……”他笑得腰都弯了,抱着肚子道:“你他妈要是市委书记,老子我就是国务院总理了!”
他一下子站起来,顺手拿过三七头手里的警棍,一摁开关,往宁远身上磕去。
宁远的脚底下像被装了弹簧,人往上一蹦,接着整个人一麻,肌肉几乎完全不受控制,直挺挺就摔倒在地上抽搐起来。
秃子笑着对三七头说:“这人病得不轻,我说你们怎么把神经病都抓回来了。”
三七头耸耸肩,说:“谁让他多管闲事,马镇长让抓的,就抓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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