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咏薇一声“舅舅”把欧阳斌喊得心里发酸,那么多年过去了,当年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如今早已经年过不惑。俩人将近二十年来的恩恩怨怨涌上心头,欧阳斌顿时有些心软。
客厅里的空气顿时凝固起来,小保姆端了茶,也嗅出了味道,赶紧回自己房间里去,关上了门。
李冬梅想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欧阳斌不说话,伍咏薇也不说话,她成了那个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磨心。
“有话好好说,薇薇你先坐下,有事只管跟你舅舅说。”
又转向欧阳斌道:“老头子,难得薇薇上门,有事你能帮就帮一把。宁远这小伙子,当年我也见过,人品不坏,他出了什么事了?”
欧阳斌重重哼了一声,教训李冬梅道:“你知道什么啊?这事你啥都不知道。别瞎掺合!”
李冬梅白了欧阳斌一眼,扯着伍咏薇坐下,问:“宁远到底出了什么事?”
伍咏薇自从在杨中校口中得知宁远已经被调查后,给他打过电话,可是手机一直就是忙音,看来连通讯都被断绝了。今天登门拜访欧阳斌,一脑子焦虑不说,还满腹都是担心。
“宁远的前妻张芳芳被着他收受了三十万贿赂,目前宁远被双规在党校的招待所里了。舅妈,我知道宁远绝对不会贪污受贿,他的为人我最清楚,今天来我是想求舅舅,一定要替宁远查清楚,恢复他的名誉。”
“幼稚!”欧阳斌怒道:“谁告诉你他被双规了?就冲着你今天叫我一声舅舅,我本不该说,还是要提醒一下你。这事没你想得那么简单!要是只因为那三十万,还会到现在才把他留在招待所里反省吗?”
伍咏薇听说事情很复杂,更加担心起宁远来,眼眶一红,道:“舅舅,无论如何你都要公正对待宁远,不要对他有什么偏见。”
欧阳斌张嘴想说什么,可是最后却什么都没说,眼睛又转到电视机荧屏上。他实在为难,如果要敷衍一下自己的外甥女到也罢了,偏偏他可不是那种信口雌黄表里不一的人。
这事怎样才能算公正?“公正”这俩个字,在官场上实在也太微妙了。最后的结论只能是两个,一是宁远有问题,二是宁远没问题。即便是任何一个结果,都可以说是“公正”,关键只在于领导想要哪个结果而已。
国内的法制进程本身时间就短,法律制度上的漏洞本身就多,有些事情在法庭上都未必能说清楚,更别说是党纪,这可比法律要模糊许多。老百姓经常说官字两张口,这话搁在这事上也还真的没错。
可是这些观点和想法,欧阳斌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对伍咏薇说的。难道说,告诉她自己要看领导是什么想法才能作决定?伍咏薇的脾性自己又不是不知道,如果现在告诉她这些事,弄不好伍咏薇情急之下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让事情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踌躇了片刻,欧阳斌才脸色铁青道:“关于宁远的事情,我还是那句话,你不要插手!你越是插手,只会将他往火坑前推得更近一步。”
伍咏薇蓦地站了起来,把李冬梅吓了一跳,不知道她到底要干什么。
欧阳斌愣了一下,吃惊地看着伍咏薇。
伍咏薇眼眶更红了,泪水在里头直打转,似乎在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良久才道:“舅舅,当年你做的事情对我伤害到底有多大,我也不想提了。今天我能上来,说明我可以把从前的事情放下。只是,宁远是被冤枉的,这一点我至今深信不疑。如果你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又或者你自己戴着有色眼镜去看他,最后导致他背上了不该背的罪名,那么你将再一次伤害我!你将再一次失去你这个外甥女!我希望你能在宁远这件事上对他公平一点,毕竟……”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一字一顿道:“毕竟当年是你欠了我们俩的!”说罢,一转身,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只留下惊愕的欧阳斌和李冬梅在客厅沙发上面面相觑。
工作组离开的第二天下午,旧城改造领导小组碰头会如期进行。
马海文今天的情绪十分高涨。三个人已经有一段日子没开过碰头会了,之前马海文和占树平一直对项目的事情不闻不问已经长达一个多月了。
碰头会一开始,马海文首先发言,一直滔滔不绝,从省里说到市里,又从其他兄弟城市说到滨海市,无非是说市长刘大同如何重视该项目,就连副省长赵奎也亲自过问了。
谈到其他城市的旧城改造经验,他眉飞色舞,举了一个例子,说某兄弟市旧城改造如何如何大手笔,不但征了地,就连一座小山都推平了,大手笔投入,最后打造出一个十分成功的商业圈,当地地价和商铺价值都被拉高了一番,当年GDP直线上升云云。
马海文高谈阔论,林安然心里暗自就嘀咕起来,猜到他是为了等会儿的方案讨论做铺垫。
领导小组三个人,一个马海文是组长,另外两个是自己和占树平。自己表态,占树平却十分支持为马海文的高论,一口一句“马副市长英明”,一张老脸上笑得阳光灿烂。
旧城改造的前期筹备工作基本都是林安然一个人在做,当然,他也会给马海文和占树平发情况通报,送一些工作进展的书面材料什么。不过俩人之前一直没有任何反应,所有的工作报告传阅到他们手里都像是泥牛入海。
之前领导小组办公室的人员构成问题上是宁远最后拿的主意,在书记办公会上定下了调子。
林安然心道,如果不是之前自己早有先见之明,而且宁远也预感到自己会出事,早早就把构成人员的名单形成了正式文件下发到各部委办局,恐怕马海文对这件事要说三道四。
人员是动不了了,但是马海文找了个新的方向改造方案。
改造方案之前没有正式行文,这就给了马海文一个大好的机会。之前刘大同提出的滚动式征收和改建方案被他再一次提出。
林安然对此提出了自己的想法:“马副市长,这段时间,改造办的同志已经下去摸过底了,旧城改造项目的关键在于临海区的西营片。之前两次改造之所以失败,很大原因是因为有三条重要的老街道商铺都是私人物业,如果征收,这些人都要求在新建的楼房上获得有自己产权的商铺,这一点基本上是很难实现的,如果按照业主自己提出的赔偿金额,恐怕开发商也好,市政府也好,都很难接受。我个人建议是,能不能在原有基础上保留这几条街道的临街建筑,由私人和市政府各投入一部分钱对其进行翻新,提高这些店铺的商业价值,形成新的一个商业街道?”
马海文马上否决了林安然的提议:“你说都三条街道我都清楚。这三条街道的商业价值十分高,如果不推倒重建将是一个极大的浪费。前两次征地失败,多少还是当时的钱书记手腕不够强硬,我相信只要我们政府部门都动员起力量来,责任到人,一定能把这个硬骨头啃下来。”
占树平附和道:“马副市长说得对,我也赞成。我是临海区的区长,我对那里的情况也略知一二。旧城改造嘛,不可能谁的要求都能得到满足,发展就要牺牲,发展就要顶住一些阻力和压力。我在这里表个态,临海区的所有干部和职能部门都一定全力支持市政府的决策,一定圆满完成任务!”
林安然说:“那些街道上有许多都有一定的历史价值,尤其是一些带有法式建筑风格的建筑,是很难得的,都推到是不是有些可惜?而且,如果真的都推倒重建,那里的群众能答应?不知道马副市长你对这几条街道的征收工作有没有什么好的想法?”
马海文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道:“安然同志,咱们不能老活在过去,要向前看,咱们做领导的,不能做事畏首畏尾,要敢为人先。我们现在要打造的是滨海市的新商圈,不能因为这几栋破房子就挡住了脚步。至于你问我有什么好的想法,我可以告诉你,已经初步有一个比较理想的方案。”
林安然心想,恐怕最近马海文也不是真的闲着没注意过旧城改造的事情,私下他和刘大同、占树平恐怕研究了很多次,不然为何会这么胸有成竹?
“既然有好办法,我也想听听。”
马海文说:“那一片的业主不肯走,无非就是舍不得那里的铺租,只要铺租降下来,又或者没人去租,那里的商业价值就不存在了,他们就会自动降价求着咱们征收。只要是不服从征收工作的,商铺一律让工商停办、停验执照,消防的不准给他们验收,国土和房管不准批准过户,停办一切变更手续。还有,让税务部门对租凭那里店铺的商户都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查税工作,我就不信他们屁股都是干净的!”
占树平又赶紧拍了一句马屁:“马副市长英明!为丢他个老母X,我就不信这样还有人敢租那里的商铺?”
占树平老毛病又犯了,粗话连篇,马海文却听得蛮好性,笑眯眯又道:“我还有一个更好的办法!那三条街上店铺的业主,如果不服从征收工作的,只要亲戚有人在咱们政府机关或者事业单位工作的,一律让他们亲属都停薪留职,回去把他们的思想工作做通了再来上班!我就不信了,那些业主能看着自己的亲戚没了工作?”
林安然不禁有些吃惊,这种方法虽然没有明文规定说不准,但是显然已经十分过火。难怪马海文刚才说什么铁的手腕,原来还有这么一招“连坐”。
“马副市长,这么操作,会不会有什么不良后果?征收工作跟这些干部也没什么直接关系对吧?”
马海文摆了摆手,说:“怎么没关系?他们吃着皇粮,当着咱们党的干部,就应该有大局观,对了,刘市长就经常强调咱们滨海市的干部工作上必须有大局观念!什么是大局观念?就是能够牺牲小我,成全大我,这就是大局观念。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咱们要这些干部做什么?”
林安然暗道,旧城改造果然是肥肉,为了这块肥肉,刘小建看来还真在自己父亲那里下了不少药。如今这般形势看来,马海文和刘小建这帮人还真是对这次旧城改造项目中的利益志在必得了。
当然,他更不知道,其实刘大同如此全力以赴支持马海文将旧城改造项目不折手段利益最大化,其实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因为邬士林的侄子邬家兴的介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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