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然按照钟山南的提议去找了几次文化局老局长张文远,这是个可爱的老头,听说林安然是为逸仙、红旗、红卫三条路上的法式旧建筑的事情而来,感到十分惊讶。
毕竟这么多年,没谁真的去重视这些事,尤其是改革开放的这十几年,领导的眼光都盯在经济发展上,似乎所有一切都要为经济建设让道,何况是这些很有争议性的老建筑。
张文远曾经和早年的市领导顶过牛,为的就是这些老建筑。逸仙、红旗、红卫三条路在八十年代可是盛极一时,是临海区乃至整个滨海市的商品交易集散地,只是在九十年代才开始走向没落。
当年也不是没有市领导打过这几条路的主意,尤其是在第一次旧城改建的时候,当时推土机都开到了逸仙路,把法国公署旧址小院上的值班室都给推倒了,张文远听闻消息,匆匆赶来,人往车前一挡,这才算救下了这栋建筑。
八十年代的老式干部就有这种犟脾气,不像如今的干部对领导都是卑躬屈膝点头哈腰,老张认为这几条路上的法式老建筑很有历史价值,是当年居住在这里的法国贵族所建,抗战时期,北边吃紧,很多人都躲到滨海市来避难,许多名人也在这里住过,有文学家、粤剧名伶甚至于抗战名将,都在这里逗留过。
市领导当时批评张文远:“这些是耻辱,怎么能是历史呢?!”
无论别人怎么说,老张是铁了心要申请文物保护,但是文物保护不光是建筑,还要参考房子里的所有物品,包括家具、字画等等。可是在解放后,尤其在十年动乱期间,这些房子里的一些西洋家具和后来住进来名人留下的一些书画之类早就在“破四旧”的时候被红小将拿去当柴火烧了。
省里始终认为这些建筑申报文物保护,还稍微“欠缺份量”,这就是老张局长最为难的地方,上哪去找文物?
林安然和老张局长谈了两次,老张重复这一个问题,现在就是要找到有价值的文物放进房子里去,申报成功的希望就大许多。
这事让林安然也感到为难,文物被破坏,这是既成事实。
转眼春节就近了,当领导的一到春节,事儿就特别多,出席各种各样的团拜,还要去慰问下辖区里的困难群众。除此之外,还要应付上门送礼的各路人马。
不过林安然一般都工作到很晚才回到自己位于开发区武装部的房子里,要送礼的人一般太晚了不敢上门打扰,所以倒也免却了很多迎来送往的烦恼。
只不过这些想送礼的人一个个精似鬼,既然林安然自己的家里送不进去,就来了个迂回战术,直接查到了林安然母亲梁少琴的住址。梁少琴退休了,虽然手里持有绿力集团百分之五十三的股份,可是集团运作一向都是王勇在负责,所以十分清闲。
林安然接到梁少琴的电话,让他赶紧回家一趟。等他晚上下班回到家里,梁少琴把他带到杂物房里,指着角落里一大堆礼物说:“最近老有人上门送礼,才这几天功夫,你看都成了这样。”
林安然上前去随手拿起一个礼品盒,看了看里头,是两瓶剑南春和两条进口三个五烟。再看看其他,大多数都是这些烟酒和补品,只是有些烟竟然拆开了。
见他拿着一条拆开的烟在手里摆弄,梁少琴便说了:“我本来想着,这过年吧,礼尚往来也是正常,以前在机关时候不都是在这样嘛,我也不想拒人千里之外,让人觉得你冷冰冰一点不近人情。他们来,我都给回礼。没想到,前天晚上小夏居然发现一条烟被拆过,打开一看,里面都是钱,这才把我给吓坏了。”
林安然也吃了一惊,赶紧问:“其他的都看过没有?”
梁少琴扯着他出了杂物房,从自己房间拿来一个本子,上面记着都是谁送的礼,又一共从礼物里发现了多少现金。
只是梁少琴发现有现金的时候,已经记不得是谁送的东西里头夹带现金,谁的没有,所以只有点了个总数,分不出到底是谁的,要退也是无从退起。
林安然盯着本子上的数额,竟然多达十几万元,送礼的人从普通干部到部委办局的领导,还有辖区私企的老板等等。
越看眉头皱得越厉害,说:“妈,这钱恐怕得想个妥善的法子处理掉,不然可是一枚定时炸弹。”
梁少琴也不贪心,何况更不缺钱花,这些东西会威胁到儿子的前程,她自然也不想留着,也同意道:“可是这钱还真不知道怎么退还回去了,要不,直接交给纪委?”
林安然说:“交给纪委我看也不行,人家说我作秀不说,还会认为我交了这么多搞不好只是一部分,会认为我拿了更多的好处。”
梁少琴说:“退又退不掉,上交又不能上交,难道你还存银行里放着啊?”
林安然摇摇头道:“这当然也不行,我看这样吧,你把钱集中一下,让小夏去找希望工程基金会给捐掉算了,记住去的时候让小夏戴着口罩去,用也得用化名,别用真名,只需要把捐款的证明拿回来保存好就行了。”
梁少琴也觉得这个法子不错,说:“行,我明天就让她去办。另外,我看我也要在门外贴张字条谢客才行了,这些人哪是礼尚往来的嘛,简直就是往咱家里扔炸弹。”
林安然笑了笑,说:“现在很多领导倒是蛮喜欢这种炸弹的,就连住个医院也巴不得昭告天下,让人来探病送礼。”
回到客厅坐落,梁少琴忽然道:“我觉得当领导干部还是别贪这点钱的好,管不住自己,迟早得出事。你知道吗?李亚文书记出来了,前天我在大院里见着他了。”
林安然忙问:“他还在这里住吗?”
梁少琴说:“不住了,回来是搬东西,据说要跟着女儿去鹏城市那边住。你想想,他也是个要脸面的人,哪还好意思住这里啊。”
林安然也能理解李亚文的想法,从前毕竟是这个大院里职务最高的人,出了事,还是那么丢人的事,恐怕老脸都不知道怎么放好了。自从他出了事,他老婆没几年也申请了病退,女儿考上大学之后也没回滨海,直接去了鹏城找了份工作,估计想离开这个伤心地。
梁少琴又道:“我看他人都比正常年龄老了十岁,头发全白了,我叫了他一声,同他聊了几句,据说他想把这房子卖了,他女儿在鹏城找了个男朋友,现在准备结婚。”
林安然说:“妈,你看这样吧,反正现在小夏俩口子也跟着你住在这里,不如我们把李书记的房子给买下来,你给的价格高些,多给点他。想当年,他也算是帮过我的,咱们现在不缺钱,就帮帮他好了。”
梁少琴想了想,说:“我看着主意挺好,明天我就去找他,买下来让小夏两口子住进去,吃饭可以到我这里一起吃,这个安排我觉得是不错。”
俩母子在客厅里聊了一阵,孟小夏和李宝亮两夫妻也回了家,梁少琴张罗着开饭,林安然在客厅里和李宝亮聊天喝茶,没一会儿,手机响了。
接通了一听,是何源。
“林老弟,我明天下午的飞机到滨海,你方便晚上见见面吗?”
林安然说:“何大哥你亲自到滨海,我没空也得抽时间出来见见,放心吧,明晚我安排一下,大家吃个饭。”
何源说:“我一共三个人过来,还有我的法国朋友和DSB财团的华夏区域商务代表,顺便谈谈投资你们旧改项目的事情。”
林安然说:“行,我知道何大哥你不会让我为难的,你手下的公司实力那么雄厚,又有法国财团的联手,相信参与竞标一定会成功。那就这样吧,咱们见面再谈。”
挂掉电话,想起申报文物保护一事还没着落,而现在旧改项目很快就要摆上常委会讨论,如果自己拿不出充分的理由来推翻马海文的方案,刘大同就会拍板支持马海文,事情就会往不良的方向走。
他忍不住涌起一丝烦躁,把烟头狠狠揿灭在烟灰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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