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局大门外士多店。
那张皱巴巴的十元钞票终于在文涛的手里被展开,平放。借着士多店的灯光,文涛看似无意地扫了一眼钞票的正反面,但是结果却令他大吃一惊。
原本他以为这次恐怕是将曾春通风报信的证据稳稳抓在了手里,其实他一直觉得曾春是找机会去士多店买烟,故意传递消息。
作为这次抓捕行动的主管,他完全可以拒绝曾春去买烟的请求。虽然曾春是个副厅级干部,从职务上讲,比文涛要高。
可是从任务执行程序上讲,此案是中央和省里主办,滨海市只不过是配合,这样一看,文涛就是上级。
所以当曾春提出要买烟,文涛心里其实闪过觉得的念头,可是很快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何不让曾春去买烟?如果是真的有猫腻,在自己面前,他难道还能逃得了法眼?
无论从任何角度,文涛都有足够的信息,能吃住眼前这位市公安局长。文涛是人民公安大学的高材生毕业,而曾春只是南海省公安警校的毕业生,从就读的院校来将,俩人的档次就有天渊之别。
文涛比曾春年轻三岁,从公安大学出来后就被分配到南海省公安厅,起初在治安总队,后来调到了大要案处,这十几年来南征北战,破获无数的大案悬案,光是功章就能挂满一胸口。
曾春虽然也战绩彪炳,不过始终限于滨海市一方水土,毕业后出于要照顾家庭的原因,虽然成绩优异,但还是选择回到了滨海市,起初在临海区当个普通民警,后来开发区成立,便去了开发区,从派出所做起,一直到官居局长。
虽然林安然一再提醒文涛,说曾春这人极难对付,可林安然没料到,这反而激起了文涛的一种好斗心理。
但凡有能力之人,多少有些心高气傲,对于文涛来说,曾春只是一个地方公安系统里做出来的土鳖,甚至在文涛看来,地方上的公安干警要升官,在处理关系找靠山这一方面恐怕要比能力突出要重要得多。
从一开始,文涛和曾春交手,就已经在心里埋下了轻敌的祸根。
那张十元的钞票,和普通的钞票并无二样,当着曾春的面,虽然文涛不敢细看,以免过于难堪,可是凭借专业上的眼光,他知道这张钞票并没有自己预先想象中的那样。
上面干干净净,虽然老旧了一些,可是没有任何字迹。
在怔愣片刻之后,曾春先发难了:“文处长,这钱有问题吗?”
文涛内心震惊之余,还是很快稳定了情绪:“没问题,我只是看你俩推来推去,不就是十块钱嘛。这包烟,我请客。”
他顺手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十元钱,丢在柜台上,对士多店的老板道:“收好喽。”
顺手将曾春的钱递了回去,说:“曾局,时间紧迫,不要在这里拖拉了,咱们进去吧。”
曾春笑笑点头,说了声好,心里却十分清楚文涛刚才那番举动的原因。
俩人一路走回大院,文涛心里一直不能平复,难道真的是自己紧张过头了?
林安然和中央、省专案组人员的车队很快开入了大院。由于之前做过详细的部署,况且案子性质特殊,不需要在进行什么动员,所有人员就位后,按照预定的计划,各组分别上车,警灯闪烁,警笛长鸣,扑向各自的地点和目标。
等所有小组出发,黄海平对徐中杰道:“现在到我们出场了,今晚我们几个的目标是A1号,中杰,我刚才想了想,对于A1号这种人,我看还是采取一些温和的手段吧。”
徐中杰眼光一亮,道:“你的意思是……诱捕?”
黄海平点点头,道:“根据刚才监视人员报来的情况,A1号目前既不在宿舍也不在办公室里,我们还是想个法子,让他回到办公室里,再宣布采取措施吧。”
徐中杰心里也清楚,黄海平这是在给牟志高留下最后的体面,现在是晚上,如果在海关宿舍将他带走,那里全是牟志高的部下;如果在办公室,则比较恰当,毕竟晚上海关里只有为数不多的值班人员。
他点头道:“要不,找个人打电话给他,就说有文件让他签,把他请到办公室里去。”
黄海平问林安然:“安然,你给宁书记打个电话,让他给A1打个电话,就说有个紧急的文件要求会签,让A1号回到办公室签名。我们过去海关的办公楼里等他。”
林安然马上联系了宁远,将情况说了一次。宁远此时正在办公室里等待着最新的消息,听说要自己配合,二话不说,马上打了牟志高的手机。
牟志高此时正开着自己的三菱吉普车在市区道路上瞎逛。璩美玲最近回了香港,几天没见踪影,自己昨天往她手机上打了两次电话,都是关着机。
但是这也是俩人的一个约定,璩美玲在香港虽然离了婚,可是每次回去和前夫都要和孩子一起聚一聚,这种温馨的家庭时光,自己打电话过去,身份未免尴尬。
牟志高今晚和几个处长在外头吃了顿饭,完了却不想回家,开车在海边到处转,游车河放松一下。
七点半时候接到了女儿一个电话,是从加拿大打过来的。自从牟志高下了水,女儿要出国的梦想终于圆了,很快出了国读书,让牟志高觉得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两父女聊了十多分钟,女儿很懂事地说电话费贵,于是匆匆挂了电话。
牟志高心中涌起一种自豪感和思念,已经有一年多没见女儿了,也不知道女儿现在怎样了。他打定了主意,今年忙完这一段,过年时候一定放下所有事,飞回京城一家团聚。
手机忽然又响了起来,牟志高一看,竟然是市委书记宁远的电话。
“宁书记,这么晚有什么事吗?”他心里有些奇怪,宁远很少晚上给自己打电话,即便有公务上的交接,也是在白天。
宁远在电话里说:“牟关啊,省里和省海关分署下了个联合文件,是关于第三季度打私工作总结和第四季度工作安排的,需要你会签一下,海关那边要准备相关的总结材料,你看是否回一下办公室?”
牟志高抬腕看了看表,八点十分,有些不情愿道:“宁书记,现在回去太晚了吧?我看还是明天吧,我明天派人过去你那里拿文件回来,签好了送过去给你。”
宁远道:“牟关,恐怕不行啊,只有四天的时间准备材料,我看这样,我现在让人送文件过去你办公室,你就回去签个字可以了。”
见宁远如此坚持,牟志高觉得还是要给个面子,于是笑道:“宁书记你工作起来真是个拼命二郎,这么晚还在忙,好吧,我不去,就显得我牟志高是个懒官了,行,你让人送过去,我马上回去。”
挂了电话,在路上兜了两圈,牟志高调转车头,开往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办公大楼。
晚上的海关的行政大楼只有几个值班的干部,牟志高回来几乎没人察觉,他悄悄上了电梯,上了十楼,看到自己关长办公室的门缝里透着灯。
见到牟志高,关办里的值班人员迎出来:“牟关,您回来了?”
牟志高拿着手包,指指自己的办公室说:“市委人来了?”
关员点头道:“嗯,是的,我让他们在您办公室里等着。”
牟志高挥挥手道:“你去忙吧。”
说罢甩开步子朝自己办公室里走去,到了门前,他伸手要去开门,接触到球形锁的把手时,一阵异常的冰冷从金属锁球上传入身体,他忍不住浑身一颤。
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直冲脑门。
犹豫片刻,他还是拧开了门锁,换上一副标准化的笑脸。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他一抬头,目光所及之处,几个人坐在沙发上,正朝自己这边看。看清来人,牟志高大吃一惊,人就像被冻住了一样,僵在那里,眼睛里充满了意外,笑容顿时落幕。
“怎么……怎么是你们?”牟志高勉强地恢复了一下笑容,说:“老黄、老徐、安然,你们什么时候到的滨海?”
屋子里静悄悄的,黄海平、徐中杰、林安然都没有马上回答牟志高的话。
黄海平打量了下牟志高,两年刚过,当年衣着朴素,总是穿着一身海关制服的牟志高已经今时不同往日。在他身上,看不到党政干部那种简约朴素的气质,从头到脚的每一件衣物从质地和手工上看都是纪委考究的。
手里的包显然是路易威登的,还有皮鞋,擦得亮晶晶不说,一看就知道是高档货,一只金灿灿的手表扣在腕上,表盘上镶嵌了一圈碎钻,显然价格不菲。
他轻轻叹了口气,从公文包里抽出拘捕证递给徐中杰,徐中杰接了过来,看了一眼,然后站了起来。
“牟志高,现在你涉嫌利用职权违法违纪,从现在起,组织上决定对你停止一切职务,在指定的时间和指定的地点把问题交代清楚,请跟我们走吧。”
双规!?这个曾经多么熟悉而又陌生的词,怎么会用在了自己身上?
牟志高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断断续续道:“黄主任……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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