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镇长的脸已经不能用黑来形容。
“老吴啊。”远远地,一个五十岁模样穿着西装却依旧很土的老汉走了过来,一看到吴镇长并没有‘财总’的诚惶诚恐,而是大大咧咧地多了几分自信,在这村落里穿着西装很是突兀,尤其是一看就是庄稼汉的脸,来者正是村长了。
“你看看你,不能谁来找你帮忙想投资,你就领过来啊。”村长很不满地扫了众人一眼,目光落到了被他们打了一顿的张学龙身上,嗤笑一句。这些年想来投资的海了去了,一个个被拒绝门外,别说,让这位本在山里只当一个村长的老汉颇为得意。
能不得意吗?里面湖水旁的别墅里住的是什么人物?他们的养老地界还能让别人给投资了?这村长是方书记的远亲,当然是远得不能再远的那种,可如今却因为这一水好湖与苏省的书记方书记攀上关系了!这可是求也求不来的关系。
村长要做的很简单:只要有人来询问是否可以投资,一律拒绝,要对方找县里领导,这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是只要有人来考察,都要挡住,不让人进入到湖水附近。
张学龙就是犯了这个忌,进入了禁地,这才让人二话不说打了。
得意啊,他一个村夫,这十年来拒绝了多少大大小小的老板,让多少想来投资的开放商吃了闭门羹了?狐假虎威?狐假虎威也得意啊,你家有那让人害怕的老虎吗?他有啊!
他可是为方书记看家护院的呢。
看家护院的是什么?狗?no......在村长看来,这可是给堂堂苏省副书记方程守着养老的别墅呢,那里面还有一窝的本地官爷,就冲着这个,是狗也汪汪了。
所以,村长根本就把来者放在眼里。
劳资什么人没拒绝过?这肯定又是哪里来的几个有钱的,看劳资今天轰你们,轰有钱人就是爽啊,村长果然和他儿子一个样,哦不,他儿子跟他一个样,痞里痞气的。
如今很多农村的风气太差了,高冷心想,没言语,这样的场面他低调点好,根本就不用他出手。
“几位老总,抱歉了,这地方啊已经有人投资了,具体的去问问县里领导,还有我们村呢有我们村的规矩,我们这种少数民族村是不允许不相干的外人进村的,抱歉了啊,走吧。”村长剔了剔牙,这是下了逐客令了。
钩子村是少数民族村落,有些少数民族的寨子确实不允许外人进入,这也是国家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可钩子村很明显没在范围内,也不过是拉着虎皮做令箭而已。
吴镇长一听就急了,上前两步狠狠地瞪了村长一眼。
“瞪我干什么。”村长没等吴镇长说话就甩了一句,他可不怕吴镇长,吴镇长平时还求着他办事呢,等几位官爷来这里度假的时候,他让吴镇长给几位送点土特产什么的,拉拉关系,于是皱起了眉头:“说了,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这地方谁都能投资吗?叫他们问问县里领导去!”
说着,村长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就是,吴镇长,你虽然是镇长,可也不能老把这七七八八的往我们村领啊,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地方早就被承包出去了。”村长儿子看自己老爹霸气,也凑上前来大了嗓门。
“什么承包出去了?我家田就在湖那边,那么一大片都不让我种,承包出去了也没见我们分钱!”远处的几个老汉忍不住嘟囔了起来,十分不满。
“就是,承包出去了怎么没看到钱啊?我家的田在下水湖那,这么多年了也不让我们种。”
“种不了地,全靠着儿子出去打工拿点钱回来,就在山沟沟里种点,走进去都得一个钟头,真是见了鬼了,好端端的家门口的地不能种,要跑去山里种。”
嘟囔的人多了,也就有了勇气了,一时间一些村民围了过来。里面湖水旁住着大官,他们是知道的,可是具体是哪几个大官他们却不清楚,本来这些官爷来的次数也少,来了也是直接到别墅,低调得很。
十年前就规划出去了,为了几个人的一己私利,整个村的十几亩良田都荒着,外面那个湖水旁边,尤其是里面这汪湖水四周都不让种植,就怕要施肥的时候气味不好闻。
“你们嚷嚷什么?”村长叉着腰,指了指天上:“难不成你们还要去上头闹事?有本事去帝都!去找领导去!”
“我看看上头有没有千里眼顺风耳!再说了,这地方早就被承包了,这可是县里领导说过了的,是合法的!一群老东西嚷嚷什么?又不是没地给你们种,不就是跑山里头远点儿?”
村长家是不愁钱的,当时这里湖水修堤坝、修路,他在中间捞了个够本,加上这里既然早就在规划内,国家每年对建设景区都有专项拨款的,光景区的管理费用他弄到一点儿就足够了。更别说他和儿子包括自己大字不识一个的糙婆子,可都是‘钩子村景区’编制内的正式员工。
景区里面油水大着呢,虽然还没有真正被开发,可基础建设少不了,这里面都是钱,别小看基础建设,光路灯就能批一万块一个,路灯、每年都要修葺的堤坝、三年五头修一修道路,摊到村长头上就足够他一大家子衣食无忧。
知道为什么他儿子不找媳妇,到处睡人小姑娘吗?这几个村的村花,好几个他都睡了,不是一次两次。
跟他关系好,虽然村长弄不到正式编制,可是人能给弄景区的非编制合同,也就是说每个月能拿钱,这是固定工资,而且等来了活,又要修路修堤坝什么的,还能揽到活儿做。
至于村里其他人的利益?关村长家什么事?都好死不如赖活着呗。
“千里眼顺风耳?”一个老汉站了起来,气得浑身直哆嗦拍了拍自己胸脯:“我相信党!我干了一辈子革命,当年四个鬼子打到了我们钩子村,我和我三个兄弟领的头,我三个兄弟死了两个把鬼子赶出去的!千里眼顺风耳?”
老汉擦了擦眼泪,指着天上:“上头会有千里眼顺风耳的!会听到我们的苦的!如果没有千里眼顺风耳,他就别当这个官!省里、市里、县里的领导要是没有千里眼顺风耳,我们老百姓要他们做什么!我们家族打鬼子一共死了八口人!我们死了八口人啊!居然到老了,我要种我跟前头的田都不让了?我八十五了啊,我八十五了,国家要我天天早上爬两个小时的山路去山里头种地?!还有没有天理!别说县里那些官了,市里的,市里的官他们怎么不管管?他们怎么不管管!他们的千里眼顺风耳呢?瞎了吗?聋了吗?!这么多年了,他们看不到吗?!”
说着,老汉撩起衣服,只见肚子上三个弹孔伤痕触目惊心,枪林弹雨过来的汉子,到了老了,竟然受了这等委屈。
一句句,刺入了站在那的五川省高州市规划局局长齐峰的耳里。
齐局长,就是他们嘴里那位没有‘千里眼顺风耳’的‘市里的领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