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奔过去,一把抢过她的车龙头,“上来吧。”声音僵着,如化不开的泥,模糊、拧稠。

  她默默站了一会儿,坐上了后座洽。

  而后,见他熟练地上了车,带着她往学校而去。

  她知道,他是会机车的,所以,是先会自行车,还是先会机车?

  蓦地,眼眶一热,街边的街景皆成模糊一片…钤…

  这是她第一次坐在他自行车的后座,原本好一个晴朗清爽的早晨,湛蓝碧空,他新换的白色外套顺着风,淡淡洗衣液野菊花的清香,只是,这一切却让她觉得头晕目眩,自行车加速的瞬间,甚至有呕吐的冲动。

  这,源于昨晚不计后果的拼酒,她原本就不是擅酒之人。

  不过,所有的痛楚和不适都会过去,就像那些玻璃渣扎入她身体里一样,会一粒一粒地被挑出来,伤口缝合,最终结成一个疤。

  她摸着左臂的疤痕,皮肤上只是一个印记而已,再无痛感……

  那日起,生活终于恢复了表面的正常,之所以说是表面的正常,是因为萧伊庭再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叫人来家里狂欢,这个家总算恢复了清明,可是,她和他,却再也没有说过话……

  不是她刻意,而是他,变得越来越沉默了……

  他们的目光,再也不会碰触在一起,同住一个,却生活在各自的世界里。

  他会骑车载她去上学,可是,她却只是坐在他背后,从不曾伸出手来环抱他的腰;他们会像从前一样坐在一起听课,他也不再睡觉,认真得目不斜视,更不会看他身边的她;即便是一起吃饭,那也仅仅只是吃饭罢了,吃完,他就回了房间,有时候关门,有时候门是敞开的,他在里面或看书,或玩游戏,并没有刻意瞒着她。

  而那个游戏,她再也没有上线玩过……

  至于他后来结交的那些朋友,小咪之流,她不知道他是否还跟他们有联系,或者有吧,他是个重情义的人,只不过,从来没在她眼皮底再出现过……

  她的伤十余天后拆了线,果然留了好几个疤痕。胳膊上两道,肋一道,还有……左乳外侧那一道最长……

  萧伊庭只看见她胳膊上的,可是,目光却扫过她的身体,应是猜到了衣服的遮蔽之还有怎样的伤痕吧……

  她听见他咨询医生,这样的疤痕是否可以做美容,可是,她没有听医生的回答就起身出来了,他自然追了出来,这个话题就此被她揭过……

  秋,渐渐深了,穆川马上就要去云南,临走之前,叶清禾最后一个晚上去他家上课,上完课回家的路上,接到他一个电话。

  这是那日之后他们之间第一个电话。

  她接了,他在那端问她,她游戏的账号和密码是什么。

  她一怔,其实很早以前他就问过她的账号,她没有说是因为她不想他知道她就是一一风荷,如今,他什么都知道了,虽然她仍然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纰漏让他看出来,可再继续保密是没什么意义的了……

  只是,这账号……

  她犹豫了一,终道,“账号是……拼音的yiyifenghe,密码是拼音和数字erge250……”

  原本是很好笑的一个密码,这会儿,却一点也不好笑了……

  那边停顿了一,说,“知道了。”

  而后,电话便中断了……

  她骑着单车驻留了一会儿,夜的风里,飘来桂花馥郁的香味,她所停的地方,正是大一那年,她扶着喝醉的他所经桂花树处……

  又是一年仲秋至……

  碾过地面落英一层又一层,她往家的方向而去。

  至家中,衣角仍携了桂花的香,轻轻一抖,星子一般黄色的小花瓣悠然飘落,却发现,自行车的车轮上还滚了一圈小花儿,虽为尘土所污,依然暗香徐徐……

  这个季节,该收集桂花儿了……

  做桂花糕,泡桂花茶,很浓甚至几近俗气的香味,在冬天里,却会有着特别的温暖感,他喜欢的,往年也赖着她做的,只是……

  呵,人世间最到位的分别,是彻底断了念想……

  抖落衣角零星的花瓣,她上了楼回家。

  云阿姨已经睡了,客厅餐厅均已熄了灯,只留了玄关处的一盏,米色藤编的灯罩,橘色的灯光从内流淌出来,盈盈暖辉里,笼着夜的熙暖和静谧。

  这房子最初的陈设很简单,只有必备的家具和电器,后来她和萧伊庭有时候去超市或者小区附近的精品店看到好看的玩意儿便会买回来,一点一点地充实着这个家。

  这个小灯就是他一眼看中的,并且坚持要放在玄关之处。按他所说的装上去之后,她也很喜欢。

  这盏灯和别的灯发出的光不一样,因是磨砂灯泡的关系,光线极其柔和,橘色的灯光漫射出来烘托在灯泡周围,仿似暖暖轻云围绕,每次她一进家门,便会感觉到这微弱的不那么明亮的光晕足足地温暖一室黑暗,即便到了如今,到了此刻,她立在玄关,一投手,玄关的镜子里隐隐约约映出她手臂的疤痕之时,被灯光所包围的她,仍然觉得暖意一点一点的,在皮肤上漫爬而过,从指尖到肩膀,从鼻尖到胸口,最后,尽数渗透沉积于心口最敏感的位置,暖暖的,于是,那一路携来的仲秋清冷之气也烟消云散了……

  除去这一盏,他的房间还亮着灯,寂静的夜里,间或响起敲击键盘的声音,还有,他低沉地,说着话的声音。

  房门并没有关。

  她从他房间门口经过,听见他在玩游戏,似乎在语音指挥人过副本。

  “真是够笨的!到底会不会玩花啊?没见过比你更笨的花!要灭队了!”

  “初玩?初玩怎么了?花本来就是最手残的职业!有技术可言?”

  “算了!别糟蹋号了你!”

  他好像心情不太好,一通牢***,在斥责队伍里的治疗。

  花,是她的专长,她算得上全区数一数二的花了。

  然而,别糟蹋号是什么意思?

  联想他刚才找她要号,心里还是微微沉了一,不过,既然已经给了出去,也就不打算再要了……

  只是经过而已,她随之进了自己房间。

  穆川走了之后,她去穆川家便少了,晚上有时候去图书馆查资料上晚自习,有时候就窝在家里。

  尤其,天凉了以后,吃了晚饭便不再想出门。

  再过几天就要供暖了,可供暖前几天这天气却这么的冷,就像她和他之间如今这氛围,分明共住在一个,分明日日可以看到对方的身影,可彼此之间就像隔了一道透明的冰墙,还未走近,就先被冷气给侵袭到了……

  她是适合冷的。

  在这样的冷天里,她的心,反而日渐落定。

  某天晚上,她睡到后半夜,不知为何突然醒来,觉得口渴,轻轻开了门打算去餐厅找水喝。

  他房间的灯还是亮着的……

  他依然在游戏,在语音说着话。

  “都来参加我婚礼!哥的婚礼全区盛况空前!”

  这一句话,生生阻止了她的脚步,将她钉在她和他房间之间的地方不动了。

  他是戴着耳机的,不知道语音里其他人说了什么,他在解释:“是的,一一不玩了,号我拿给别人玩了!”

  她默默地转身,回了房间,不再喝水……

  在书桌前坐了一会儿,眼前浮动的全是游戏里那些曾经唯美的画面,她的白衣胜雪,他的英姿临风……

  她知道,自己此时此刻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继续睡觉,可是,每个人都会有那么一个时刻,说好听点,便是冲动战胜了理智,说难听点就是手贱……

  她打开了电脑。打开了游戏。

  游戏登陆界面上一片空白,这是她历来的习惯。

  为了不让他发现她是谁,从来都在线时将登陆记录删得干干净净。

  她脑子里想着登陆小号,可是莫名其妙地,输入的却是yiyfenghe这个账号,待要输密码时,骤然间发现,赶紧换了号。

  每一个玩生活的玩家,谁没有几个小号?没有小号怎么够挖材料?怎么够赚钱?

  她登陆了一个男号,角色名是极不起眼烂大街的“路人甲”。一登陆,就收到来自系统的请帖,帮主萧少和护法一一风荷举行婚礼,诚邀各门各派朋友参加。

  她点了确定,被传入婚礼礼堂。

  婚礼已经开始了。

  她看见了自己——那个和他一起站在礼堂的女子,那个叫一一风荷的女子,脱去了最爱的白裳,穿着一身大红嫁衣,戴着凤冠霞帔,正和他夫妻对拜,凤冠垂长长的金流苏,在鞠躬的时候轻轻晃动,闪着耀眼的金光。

  他亦一身大红,胸配一朵大红花,若云端高人突然跌落凡尘,和他平日里踏雪不留痕的侠士风范极为不同……

  大半夜的,玩游戏的人远没有平时多,他所说的盛况空前自然也远没有他们曾经参加过的婚礼热闹,可是,也的的确确是空前了……

  他选的是游戏里最高级别的豪华婚礼,来参加婚礼的每一位宾客打开的每一颗糖果喝的每一杯酒,都有着最丰厚的礼物。

  他也选了最豪华的婚礼巡游,他和一一风荷坐着豪华马车,在人潮并不拥挤的大街环游一圈,一路撒落的红包只要捡了就能获取元宝。

  她操纵着那个路人甲的小号,喝酒吃糖,一直到系统提示次数已满;

  她和人群一起跟着婚车环城而跑,只要是他扔的红包,她都去捡,一直捡到不能再捡。

  有些人捡红包次数满了以后,就不再跟着婚车跑了,只有她,只有她一个人,从头陪着他们巡游到最后……

  亲眼看着,在婚礼开始的地方,他送给她一千三百一十四朵玫瑰花,天空起了玫瑰花雨,系统用绯红色的大字滚动播报着:萧少送给一一风荷1314朵玫瑰,寓意着一生一世不变的爱情。

  于是,尚在线的朋友开始纷纷致贺词,祝他们新婚快乐云云……

  一片祝福声中,萧少醒目的字体颜色说:老婆,我爱你。

  而后,一一风荷回应他:老公,我也爱你。

  她默默地看着,随着那些祝福的声音,用路人甲的号敲出了几个字:祝帮主和护法永远幸福……

  屏幕上依然是纷纷扬扬的玫瑰花瓣,她关了电脑,让画面定格在这最美丽的一幕……

  电脑里,萧少和一一风荷的幸福或许还在继续,而她,只是路人甲……

  还是觉得口渴,她开门,这一次是真的去喝水,轻手轻脚,即将经过他房间门口时,听见他用低沉柔软的声音对着耳麦说:老婆,我爱你。

  果断前行,脚步不停。却听当啷一声脆响,他们房间之间那只花架上摆放的花瓶坠落,是她衣袖过宽了吗?

  一只荷花状的小花瓶,里面插着几支干花。

  这花瓶亦是她和他偶然发现而抱回家来的……

  听见声音,他跑出来了,打开了客厅的灯,银亮的灯光,他的眸子清幽幽的,看着那一地碎片和站立在碎片边的她。

  “怎么了?”他问,朝她走过来,盯着她的手看了一会儿。

  “没什么,我出来喝水,不小心碰到了。”她蹲来,收拾碎片。

  他也蹲了来,对她说,“我来吧,你去喝水。”

  他抢去她手里的碎片,指尖不经意和她的相碰,彼此的手,似乎都和瓷片一般的凉……

  看着他拾起碎片和干花往垃圾桶扔,看着他松垮的衣服空荡荡的,忽然很想说一句:天凉,还是早点睡觉……

  可是,只嚅了嚅唇,便什么也没说,低头去餐厅了。

  喝完水回来,他已经收拾完重回电脑前了,且重新带了耳机,对彼端的人说:“我妹妹,打碎了东西。”

  她回房,关了门。

  想起她初见那只花瓶时的情景,几十块钱很便宜的东西,可造型十分可爱,她脑子里一就蹦出那句“一一风荷举”来。

  到底,还是被她打碎了。

  花瓶碎了,那个一身嫁衣的一一风荷也不再是她,这样,算是一个句点,在故事应该标注这个标点的时候。

  几次大幅度的降温之后,天真的变冷了,穆川也从云南回来。

  叶清禾得知,捧着书本前去拜访。穆川给她带来了孔雀的羽毛,很美,她很喜欢,决定回去把它插在花架上。花瓶打碎的花架上,云阿姨不知从哪里找了只玻璃瓶来摆着,从另一个花瓶里分了几支干花来插在里面,她脑子里比了比,觉得插孔雀羽毛会更好看。

  小果子今天是有话要跟她说的,自她进门就一直看着她,几次想插话进来,几次欲言又止。

  终于,在叶清禾打算告辞的时候,小果子憋不住了,把她拽进了自己房间。

  “姑姑!你号被人糟蹋了!”小果子气鼓鼓地说。

  那个一一风荷吗?呵,她已经不想再知道关于它的任何消息了,只是,小果子怎么知道那是她的号呢?

  “谁告诉你那是我的号?”她笑问。

  “哎哟,你别管这个了!”小果子的重点不在这里,急道,“姑姑,你是不是把号给萧哥哥玩了?他又送给另一个女人玩了!还在里面结了婚!那女的,可讨厌了!一点也不照顾我!还老抢我东西!还帮着别人抢我的Boss!我找她理论,她还说不认识我!我算哪根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