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对不起……”他哽咽。他们这么大年纪了,还跟着自己奔波……

  “儿子……回家吧……”姜渔晚疼惜地劝他,“我们出来一个多月了,现在是该理智的时候了,你是男人,男人就要学会冷静地去分析,勇敢地去面对啊,不是吗?我不知道清禾的日记里写了什么,可是,如果清禾在的话,她一定不喜欢你现在的样子,她喜欢什么样的人,你明白的啊,你要继续这么去,不枉费了清禾那么辛苦把你拉到正路上来吗?而且,我们已经托付了那么多的人帮我们找清禾,只要真的有了落,会有人告诉我们的,那么多双眼睛,你还不相信吗?”

  他含着泪,点点头洽。

  怀抱着那本日记,起身,沉默地离开了这冷冷的河岸…钤…

  第二天,他们便回了北京。

  他将那本日记放在枕,夜夜枕着入眠,这样,就好像妹妹也和他在一起一般,可是,他却再也没有勇气翻开它……

  不去读她的文字,他才能相信妹妹没有离他而去,才能相信,她是幻化在他周围的一阵风,一滴雨,一片新叶……

  初春的寒,还没有褪去,柳条发了新芽,他行走在小区的人工水岸,嫩绿的新枝拂在他脸上,透着新雨的气息,湿漉漉的,鲜嫩嫩的,仿似十三年前的某个早晨,有人以军号为闹铃,把他从酣睡中闹起来,拉着他陪她跑步,彼时秋光潋滟,她明丽的容颜,如若雨后新荷……

  “叔叔,您这是在干什么呢?”身边一个小孩,童声稚气地问他,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低头来,小孩正蹲在地上,用小小的手指戳他的乌龟一一。

  “我在……遛乌龟啊!”

  小孩笑,“哪有人遛乌龟的啊!”

  曾几何时,也有过这样相似的对白,只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叔叔,你的乌龟有名字吗?”小孩尽管笑他,可是,却仍对遛乌龟这件事充满了好奇。

  “有啊……”他声音柔柔的,如梦一般,目光看着远处,很远很远的地方,“它啊,叫一一。”

  “为什么叫一一啊?好奇怪的名字!”

  他没有说话,耳边响起曾经的对话:

  “姐姐,你喜欢我家小二吗?”

  “喜欢啊!真可爱!”

  “姐姐,明天我还带乌龟来跑步,你也来哦!”

  “好!我也带乌龟来!”

  他相信,这几句话一个字也没有错,关于她的一切,都还如此清晰……

  “叔叔,您告诉我好吗?为什么叫一一呢?是一二三四的一吗?”小孩见他在出神,嘟着嘴问。

  他微微一笑,“是一二三四的一,一一啊……是一个人,也是一只小乌龟,它还是一生一世,一世一人,一心一意……”

  是的,他还可以笑。

  事实上,他常常笑。

  早上出门,他会微笑着跟爸爸妈妈道别,进了律所,会微笑着和同事打招呼,进办公室,他会微笑着在叶清禾的办公桌边站很久很久,仿似她仍然坐在桌后,他要让她看见,你看,妹妹,我很听你的话对不对?我会坚强,会勇敢,会笑着面对每一天……

  只是,他的笑容里没有温度,没有内容,空洞得可怕,甚至于,他在笑的时候,眼神常常没有聚焦,通常是,他笑了,别人却不知道他在朝谁笑……

  办公室里常常会有这样的对话,在他走过之后,女同事之间相互议论,“哇,刚才萧律笑了啊!是对你笑吗?”

  另一名同事则莫名其妙,“对我笑吗?我明明看见他看着那边……我还以为是对你笑呢……”

  律所里,或多或少有一些传言,萧律的妻子,之前的叶助理,去世了……

  她们原以为萧律会很伤心,可是,没想到萧律却每天满面笑容,只是,分明是对着她们说话的,她们却感觉不到他的目光落在哪里,他的笑容到底所对何人……

  他开始工作,专注而认真地工作,就像她还在门外的助理位置给他当着助理时一样,偶尔,他会抬起头来看看办公室的门,对着门微笑,妹妹,你看,我真的能好好工作了呢……

  周末的时间,他会去很多地方,王哲曾经的家,王哲曾经的店,这两处地方都已经物是人非了……

  王哲的家已经拆迁,盖了新的高楼,而王哲曾经的店,又换了新花样,换成刨冰店了……

  他在里面一坐就是一上午,点两份刨冰,却不吃,怔怔地坐在那里,始终看着一个方向,那个位置,妹妹曾经总坐在那工作……

  他也去他们曾经的高中,她刚从美国回来的时候,就牵着他来过,回过教室,回过操场,他甚至打了一场篮球,和她一起喝过老汽水,那时候,她便怀着诀别的心来和他重逢的吧……

  诀别……

  他已经尽力在避免了,可不经意蹦出来的两个字还是触痛了他的心……

  他之所以宁愿自己一个人四处游荡,四处回忆,也不愿意找王哲或者老三他们出来叙叙旧,谈谈心,就是害怕他们的询问,他怕自己忍不住倾诉,更怕他们同情的眼神,那便是在提醒他,最残酷的事实……

  所以,他宁可这样孓然游荡着,重走他们曾走过的路,相信着他的相信,新发的嫩芽是她,吹开的云朵是她,迎面的风儿是她……

  他的手机,自那次在教室门口拍偷香的照片,他就将之设为了墙纸,再没更改,以后,也不会再更改,他的车里,循环播放的依然是她唱的那首《loving/you》……

  他的生活里,处处都是她的痕迹,然而,他仍然觉得,这一切太少太少……

  他们在一起的那么多年,数不清的片段,尽数存在他的脑海里,他努力地铭记着,回忆着,他不相信自己会忘记,可是,他不满足,他想,很想,把那些温暖的、温馨的曾经变成具体的影像,和她的日记放在一起,以证明,他也曾经爱过,并且还深深爱着,以配得上她的日记。

  她不喜拍照,这么多年里能找到的照片寥寥无几,就连他们结婚,也没有一套像样的婚纱照……

  于是,他想,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画……

  可惜的是,自小练习书法的他,并不曾好好学过画画。

  不过,这没关系,他可以从头开始学起,这是妹妹喜欢的,她最喜欢自己热爱学习,不是吗?

  他拜了名师,每周都去学画画,从最基础的学起,在没有学好之前,他不会允许自己轻易动笔去画妹妹,他怕,怕自己拙劣的画技配不上他们的过去……

  有些事,终究是瞒不住的,辰安某天打了个电话给他,向他问起这件事。

  他仍然对着手机那端的辰安,空空地笑,只是告诉她,“她不是我妹妹,是我妻子。”

  辰安很久都没有说话……

  “不过老三,我没事。”他平静地说。

  辰安了解他,从小死要面子活受罪,叹道,“哥们,这几年我们各自忙碌,聚得少了,彼此有什么事都不知道了,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最好的兄弟,再找不到像我们这么交心的感情了,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得记着,还有我们!”

  “嗯……我怎么会忘记……”只是,有的伤,只适合自己一个人静静舔舐,就如当年的辰安自己,不也一样吗?

  “老二,已经少了一个了,我们原本是四个人的,你还记得吗?”辰安在那端痛道。

  “……”

  范仲……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寻找妹妹,而忽视了这个人……

  “范仲他……”临别最后一面,范仲还是活着的,可辰安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少了一个?

  “看来你是真的还不知道,范仲……走了……”

  “看来你是真的还不知道,范仲……走了……”辰安在那端唏嘘不已,“出殡那天我和老大都去看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范叔叔他们……”

  辰安说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