羔羊

作者:九鱼

   “我想应该还不错,”霍普金斯医生说,他扭头看了看房间外面,请老安德里亚娜送一壶滚开的水来:“上个月他收到了不少珍贵的小礼物。”

  “茶包?”切加勒拿着茶包翻来覆去的端详,他看不出所以然,那是个很精致的茶包,钻石型,正四面体结构,半透明,里面有着暗绿色的叶子和深紫色的花瓣,他把它放到鼻子面:“香气袭人。”

  “这种造型空间很大,易于令香气散发出来,”霍普金斯说:“薰衣草花和薄荷、还加了点勿忘我。谢谢,安德里亚娜,”他接过了滚水,只有一小壶,但如果只是要沏两杯茶的话已是绰绰有余:“尝一,切加勒。”

  晒干碾碎的花和叶子很快将滚水染成漂亮的紫色,香味的浓郁程度翻倍儿的增加了,切加勒伸出两根指头,捏住了那个只有他耳朵那么大的杯子:“我可没闻到过那么味儿强烈的薰衣草茶,”他说,伸出嘴唇抿了抿。

  “喝完它吧,切加勒,”霍普金斯说:“这不单单是薰衣草茶,也不仅仅是薄荷与勿忘我。”“这里面有其他东西。”切加勒说:“我会好好品尝一的。”他张大了嘴巴,舌头铺的开开的,活脱脱一块朱红色的小地毯,滚烫的茶水被倒在上面,水珠游动着,翻滚着,舌头包围着它们,限制着它们的走向,确保每一颗味蕾都能精心地感受它们。

  两个男人一言不发,时间就像沙子那样呼呼地溜走,老安德里亚娜提着脚走进来,拿走了空空的茶壶。

  “知道那一次,”切加勒.比桑地打破了这份寂静:“就是在巴别塔上,你的儿子,撒沙.霍普金斯的能力作用于我身上的时候。我的感觉吗?”

  “不坏?”

  “岂止是不坏?”切加勒直白地评价道:“简直就是奇妙绝顶。比吃的饱饱儿的更快活,比泡在浴池里更舒服,就连亲手杀死仇敌的轻松与舒畅也比不上,更准确点说——超过性/高/潮。”他吐了一口气:“直到我清醒过来之后产生了个什么念头吗?”他的眼睛藏在重重叠叠的皮肤后面,一条细如火柴棍的缝隙,它一眨不眨地盯着霍普金斯:“我想要杀了撒沙.霍普金斯。”

  撒沙.霍普金斯的父亲放了茶杯。

  “那种感觉美妙的让我感到了恐惧,”切加勒继续说道:“我懂得怎么鉴别毒品,但我从来没有对它们之中的任何一种上过瘾,觉醒后更是不可能,它们对我失去了作用。香烟、酒精、女人也是一样,它们带给我的快感变得微乎其微,几等于无。还能让我有所感觉的大概只有吃东西。我每天都得吞会让二十个精干的小伙子肠胃爆炸的食物,嘴巴动个不停,任凭我的脂肪堆积成山,为什么?因为这是我唯一的娱乐了,但它能够带给我的东西也愈来愈少了。我在不断的加量,亲爱的霍普金斯,你很清楚,但总有一天,它也会消失无踪——某些时候我会变得混混沌沌,脑子里只剩一个光点。你猜那是什么?”

  “我的儿子。”

  “对极了,你的儿子,他的能力。”切加勒说:“海神岛上的‘唐’有着很大的权利。但有几件事他是绝对不能做的,其中一条,就是不能被东西或者人所控制或影响,他必须随时保持清醒、理智……形单影只。我,”切加勒竖起大拇指。指了指自己,“可是。霍普金斯,你的儿子能打破这一点,圣母,不,魔鬼才知道我有多想再享受一次那种被力量冲击与包围的……快感……那令我着迷,”他轻声说,像是怕有人听见:“我悄悄地在一张纸上列了个表,如果能得到这个力量,我愿意付出些什么?答案是——全部。我的权利,我的义务,我的身体,我的头脑,我的精神,我的儿子,忠实与不忠于我的人,整个海神岛,他愿意拿去就拿去吧!”他的眼睛里露出了恐惧之色,面色也变了,这样的比桑地只怕已经很久没人看见过了:“霍普金斯,真可怕。我愿付出一切,我渴望力量就像是那些可怜虫渴望毒品,虽然我明白更多一些的力量实际上对我并没有太大的用处,我是‘唐’,我的危机已经过去,背叛者已经死去,海神岛与我安然无恙。”

  他松开手,让茶杯掉去,茶杯在石头地面上摔的粉碎。

  “所以我从那里知道你们的行踪时,我是想要杀死你们的。”

  “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切加勒?”

  “我怕我会后悔。”切加勒清晰地说道:“我怕我会在失去撒沙.霍普金斯之后后悔,到了那时候,懊恼又有什么用呢?死去的人是不可能再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我想,我该见见你们,这是场赌博。现在看来,我赢了——虽然我仍然时常感到难以忍受,可我能坚持,”他骄傲地说道:“我战胜了自己,我没有被自己的*所控制。”

  “您的确是个可尊敬的人。”霍普金斯说,他往黑暗里缩了缩,把自己隐藏的更深一点:“大部分人做不到这点,还有些根本不想去控制。”

  切加勒微笑了一,“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对你儿子的力量记得非常清楚,我的记忆没有模糊。霍普金斯,这杯茶带给我的与你儿子的力量非常相似,它令我头脑清醒,精力旺盛,注意力集中,心中充满喜悦,感觉无所不能——即便它只有后者的几万分之一,但确实有,真稀奇——我想,你所说的珍贵就在于此吧。”

  “我做了匿名检验,”霍普金斯喝掉自己的茶:“里面没有古柯,没有罂粟,没有兴奋剂,也没有农药残留,”他撅了撅嘴唇:“干净的就像是个刚出生的婴儿。”

  “人生而有罪。”切加勒说:“这种可爱的小药草恐怕也是一样——我现在很想再来一杯。你呢?”

  “我也是。”霍普金斯与比桑地对视了一眼,他们都是善于忍耐,意志力坚如钢铁的人,能够令他们动摇的东西少之又少——他们尚且如此,那些学生呢?

  “安普调查过,转让这种综合茶包的只有九年级生和十年级生,十一和十二年级生不但没有,还向人收购这种茶包,每包茶最多可以卖到伍百元到一千元。”

  “成瘾者。”

  “不能算是纯粹的成瘾者,因为他们并非离不开它,格兰德有寒暑假,很多人提到自己只有功课紧张或是遇到挫败,和朋友吵架以及失恋的时候才会特别想要来一杯综合茶。这个想法不能说古怪,人人都爱花草茶,这是传统。”

  “但只要有条件,他们就会千方百计地去弄这种茶。”霍普金斯说:“道格拉斯医生的深水俱乐部里聚集了不少出色的好学生,他们其中一些已经毕业了,但和道格拉斯医生仍然有着极其紧密的联系,来往不断。”

  “时间还太短,”切加勒说:“格兰德是所好学校,它的学生有百分之三四十申请到了西大陆最好的几所大学,给他二十年,他的拥护者会遍及整个西大陆的政界、财界、教育界。”

  “道格拉斯家族的人会为之欣喜若狂的。”

  “我可不这么觉得,”切加勒说:“宝儿.诺尔.道格拉斯也在喝这种茶。”他搓着自己的手指。

  “谁知道呢?”霍普金斯说:“听说他的叔叔非常地宠爱他,甚至可以说,有点畏惧他了。”与道格拉斯医生同一职业的男人站了起来,推开身后的椅子,绕过桌子,他看了一眼地上的茶杯碎片。

  大大小小的碎片跳了起来,在空中粘合,它回到原来的位置,摆在那里,和原来一模一样。

  霍普金斯医生站住了,他眨了眨眼。

  茶杯还在老地方,四分五裂。(注释1)

  ***

  “和我谈谈?宝儿.道格拉斯,”撒沙.霍普金斯说。

  ***

  “和我谈谈,”宝儿.道格拉斯说:“最后一次,玛西亚小姐。”

  “……只要你还在游泳队里,”玛西亚说:“就不会是最后一次。”

  “那么,”宝儿的脸色前所未有的苍白,他看上去就像是黑白默片里的一帧影像:“作为爱你的人和我爱的人……最后一次谈话。”

  “我可以和你谈谈,不管是不是最后一次……”玛西亚小姐温柔但苦涩地说道:“你还是个小孩子,你还不懂什么叫做最后一次——这个词只有死亡颇在眉睫的人说来才有意义。”

  宝儿翕动嘴唇,玛西亚没听见他在说些什么。

  “一点无关紧要的东西。”宝儿无视了她的询问:“也许您说的对,玛西亚小姐,不过我至少还懂得,该放弃的时候就要放弃,”他的眼睛亮的让人心惊:“我只是想要一个结果。”

  玛西亚叹了口气,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表,九点差一刻,格兰德要求学生十点就寝,他们顶多只有半小时谈话时间。

  “到哪儿?”

  “格兰德支流边上。”宝儿说,“水流会让我心绪宁静而快乐。”

  他看了一眼玛西亚小姐的手指,手指甲上搽了玫瑰红色的指甲油。

  (待续)

  ps:

  注释1:安东尼.霍普金斯罹患精神疾病,其中表现方式之一就是会看到碎裂的茶杯恢复原状,他和撒沙经常用这个方式测试他的精神状态——撒沙在他身边的时候,这个情况极少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