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这天午四点,夏芍在医院里生了一名男孩子。
孩子出生的时候,外头霞光漫天,医院里哭声嘹亮。
走廊里,徐夏两家的老人以及唐宗伯都激动得直打转,其余人扶住老人们,直道着恭喜。夏志元和李娟夫妻也高兴得眼眶发热。走廊里满满都是人,却没人在这个时候进产房。
产房里,徐天胤站在床边,怔怔看着医生把襁褓里的孩子笑着交给他。他赶紧伸出双手,手却微颤——他不敢接,也不会抱孩子。
堂堂共和国的上将,面对自己新出世的孩子,竟露出手足无措的表情,医生都忍不住发笑,赶紧教他怎么抱,边教边把孩子小心放进了他臂弯里。
臂弯里一沉,男人的手臂都是僵的,他不敢抱得太紧,孩子看起来好小……但他又不敢不抱紧,怕掉到地上摔到他。对于力道的纠结,让徐天胤在接到孩子的一刻,眉头就呈现拧动状,连低头去看怀中孩子时,他的脖子都是僵的。
孩子看起来很漂亮,粉白软软的一团,但是他比他想象中的还小,在他怀里拼尽力气哭着,哭声嘹亮。他不知道这么小的身体里是怎样发出这样惊天动地的力量的。
他抱起来软软温温的,手臂里多出来的重量和温度让他知道这不是在做梦。这是他的孩子,这一生,他竟有这一天。
徐天胤转过身,看着床上那个给他这一切的女子,她正望着他和孩子,眼含笑意,有些虚弱,眉眼却在窗外的霞彩里染得柔和之极。他一时忘记走过去,只是抱着孩子望着她,用目光向她求证,这一切是不是真的。
她对他报以更柔和的笑,直到他眼里渐有晶莹的亮光。
他走过来,把孩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她身旁,然后跪在床边,俯身,紧紧抱住了他们两个。
……
本来是来出席一场婚礼,结果连孩子的出生都见证了,这样双喜临门的事,让赶来医院等候消息的宾客们都感到有些惊喜。
男孩子,徐家第四代!
这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在他父母结婚这一天,狠狠抢了一把风头。
徐夏两家的长辈虽然欣喜若狂,但都觉得没有招待好宾客,他们留了客人们在度假村住了一晚,晚上照样办了酒席,虽然没有新郎新娘,但长辈们都陪着宾客,最终还是让大家喝足了喜酒。晚宴过后,两家长辈又并邀请宾客们在孩子满月的时候再来喝一回满月酒。还是那句话,什么贺礼都不必,来祝福一声就很好了。
夏芍三天后出院回家,家里添了个小家伙,立刻便热闹了起来。
这孩子一点也看不出跟着母亲在昆仑山经历过大险,没吃好没睡好的,他粉白粉白的,一出生就睁了眼,眼睛黑亮,周身能看见淡淡的元气。
医院里,医生引以为奇,只说孩子生得好。
家里,唐宗伯也引以为奇,看见孩子第一眼的时候就惊叹奇才!
夏芍知道,这是昆仑灵气孕养之功。但身为母亲,她不在乎他是否是奇才,只是这样看着他肉呼呼的小脸儿,她心都化了,除了他一生健康平安,她真的什么都不求。
小家伙的胃口很好,活像当初母亲没喂饱他,现在出来要吃的似的,食量颇大。有时李娟瞧着都担心,这样吃,可别撑坏了,养成小胖子。可小家伙吃得多,排得也多,换尿布就变成了一件大工程。
这件了不起的工程是由徐天胤来完成的。
他第一次给儿子换尿布的时候,怎么也摆弄不好。手上拿着尿布,眼望着儿子,硬是不知道从哪里手。李娟在旁边看着,都笑得不行,最后过来手把手教他,他却一个简单地抬起孩子双脚的动作都试了很多次,他总是担心拿捏不准力道,等他按照李娟的指示逐步换好尿布,夏芍躺在床上,看他额头都出了汗。
夏芍噗嗤一笑,小家伙却嘴巴一瘪,似乎觉得给他换尿布的人手艺太逊,不太舒服,哇一声大哭了起来。
妻子在笑,儿子在哭,刚刚升格当爸的徐天胤站在床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额上的汗有渐密的趋势。
但这只是个开始。
接来的日子里,原本休婚假的徐天胤,变成了奶爸,他心疼她生孩子太累,给孩子喂奶几乎睡不好觉,所以除了给孩子喂奶,其余的事他都包办了。
换尿布、洗澡、穿衣,这些事他也不劳长辈们帮忙,只是需要他们的指导。他按部就班地学,却发现儿子很难伺候。
稍有不舒服、不喜欢,他就用哇哇大哭来抗议。这小家伙白天和晚上简直是两个样子,晚上他很体贴父母,不怎么吃夜奶,也不怎么醒,白天却只能用难伺候来形容。徐天胤折腾了半个月,当儿子总算在他换尿布不哭了时,他并没有露出微笑或者松一口气的表情,反而眯了眯眼。床上的小家伙皱着眉头,哼哼了两声,似乎在表示他的手艺只是勉强过关。
徐天胤薄唇抿成刀子,眯着眼,盯着儿子。
小家伙也眯着眼,一副想睡,懒得理他的样子。
孩子长得很像徐天胤,鼻子眉眼像了八分,尤其是那唇,抿起来的时候跟他父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徐康国刚见到曾孙的时候,激动得舍不得放手,连说了好几句徐天胤小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
徐天胤听后,唇抿得更紧——他绝不是这样子的,洁癖、挑剔、目中无人。他小时候应该……唔,可爱得多。
当晚上儿子睡着,徐天胤洗过澡躺去床上,把夏芍抱来怀里,说出这番话时,夏芍的瞌睡虫都笑没了。
“可爱?师兄确定?”她忍笑问。
“唔。”不确定,他不记得了。但是他想,他应该……没有让父母这么操劳。
夏芍一听就知他不确定,但她的眼神也因此更柔。养儿方知父母恩,他这是照顾着孩子想起了父母。子欲养而亲不待,本就是痛苦,再想想自己小时候或许也是这样让父母照顾操劳的,他心里应是不好受了。
“孩子还太小,不会说话,也不太会笑。哭只是他与父母交流的方式,告诉他们,他哪里不舒服了,若他连哭都不会,父母更要担心了。是不是?”她听起来是在为儿子辩护,其实是在安抚他的伤心。
“嗯。”他将她抱得更紧,知道她的心思,所以应了一声。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觉得儿子是乖的,至少他很少在晚上打扰他们。她总说,孩子很体贴,他也觉得。
“师兄喜欢孩子吗?”她问,这几天照顾孩子,他很折腾。
“喜欢。”他立刻抬起头来望着她,让她看见他的眼睛,怕她以为他不喜欢他们的孩子而伤心。相反,正因为他喜欢,喜欢得不能再喜欢,所以他才会为他的一举一动、一个小小的表情而牵动情绪。
夏芍一笑,她知道。她只是忍不住想笑,觉得他和儿子这个样子,今后家里会很热闹。
……
孩子满月的时候,月前出席婚礼的宾客们又来了一趟。夏芍出了月子,便抱着孩子去了度假村,和徐天胤两人敬了宾客们的酒,算补了结婚那天的招待不周。
小家伙这天很给面子,不哭不闹,只是那眯着眼睛不太爱看人的模样跟他父亲太像,甚至比他父亲还要睥睨三分,气场十足。但再有气场,他也是刚满月的小娃娃,那睥睨的眼神非但没吓到人,所到之处还引起笑声一片,到最后收了不少小物件回来。
虽说了不让宾客们带贺礼来,但人人还是给孩子带了小东西来,贵重与否且不谈,都是吉祥平安的寓意,代表着祝福,夏芍也只得替孩子谢过宾客,笑着收了。
这天,夏芍还给孩子取了名字。
给孩子正式命名这事,在民间有很多的讲究,代表着父母送给孩子在世间为人的第一份礼物。这个礼物,大多数时候代表着父母的期许、祝福,并陪伴孩子一生。
父母对为孩子取名的事情上大多讲究,却不知在民间的诸多传统中,存在着许多的误区。
最大的误区便是八字中五行缺什么就补什么。孩子出生的年、月、日、时,按照干支纪年法得到的八个字,称为八字。八字中有金木水火土的五行属性,有的家长找人看过孩子的八字,缺什么就补什么,以为如此就可以了,殊不知此法不妥。八字中除了五行,还含有喜用神、忌用神等喜忌,若一人八字缺金,而金恰巧是其忌用神,则名字含金自然不吉。
取名有着很大的学问,除了八字命理、三才五格,连生肖的阴阳、喜忌、三合、三会都要考虑,非一知半解的人能为。
另外,考虑到五行,三个字的名字较两个字更全,名字音调读起来节节高升的比降音更好。
夏芍亲自为孩子取名字,事先得到了两家老人的同意,最后和徐天胤推演了一番,便决定了孩子的名字——徐一诺。
这三个字,虽读起来并非节节高升的音调,但也正是夏芍的用意所在。徐家这样的家庭,不需要孩子再节节高升,她更希望他一生沉稳,重诺。
名字给徐康国看过,老爷子很喜欢,唐宗伯也觉得很不错,不心高,不浮躁。
……
有了名字的诺包子比未满月的时候一天比一天好照顾。除了哭,他开始懂得用其他的表情和小动作提醒父母。比如,他皱着小眉头,哼哼两声,大多数时候便是尿了,要换尿片。
徐天胤的工作量少了许多,但他渐渐发现,这小家伙待人还有差别。
比如,他在母亲怀里的时候很乖很安静,睡着的小脸儿天使一般。在他怀里的时候,却总要哼唧两声,扭动扭动,才肯入睡,睡着了还时不时踢他两脚。
当他对儿子眯着眼抿着唇的时候,小家伙也通常对他眯缝着眼睛,抿着唇,明明是个乳臭未干的奶娃娃,却敢睥睨父亲。每当这个时候,徐天胤竟也不让,父子两人对视着,颇有一决高的意思。当然,结局多是诺包子体力不支,闭眼睡去。打败了儿子的父亲这时也会孩子气地唇角浅浅一扯,起身做别的事去。
“不要总对他那副表情,还嫌他学得不够?”看多了父子两人戏码的夏芍,某一日终于受不了地开口。
“他在学我?”徐天胤问,明显认为这是儿子的天性。
“孩子还小,正是学父母表情的时候。”
“那他为什么不学你?”徐天胤不解。
夏芍一噎,扶额。好吧,她承认,还是有天性这回事存在的……
徐天胤拥住她,胸膛震了震,似在低笑。他很少见她吃瘪,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希望孩子多学学她,多笑笑,像他不好。
“他像你,我才欢喜。”夏芍也笑了笑,她喜欢孩子像他,家里有这样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她会觉得很幸福。至于他的担心,不会发生,他们都不会让孩子不幸福。
两人拥在一起,京城已入了冬,天凉了,房间里却暖意融融。
气氛静好里,却忽然传来一声短促软萌的声音。
徐天胤和夏芍一怔,双双转头——床上,两个月出头的诺包子睁着乌黑的大眼睛,望着父母的脸,小脸儿上还有笑容。
“……他笑了?”徐天胤转过头来,不确定地看夏芍。
夏芍点点头,两人便惊喜地快步走过去。
于是,第一次笑出声来的诺包子遭到了父母的围观。
“他笑起来像你。”徐天胤看向夏芍,眼里有着惊喜,孩子笑起来很像她,他希望他多笑。
“你也应该多笑。”夏芍回望他道。
自从有了第一次的笑,诺包子便很喜欢笑了。他尤其喜欢母亲的脸,母亲对着他笑的时候,他便笑。明明长得那么像他父亲,笑起来一点也不像。留来照顾女儿的李娟见了,安心笑道:“太好了,我还真担心太像天胤,要是一天到晚,这一大一小都冷着脸,不怎么说话,你可要闷坏了。”
夏芍却笑着看着儿子咯咯发笑的脸,这孩子笑起来比不笑的时候更好看,将来长大了,定是个小祸害,不知道要惹多少桃花。还好,他性情像他父亲,从小便能看出有洁癖,又挑剔,日后定不会在感情事上乱来。
徐天胤休过了婚假后,白天去军区工作,晚上回家当奶爸,在儿子的挑剔,手艺练得又快又好,只是父子俩每日要例行大眼瞪小眼,斗到一方战败为止。夏芍有时会在父子两人斗法的时候,唤徐天胤做别的事。见到父亲走开的诺包子,以为自己赢了,便会咯咯笑个不停。殊不知,没有母亲的帮忙,他只有体力不支睡着的份儿。
日子就这么在点点滴滴的温馨里走过,初为父母的两人虽然都忙,但尽量陪着孩子一起成长,见证他第一次哭、第一次笑、第一次抬头、第一次翻身、第一次趴仰、第一次坐……
许是昆仑灵气的原因,小诺包子开智早,学什么都快,才六个月,夏芍便开始教他开口。刚满八个月,他第一次开了口。
那天晚上,徐天胤回来,抱有洁癖的儿子去浴室洗澡。会坐了的小诺包子在澡盆里欢快扑通,结果是扑腾了父亲一身。徐天胤眯起眼来,小诺包子一见父亲这个表情,立刻安静了来,大眼睛也跟着一眯,小嘴唇一抿,父子俩又斗上了。
可是这回,外婆和母亲都在厨房,没人来帮他,渐渐的,坐在澡盆里战斗的小诺包子便感觉到了败势,体力不支了。
体力不支的小诺包子很委屈,顿时嘴巴一瘪,小身子一抖,肉嘟嘟的虎躯一震,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巴……”
这一声发音有点歪,在浴室里带着奶香,声音软萌,短促,却让扶着他的父亲双手僵住,表情也僵住。
浴室里很久没有声音,夏芍狐疑地探头来瞧,便瞧见徐天胤缓缓转头,望着她的目光在雾气里闪动着不确定,却又有狂喜与感动交织,那一瞬的目光,让夏芍柔了眼。
父母深情对视,后头澡盆里坐着的小诺包子见父亲回头,以为自己赢了,却咯咯笑了起来。
小诺包子先学会了叫父亲,夏芍并没有失落感,她教孩子开口的时候,就是先教他叫的父亲。世上没有哪个母亲不想在怀胎十月和辛苦养育后,听见孩子先叫一声妈妈,但她却把这个幸福给了徐天胤。她想他多体会身为父亲的喜悦,多体会孩子带给他的圆满,幸福一点,再幸福一点。
当然,任何事都有两面性,这是句名言。
孩子先叫妈妈,或者爸爸,作为父母自然会更多地体会初次的惊喜,但随之而来的是——
小诺包子渴了,“巴……”
想坐了,“巴……”
要尿了,“巴……”
无聊了,“巴……”
这些还不算什么,毕竟徐天胤自孩子出生起便担负起奶爸的职责,这些事他如今早就顺了手。但——
父母聊天的时候,小诺包子:“巴……”
父母深情对视的时候,“巴……”
父母欲亲亲的时候,“巴……”
他只会说这一句话,除了饿了和要睡了知道投入母亲的怀抱,其余时间被召唤的永远是父亲。徐天胤不得不从奶爸,升级成超级奶爸,儿子随叫随到,与召唤兽的等级差不了多少。最郁闷的时候是刚到就被儿子抛弃——他只是在练习说话,并不是真的每次都需要父亲。
每次看见徐天胤黑着脸出来,夏芍便忍不住笑,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对不对。但看见他永远不知道吸取教训,儿子一叫就过去查看的样子,她想,他定是喜欢这样忙碌又温馨的日子的,与她一样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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