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瞪大眼睛看着他,却死死地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我觉得自己的嗓子里有一个即将呼之欲出的字,但是因为哽咽。没有说出口。
顾振宇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难过,但是嘴角却还是挂着笑的,好像刚才他说的那句话只是一句玩笑话,我没有回应他,他就自己一个人说下去,温文尔雅地说下去,但是,再开口的语气,也就透着些许失望了。
“我下个星期再来看你……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你好好休息……”
直到酒店的房门咔嚓一声反锁了,我还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咬着嘴唇。用尽浑身的力气,甚至肩膀都在剧烈的抽动着。
陆景重走过来,扣住我的下巴,我这才松开了自己已经逐渐麻木的嘴唇,他幽沉的目光看进我的眼睛里:“想哭就哭吧。”
我一下子扑在陆景重怀里,哭出了声音:“我想要叫他爸爸的,我真的想叫他爸爸的……”
因为从小没有体会过亲情,所以现在就格外渴望亲情,渴望能够有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日子。
陆景重抚着我的背:“我知道。”
………………
这段时间里,接二连三的事情发生了很多,让我无暇顾及,在酒店里睡了一夜,睡的头晕脑胀,躺在床上根本就没有力气起床。浑身上下都好像是酥了一样。
迷迷糊糊之际,我听见陆景重在叫我起来吃东西,我摆了摆手说:“不想吃,你先吃吧。”
陆景重临走前帮我把被角掖了一下,我半睁着眼睛,都能看到他用肩膀夹着手机,正在跟人讲电话。
临出去之前,陆景重说:“我买了早餐,你醒来放微波炉里热一下。”
隐隐约约能够听到陆景重的声音,我只是胡乱地哼了两声,也不知道陆景重是什么时候出去的,房间里始终都是一片寂静。
等到我又睡了一觉醒过来,已经是下午两点了,看了一眼手机。上面好几个未接来电都是来自于陆景重。
我用手肘压在额上,给陆景重打了一个电话过去。
“毛毛,我刚睡醒。”
出口的声音沙哑低沉,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仍旧觉得头痛欲裂,还有点恶心想吐。
电话另外一头,我听到陆景重说:“哪儿难受?”
我说:“头疼,还恶心想吐……对了。你上回拿走我的避孕药没吃呢,不会是怀孕了吧?”
“不会,别乱想,”陆景重顿了顿。才说,“还在酒店么?用不用我回去接你?”
“不……”
用字还没有说出口,我就直接坐起身,结果站起来的时候头晕眼花,一下子就栽了下去,额头撞上了床头柜,嘭的一声让我疼出了眼泪。
要不然说陆景重从来都不放心我,现在也是一样,不过十几分钟,等到他来了,我从床边走到门口去开门,每一步都好像是踩在云彩上一样,晕晕乎乎的,浑身的力气好像被抽干了一样,打开门看陆景重的时候都是重影,松开门框就有点晃荡。
陆景重直接将我打横抱起,放在床上的时候顺带摸了一下我的额头:“发烧了。”
我疑惑地摸了摸头:“刚才我也摸了,我就没觉得啊。”
陆景重直接拿了我的外套穿上,又蹲下来给我穿鞋:“你自己当然摸不出来了,走吧,先去医院,你身上的温度简直烫手。”
我嘿嘿一笑,说:“没事儿,我这不还是活蹦乱跳的么。”
但事实上,真是不如我想的那么乐观,到医院一测温度,竟然已经三十九度二,简直是我记事以来的最高温度。
所以,我就乖乖地转到休息室里去打点滴了。
这个时候,休息室里没有一个人,窗外晚霞的光透过疏密的树叶枝杈,散落在一排一排的座椅上,光影交错。
陆景重的侧影背光,十分好看,只不过棱角更加鲜明了,好像是用雕刻家手里的雕刻刀雕琢而成的,而此时此刻,好像整个人都沐浴在夕阳的光晕之中。
我想起来,昨天和高明说起的那件事情,顺便就想要趁着精神不错,探一探他的口风,“毛毛,你有打算重新回到圈子里么?”
“没有。”
陆景重直截了当的拒绝,完全没有给我一丁点可以转圜的余地,我不由得就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就不能委婉点儿啊,好歹我也是说客,总不能刚开了一个头就被断掉了。”
一时间,陆景重没说话,我就靠在他的肩膀上,耳边听着滴答滴答的钟表走动,在心里默数。
隔了一会儿,等到这一瓶点滴要快输完了,陆景重忽然开口说:“既然已经决定退出来了,我就不会再选择进去那个圈子……”
“但是会很可惜,毕竟你……”
陆景重打断了我的话:“你觉得什么可惜?”
我说:“你唱歌很好听……”
“我只是退出了公众的视野,并不是说以后就不唱歌了,”陆景重说,“以后跟你们一起去KTV唱歌。”
我脑海里顿时就浮现了一幅画面,在KTV包厢里的阴暗灯光下,陆景重手里握着麦克风不撒手,顿时觉得当麦霸也很有喜感,就笑了笑,说:“那肯定没人敢跟你抢麦克风。”
所以,我的游说就被这个话题莫名其妙地打断了。
医院的护士又给我挂上一瓶水,陆景重手机铃声响了,他走到窗边接了一个电话,是陆妈妈打来的,本来是平平静静的两句问候的话,但是,陆景重的声音却陡然提高了:“什么时候?!我现在就去。”
我觉得事情不好,就问:“怎么了?”
陆景重看了我一眼,神色有点凝重,“你先输液,我回家一趟。”女豆叨号。
我一把拉住陆景重的胳膊:“到底什么事儿?你不说我现在也安不下心来。”
能看得出来,绝对是出了一件大事,要不然一向沉稳的陆景重不可能这样慌张,我拉着他的袖子不肯撒手,我觉得如果一旦有什么事发生,我这个做妻子的,也一定要和陆景重一起承担,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陆景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妈刚才去幼稚园接雪糕……没有接到雪糕。”
我顿时呆愣住了,眼前猛的出现了一片白光,喃喃:“没有接到雪糕……是什么意思?”
陆景重按着我的肩膀,好像怕我忽然摔倒一样:“电话里面没有说的清楚,现在我就去幼稚园里看看,你别担心,雪糕那么聪明,肯定丢不了。”
片刻之后,我直接一下子拔掉了左手的输液针,没有顾得上手背上的刺痛和从针孔殷出来的鲜血,说:“我跟你一起去!”
见陆景重皱眉,我抢在他前面说:“我现在已经不烧了,不信你摸摸……陆毛毛,你要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心神不宁么?找到雪糕,我再回来继续输液。”
我说的十分强势,就是怕陆景重不让我跟去。
开车去幼稚园的路上,陆景重车速特别快。以前他开车很稳,但是这一次,不禁车速提到最快,经常险险超车,而且每每都是赶到黄灯与红灯交界的那几秒钟急速闯过去的,我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觉得好像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一颗心也随着陆景重越来越快的车速,越加的焦躁不安。
等到了幼稚园,已经接近晚上六点了,天色有些暗淡,陆景重车都没有停稳就冲了出去,一路拉着我进了幼稚园。
都已经这个时间点,幼稚园里除了全托的孩子,其他的孩子都已经被带走了,在幼儿教师的办公室里,我一眼就看到了陆妈妈和雪糕的老师。
陆妈妈很焦急,已经是热锅上的蚂蚁了,“早上送他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也不是我在路上遇上你江阿姨多说了一会儿……刚才来了之后就没……”
陆妈妈说话特别着急,前言不搭后语,还是幼稚园的老师走上来说:“我来说吧。”
幼稚园的规定是必须见到平常来接的家长才会安心把孩子交出去,这一次也是在见到陆妈妈之后才把雪糕安心交给家长的,因为雪糕下午一直肚子疼,陆妈妈就让雪糕去了一趟厕所,因为没有拿卫生纸,就去旁边的超市里买了一包手帕纸,在洗手间外面等了十几分钟也没有见雪糕叫人,叫了几声都没有应答,陆妈妈一下子就慌了,匆匆忙忙进去已经没了人影。
陆景重很是平静地听完了幼稚园老师的叙述,只说了三个字——“调监控。”
然后,我在一边安慰着陆妈妈,陆景重给他二哥朱启鸿打电话,一边让院长把也幼稚园周边的监控调出来,事情做的有条不紊。
“妈,肯定没事儿,雪糕可能就是图贪玩儿,不知道跑去哪儿了。”我安慰着陆妈妈。
可是,我都觉得自己这句话没有一点说服力,雪糕才三岁多,能跑到哪里去玩儿,况且雪糕那么乖的一个孩子,在没有得到大人的许可,就对不会乱跑,平时给他灌输的思想就是不能跟陌生人走,遇到事情一定要喊大人,但是这一次,在洗手间周边,没有人听见里面传来什么声音。
其实,这个时候我心里也是乱成一团乱麻了,但是我一定不能慌乱,我不能帮什么忙,但是也不能给陆景重添乱。
陆妈妈的精神看起来很不好,她一直在说是她自己的错,问雪糕有没有事情。
我就打了一辆车把陆妈妈送到了家里,安慰她:“妈,有事儿我就会给你打电话的,肯定没事,你在家好好休息着。”
因为我怕陆妈妈一个人在家里胡思乱想,不太放心。我对C市的圈子又不是太熟悉,几乎在瞬间就想到了李峥科的妈妈,于是问了陆妈妈:“妈,你跟李峥科的妈妈熟么?”
陆妈妈有点没有反应过来,过了许久才点了点头,“哦,李峥科的妈妈?曼茹?”
“曼茹?”
这个名字特别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一样,不过一闪而过,我明明好像能抓住了什么,却又从指尖溜走了。
果真是巧合吧,如果这个名字没有出现在雪糕丢失的这个紧要关头,而是平常茶余饭后的谈资,那么,这个名字,就会和前些天的那个名字重合在一起了。
只不过,现在我满脑子都是雪糕,自然也就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多想一秒钟。
我立刻就给李峥科的妈妈打了电话。
原本是想要给李峥科打电话的,但是转念一想李峥科还有两三天就要高考了,现在正是不能分心的时候。
“李阿姨,我是佳茵。”
得到李妈妈的回应,我询问了一下她家里的地址,把陆妈妈送到了李家的公寓楼外面,然后自己才急匆匆地上了车,临走时,还特意交待了陆妈妈:“妈,千万别多想,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一醒来,雪糕就回来了。”
陆妈妈可能确实是精神有些恍惚了,等出租车开出去几十米,我从后视镜里看到追着车跑的陆妈妈,又赶紧叫了停车。
陆妈妈说:“还有言言……”她说话有点喘气,“言言还在家里,刘姨在家带着。”
刘姨是家里的保姆,是从陆家就跟陆妈妈的人,比较放心。
我给家里的座机打了电话,确实是刘姨接通了电话。
我说:“今天晚上我估计会晚些回去,如果言言饿了,就先给她喂些奶粉。”
但是,我隐约心里特别不安,可能是因为刚刚不见了雪糕,所以打车又回了一趟华苑,开门进去的时候,刘姨看到我挺惊讶的:“太太,你不是不回来了么?”
刘姨手里正拿着一个奶瓶试温度,我说:“我放不下心,就来看看。”
因为今天输液了,怕是母乳里会有一些药物,所以我还是拿了奶瓶喂言言,等哄着言言睡了,又再三叮嘱了刘姨,才又打车赶回警局。
等到我转了这么一大圈,再回到幼稚园的时候,幼稚园外面已经停了好几辆警车了,足够看得出经手朱启鸿的力量,这件事情变得有多重要。
走进监控室,看到陆景重的那一刻,我才觉得脑子里一直绷紧着的那根弦终于松下来了,两边的太阳穴还是一跳一跳地疼,可能又有点发烧了,再加上体力有些透支。
因为陆景重和前面的几个警察都在聚精会神地看着监控,我就问了一下守在门口的那个警察现在的具体情况。
其实,在下午放学接孩子的这个时间点,如果单单看开出去的车辆,那根本就无从下手,毕竟这个幼稚园的孩子有不少非富即贵,车辆来来往往。
难道这就没有突破口了么?
警察又在陆妈妈所说的那个洗手间周边找线索,只可惜,一个三岁多的孩子又会留下什么线索。
“洗手间外面不是有一个摄像头么?”我问。
警察回答说:“摄像头也有一个死角,”他拿出一个纸板来,用马克笔在上面简单的画了一个示意图,“就在这个方位,是死角,估计带走孩子的这个人也是经过计算的,知道这是个死角,不会被拍摄进去。”
看来真的是有备而来。
当晚,我和陆景重从幼稚园出去,就直接去了警察局,在那里呆了整整一个晚上,但是所有的消息都集中在两个字上,那就是没有,真的好像是石沉大海一样。
虽然说在我面前放着一杯水,但是我连伸手握住玻璃杯的力气都没有了,就窝在沙发上,陆景重给我找了一条毯子盖在身上,触碰到我额头,皱了皱眉:“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
我摆了摆手:“没事儿。”
陆景重当即就给家庭医生打了电话,让他直接过来警局。
找来的这个医生就是当初被李遇调往X市人民医院的方元东,他也算是一个十项全能的医生了。
量了温度,是三十八度五,他就给我开了几样处方药,把处方放在茶几上。
但是,我和陆景重都坐着没动。
方元东:“好吧,我去药房买药。”
他说着,就拿了处方走出休息室,边走还边嘟囔了一句“真是被差使的忙碌命。”
这一夜,注定是无眠的。
不过因为我吃了退烧的药,有些昏昏沉沉的,陆景重就把这间休息室的大灯关掉,只留了桌子上的一盏台灯,时而按动鼠标发出咔啪咔啪的声音。手机也调成了震动,他为了避免扰乱到我,接电话都是走到阳台上去接,但是每每回来,我都会询问他是不是有消息了。
可是,没有。
那种失去孩子的心焦,一整夜,好像把我的心从胸腔里挖出来,然后放在火上,用小火慢慢烤,昏昏沉沉地缩在沙发上,却如同惊弓之鸟,只要有一丁点风吹草动,我就能从沙发上一下子跳起来。
闭上眼睛,就是雪糕可爱的小脸。
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自己最最对不起的是谁,就是雪糕。
从雪糕出生之后,我几乎都没有抱过他,就把她留给了别人。
我又有什么资格指责顾振宇和我的亲生母亲呢,我同样也做了三年的罪人。
我双手合十。
上天,如果你真的能听见我的声音,那就让我的孩子好好的,我情愿减去我十年寿命,护他们平安喜乐一生。
看着窗外的天色一点一点亮起来,我一直强绷着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眼泪开始溢出眼眶,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布艺沙发上,在白色的布料上晕染开很大的一块痕迹。
陆景重走过来,蹲下来蹲在我面前。
他的眼睛里全都是血丝,眼底也有一片浓浓的黑色阴影,眼神里隐隐有泪光在闪动。
一个一贯隐忍的男人,留下的眼泪,是比一个哭的梨花带雨的女人更让人感到心疼。
自从今年见到了雪糕之后,陆景重从来没有对我说过有关于雪糕的事情,没有责怪过我,反而更加疼爱雪糕,我觉得,如果是我,忽然冒出来一个三岁多的,是自己的儿子,我肯定会彻底石化掉了,而不是片刻之后就镇定下来,在春运紧张的情况下,又打电话订机票,一切都做的有条不紊。
就像是刚才,明明是知道了雪糕不见了这件事情,却一直在撑着,做整个家庭的主心骨,也只有他在我身边,我才会感觉到,哦,是的,我不能倒下,我不能让陆毛毛一个人挺着,我要陪着他一起站着。
我向前倾身,抱住他的腰,埋首在他的脖颈:“毛毛,不哭,现在还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其实,经过这一夜,最坏的结果已经可以预想得到了。
第一,就是绑架,拿雪糕来敲诈勒索。
那么,现在就只需要等着绑匪的敲诈勒索电话。
第二,就是人贩子的拐卖,所以,在近期只要查好汽车站火车站的各种闲杂人等出入,朱启鸿已经调派了人手,在各个火车站、汽车站和高速路口都开始严加排查,但是,C市毕竟是一个大城市,漏网之鱼总是会有的。
这两种情况都不是最糟糕的,因为在这么一瞬间,我想到了郑娆。
可是,郑娆现在应该是在国外,不可能在国内,况且,上一次在X市,不是已经把郑娆的贩毒团伙剩下的那些人一网打尽了么,郑娆也不会有其他的手下了吧。
难道,这件事会和荣凌有关系?
沉默了片刻,我对陆景重说:“我想要去找一趟荣凌。”
本来,在去年,荣凌在碧海蓝天第一次解救我于危难之后,到后来,他告诉我和郑娆的婚事,我就一直在想要和荣凌谈谈,把这些年的事情,以及我所知道的关于郑娆的事情,郑娆最近发生的一些改变全都告诉他。
可是,中间发生了实在是太多的事情,让我自己都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工夫去多管别人的事情。
只不过,真正让我放下戒心的,还是在餐厅里,郑娆对我说出其实和荣凌是真爱之后,我宁愿相信,我的这两个朋友,会成为一对真正相爱的人,携手走完这一生。
可是,现在真的还是如此么?
和荣凌见的这一面,晚了将近半年,但愿还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