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念桐怔住,谈,他们现在还有什么好谈的?她撑着泛疼的脑袋,“我饿了。”
早饭没吃,午饭没吃,现在已经下午两点多了,她确实很饿。更是用饿来逃避,有些事情,知道得越详细,便越让自己难堪,不如不知。
厉御行何尝看不出她在逃避,他们之间的矛盾越积越深,他眼睁睁看着,想要化解,想要跟她开诚布公的谈一次,她却拒绝再谈,拒绝再听。
他感到深深的无力,盯着她,独困愁城里,“桐桐,你要怎样,才肯听我说?”
叶念桐垂下眸,眼睫轻轻的颤动,像是被他语气里的严厉吓坏了,她双手无措的绞着被单,重复:“我饿了,想吃饭。”
厉御行眸里的光亮完全黯淡下来,他手臂勒紧了她的腰,在短暂的沉默后,他放开手,将她放回床上,他站起来,声音幽幽,“桐桐,是否一个人犯了错,就再也无法得到原谅?”
叶念桐手指捏得被单发白,她的目光,落在床单的花纹上,问:“我的孩子,能回来么?”
“……”厉御行被问得哑口无言,一肚子的闷气无处可发泄。当初,得知是妈妈做的,他就已经预料到了今天,那时候,他宁愿是厉家玉做的,那么他绝不会放过她。但是偏偏,是妈妈。
他在她身边蹲下,将手搭在她的膝盖上,仰头望着她,“等你心情好了,我们就生,好吗?”
叶念桐目光移到他的俊脸上,半晌,她问道:“厉大哥,你告诉我,妈妈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厉家的诅咒。”厉御行没有再瞒她,“厉家是百年家族,一直流传着一个诅咒,厉家的长子嫡孙,生下来就体弱多病,不及成年,便会夭折。爷爷那一代,有个和尚说,要破这个诅咒,他娶了他的长姐,爸爸,也娶了妈妈。到我这一代,现在资讯发达,不可能再传出娶自己长姐的丑闻,所以妈妈下了狠心,将家玉推出去。”
“你跟厉家玉没有血缘关系。”叶念桐立即指出问题的症结。
“是,没有血缘关系,但是这是恶性循环,妈妈想要从这个恶性循环里挣脱出去,再加上,家玉无法胜任厉家当家主母的重任,怕,厉家会毁在我们这一代人手里,所以三年前,全家反对我们的婚事,因为这件事,太荒唐。”这是厉御行第一次提起,关于三年前的事。他不想隐瞒,他曾经是动了真心,想要娶厉家玉为妻。
叶念桐是知道一些事情的,却没料到,他们会分开,只是因为一个诅咒。可是这个诅咒,跟温娴给她下药,有什么关系?仿佛看穿她的心思,厉御行接着道:“妈妈不会因为诅咒,就给你下药,这太不靠谱。桐桐,你应该感觉得到,妈妈是把你,当成亲生女儿在疼。”
叶念桐眼眶一热,那天在商场外面,那个巨大人偶砸下来时,她看到温娴拼命跑向她,甚至顾不上自身的危险,正因为这样,所以她始终想不通,为什么下药的人是妈妈?
“我脑子里很乱,我不知道该相信什么。”叶念桐迷惘地看着厉御行,说是妈妈下药的人,是他,说不是妈妈下药的人,也是他。证据与现实,她该相信什么?
厉御行握住她的手,声音温柔而坚定,“桐桐,若是思绪乱了,跟着心走,它会带你找到答案。”
叶念桐急喘了一口气,呼吸都变得压抑,她还想问,若是心也乱了呢?她想着那个可怜的孩子,心就一阵阵抽痛,她俯下身体,轻轻靠在厉御行怀里,“厉大哥,留在你身边,很痛。”
厉御行浑身猛地绷紧,他明白,是他做得还不够好,给了他身边的人,伤害她的机会。他越是想保护她,那些伤害便越是无孔不入,越是让他感到挫败,“桐桐,爱我,你后悔了吗?”
叶念桐闭上眼睛,没有说话,厉御行久久没有等到她的回答,他伸手搂紧了她,两人无声拥抱许久,直到张妈来敲门,说主宅那边派人过来,叫他们过去用午饭,他们才分开。
厉御行放开她,去更衣室里拿了一套衣服出来,看她神情淡淡的,没有再哭,他倒宁愿,她在他怀里痛痛快快哭一场,他弯下腰,伸手握着她尖细的下巴,对上她涣散的目光,他柔声说:“桐桐,什么都不要想,一切有我。”
叶念桐怔怔的望着他,想起他之前说的话,想起叶氏失去了海湾工程的项目,即将面临的局面,她说:“厉大哥,放弃收购叶氏,给叶氏注资好不好,就当是为了弥补我?”
厉御行握着她下巴的手指顿时僵冷,他盯着她,缓缓收回手,死寂一般的沉默后,厉御行移开话题,“桐桐,换衣服吧,我在楼下等你。”
叶念桐飞快握住他的手,近乎哀求的望着他,“厉大哥,所有的事,我都不追究了,意外流产,还是妈妈下药,这些我都当没有发生过,可是你,能不能救救叶氏,我求你,救救叶氏。”
叶氏已经摇摇欲坠,会不会彻底倒闭,只在厉御行一念之间。而叶氏没了,他们之间就再也无法继续下去。
厉御行看着她,她从来没有求过他什么,却因为叶氏,一而再的求他。可是他不能答应,这一次心软放过叶氏,他与她之间,将后患无穷。
厉御行伸手轻抚她的脸颊,目光中有种她看不懂的深意,须臾,他收回手,轻轻的拂开她的手,也拂掉了她最后的希望,“去换衣服吧。”
说罢,他不去看她凄绝的神情,转身走出卧室。一直,被掐着咽喉的,就不是叶氏。当初,他撺掇她去叶氏,是想让她自己发现些什么,但是她空有助理总裁的职称,却没有实权,被叶忱忽悠着。
如今大局已定,他想看看,叶忱什么时候才会露出狐狸尾巴。
叶念桐被他推开了手,她整个人都有些发懵,怔怔的坐在床边,指尖越来越凉,接着整个人都开始发冷。他们终究无可避免的,走到了今天这种地步。
古有和亲保家国平安,今有商业联姻巩固两家的关系,而厉御行亲手收购叶氏,便已经打算弃约,而她,终是成了弃子,她的心寒凉一片。
厉大哥,你知道你拒绝的是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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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
宋清波与沈遇树相对而坐,气氛古怪,有种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剑拔弩张。沈遇树只要想起自己刚才的作茧自缚,就想抽自己一顿。恨不得那杯茶是泼在自己身上,那么此刻厉家珍正在洗的裤子,就是他的。
沈遇树越想越嫉妒,就越看宋清波越不顺眼,他心里烦躁,从包里摸出一盒烟,抖出一根,倾身递给宋清波,“来一根?”
“谢谢,我现在不抽烟。”宋清波谢过,目光落在那份文件上,“真没想到,沈二少放着好好的家业不打理,会来给大哥当助手,你家老爷子知道吗?”
沈遇树正是心烦意乱时,听到宋清波的问话,他哼了一声,“只有没用的男人,才会奉父母之命。”
宋清波脸色一僵,诚然,他与厉家联姻,是因为妈妈看好厉氏,在省城风云变幻的今天,找一个强有力的后盾。沈遇树这样讥讽他,他倒真是无言以对。
“奉父母之命,总好过无命可奉。沈二少,你觉得呢?”宋清波笑吟吟道。
沈遇树只觉得宋清波脸上的笑容太过刺眼,再说下去,反倒显得自己没有风度。他冷嗤一声,抽出一根烟点燃,抽了起来。客厅里烟雾缭绕,两人相顾无言。
过了一会儿,宋清波的手机响起来,他拿出手机,扫了一眼来电显示,他蹙了蹙眉,拿起手机站起来,“我出去接个电话。”
沈遇树做了一个随意的手势,见宋清波走出客厅,他立即将烟蒂戳进烟灰缸里,起身往洗衣房那边走去。离洗衣房越近,里面传来的水流声就越清晰,他心里就像放着一块烧红的炭一样,他五脏六腑都难受起来。
走到洗衣房门边,他倚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站在洗衣盆前的纤细身影,她衣袖挽起,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向来养尊处优的她,此刻正神色专注的洗着男人的西裤,她双手冻得通红,冷得直吸气。
他心里像打翻了醋桶,酸得直冒泡,再也隐忍不下去,冷声嘲讽道:“为了讨好他,如此卖力值得吗?”
厉家珍隐约感觉到身后有人,她没有转过身来,忽然听到沈遇树的声音,她倏地回过头来,看到他倚在门口,俊脸上凝着薄霜,她心跳停顿了一下,沉默的转过身去,“他是我的未婚夫,为他做什么事,我都心甘情愿。”
“呵!”沈遇树冷笑一声,他直起身体,大步走进去,站在洗衣盆旁边,看她搓着西裤,“心甘情愿?那么我呢,家珍,在我面前,你跟他亲亲我我,你想过我的感受没有?”
厉家珍动作一顿,抬头看着近在眼前的他,淡淡道:“遇树哥哥,你的感受,已经不在我思考的范围之内。”
沈遇树眉目间的冷立即化成了彻骨的寒,他伸手捉住厉家珍的肩,“家珍,你太残忍。”
“不是我残忍,当初将我推开的人,是你。遇树哥哥,我是人,不是东西,你说推开就推开,你说想要就要。对不起,你出去吧,相见争,不如不见。”厉家珍挣开他的禁锢,转身沉默的继续洗西裤。
沈遇树心里难过,冰冷的神情渐渐有了裂缝,他捉住厉家珍的手,嗓音低哑,问:“家珍,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厉家珍心里微颤,她想要挣开他的手,却被他握得更紧,她急得脸颊红了起来,“沈遇树,你放手。”
沈遇树用力一扯,将她扯进怀里,紧紧的抱着,他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呼吸里满是她身体的幽香,“家珍,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当初推开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厉家珍闭上眼睛,阻止自己不要落泪,她硬起心肠,“已经迟了,遇树哥哥,我已经移情别恋,不再爱你了。”说完,她用力推开他,转身跑出洗衣房。
沈遇树僵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心痛如绞。
宋清波在院子里接电话,是宋氏高层打来的,他不经意看到洗衣房里,两道紧密相拥的身影,他怔了怔。那边久久没等到他的答复,追问:“宋总,这个项目……”
“等我回来再详谈。”说完,宋清波挂了电话,他再望过去时,洗衣房只剩下沈遇树一个人。他蹙了蹙眉头,刚转身,就看到厉家珍红着眼眶从里面冲出来。
他上前一步,厉家珍根本没有瞧见他,与他擦肩而过,冲出了梧桐院,他心里忽生了一股烦躁,握紧手机,手机的棱角硌得他掌心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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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宅内,足以容纳二十个人用餐的长方形餐桌上,气氛委实有些古怪。
厉老爷子坐在主位上,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吃饭,吃饭,清波,你随意一点,不用拘礼。”
“谢谢爷爷。”宋清波神情温润,谢过厉老爷子,他回头,看见右手边的厉家珍盯着碗发呆,他伸手按在她大腿上,厉家珍吓得回过神来,刚要站起来,就被宋清波强势的按住,“吃饭吧,别胡思乱想了。”
厉家珍眨了眨眼睛,不敢再胡思乱想,她拿起筷子,扒起米饭来。宋清波满意的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坐在他斜对面的沈遇树身上,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厉政楷与温娴也感觉到几个小的似乎心事重重,尤其是桐桐与家珍,她就坐在叶念桐对面,她站起来,倾身夹了一只可乐鸡翅,放进她碗里,“桐桐,来,这是你最爱吃的可乐鸡翅,尝一尝,看喜不喜欢?”
叶念桐没有动,盯着碗里的可乐鸡翅,就像是盯着毒药一般。厉御行见状,知道她现在有些抗拒妈妈,连忙拿起筷子夹走了她碗里的可乐鸡翅,倾身放进家珍面前的盘子里,说:“妈,桐桐最近不喜欢吃甜的。”
“桐桐不喜欢吃,你就给我,大哥你偏心了。”厉家珍努力装出一副很轻松的样子,目光就是不敢看对面的沈遇树。
温娴脸色有些僵,她看得出叶念桐对她有种莫名的抵触,她没有再自作主张的给她布菜,安静的吃起饭来。阵厅上号。
厉御行扫了厉家珍一眼,厉家珍只能将满腹不满咽回肚子里,气氛再次凝重。餐桌上,除了筷子碰到碗碟时发出的声音,就是众人咀嚼食物的声音。
叶念桐从来没有想过,来主宅吃饭,会变成受刑。她吃了几口,就没了胃口,明明肚子很饿的,却不想再吃了。但她放下筷子,看着众人吃,她坐在一旁发呆。
厉老爷子本来想,今天中午终于能高高兴兴的跟他们吃顿饭了,结果这气氛简直让他食不下咽,他重重的搁下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我吃饱了。”
说罢,他起身离开,厉政楷扫了一眼老爷子碗里没怎么动的米饭,连忙站起来,“爸,饭菜不合胃口吗?要不我让佣人重做。”
“看他们几张便秘脸,再好吃的东西也没有胃口,你们不乐意陪我这糟老头子吃饭,我不在这里碍你们的眼。”厉老爷子气呼呼道。
几人吓得连忙站起来,温娴惶恐道:“爸,孩子们可能是累了,您别怪他们。”
“哼,你别替他们开脱。”厉老爷子气得不轻,凌厉的目光掠过众人,最后落在厉御行身上,见没人留他,他心塞得不行,气得蹬蹬上楼去了。
厉政楷生怕把老爷子气出个好歹,向自家媳妇儿使了个眼色,连忙追上去。楼上传来将门板甩得震天响的声音,紧接着是什么东西被摔碎,温娴看了看他们,说:“坐吧,老爷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不用放在心上。”
几人重新坐下,叶念桐直挺挺的站着,她说:“我吃饱了,我先回去了。”
“桐桐。”厉御行皱眉,叶念桐却看也没看他一眼,也顾不上会失礼,转身走出餐厅。也许从她知道她的孩子是因为温娴下药,才意外流产后,她就无法坦然面对温娴。
餐厅里的气氛变得很微妙,温娴看了一眼神色不豫的厉御行,起身,“清波,遇树,实在不好意思,你们先吃,我去看看桐桐。”
沈遇树睨了厉御行一眼,那意思好像在问,你还没搞定你媳妇?厉御行不吭声,见妈妈追出去,他不放心,也跟着起身出去了。
餐厅里剩下他们三人,气氛更古怪。沈遇树盯着他们两人,不得不承认,他们确实郎才女貌,十分般配。如果宋清波是真的喜欢厉家珍,他可以放手,偏偏在宋清波心里,还有一个女人比家珍更重要,她注定会受到伤害,所以他无法做到袖手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