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承祉心中不伤不悲,或许那一个多月已经消耗殆尽了,又或许这半年来练就了铁石心肠,他往内室走去,那股将行就木的气息更浓。床榻上躺着一个老人,头发梳理的整整齐齐,带着钗环,身上的衣裳也换过了,这是为即将的离世做准备。
对于一个即将离世的老人来说,已经很体面了。
可若这一年的事情都没发生,皇后的嫡亲母亲,如何只会是这般简单的梳洗?
这位高傲了一辈子也尊荣了一辈子的老人,最后却是只能如此潦草离世,殷承祉这一刻在想,这算不算是报应?
是。
他恨过。
过去那些年他不敢恨,好像恨自己的长辈是一件多么不仁不孝的事情,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长辈没有错长辈便是错了也是有苦衷之类的可笑道理!
“四殿下”守在床边的崔夫人神情尴尬地见礼。
殷承祉收敛情绪,颔首道:“舅母。”
崔夫人脸色僵了僵,似乎没想到他竟然会这般叫自己似得,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僵持了会儿,才转身对床上油尽灯枯的老人说道:“母亲,四殿下来了。”
过了半晌,崔老夫人才发出了声音,“嗯”挣扎着要起身。
崔夫人赶紧伸手去扶,“母亲小心。”
殷承祉站着并没有动。
屋子里并没有丫鬟婆子,当初崔家的那些下人全部被发卖了,回到闾州之后,在如今的状况下也不太可能买来下人,军营里派来的人都是些男人,自然不可能近身服侍了,只能由崔家女眷动手。
只是,崔家并不知道崔夫人一个女眷。
崔老夫人生了三子两女,长子崔温,次子早年与崔老将军一样战死沙场,幼子是老来子,崔老夫人当心肝一样看着,不给上战场,所以也活着。
崔温常年在军营也生了两子一女,崔三老爷侍奉母侧,子嗣更是不愁,就是嫡出的也有三子两女,庶子庶女也有两个。
崔夫人费了好大的劲才将崔老夫人扶起来靠着床头靠枕躺着。
崔老夫人也喘息了半晌才缓过来,浑浊的眼睛慢慢地看向了前边的殷承祉,脸上死气明显,“你”她喘息着,说的很艰难,语气却很不好,“过来!”
殷承祉面无表情,并没有动。
“你”崔老夫人似乎动了怒,声音也重了几分,“过来!”
崔夫人忙安抚:“母亲,您别急”
“过来!过来!”崔老夫人用力拍着床板,整张脸都青了起来。
崔夫人急白了脸,哀求地看向殷承祉,“四殿下”
殷承祉起步上前。
崔老夫人见他过来就不再气急败坏了,或许也是因为体力支撑不住,终于安安静静地躺着了,只是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的火却从来没有熄灭过。
殷承祉站定在了床边,低头看着,近了许多的距离更能让他感觉到死亡的气息,可他这一年见过太多太多的死人了,再也无法生出一丝的悲伤,哪怕眼前这人是他的血脉至亲,他甚至记得最多的便是当初她欲将他置之死地。
“你你是回来回来报仇的”崔老夫人脸色青灰,喘着气咬着牙,重重地质问:“是不是?”
意料之中的质问。
殷承祉忽然间想笑,“您认为是,那便是。”
“果然果然”崔老夫人浑浊的眼里迸发出了恨意,“你果然果然会给崔家带来带来没顶之灾”她忽然伸出了枯槁的手,紧紧地扣着殷承祉的手臂,“你你就是个灾星!就是个祸害”
“母亲!?”崔夫人惊的不行,“您您别胡说四殿下,母亲她病糊涂了,您千万不要”
殷承祉看了一眼抓着自己的手,曾几何时这只手温柔地抚摸着他说别怕,有外祖母在,那时候他是真实地感受到她的爱护,可为何变了?“老夫人。”他笑了,问出了一个盘旋在心里许多年的问题,“当年您是如何判定我是灾星的?”
老夫人的气色越发不好,愤怒急速消耗着她仅剩不多的生命力,“你你毁了毁了崔家!你你害死了害死了我的女儿”许是已经意识不清,又许是根本就不觉得应该回答他,“你你你怎么当初当初不不死在深山里”
殷承祉抬起手一点一点地将她的手掰开,笑着说道:“抱歉啊,没能让您如愿。”
“我杀了你”崔老夫人激烈喝道,猛然起身,而随即,整个人便僵住了,眼瞳睁大很大,浑浊的眼珠几乎要瞪出来,憎恨愤怒狰狞在了脸上,成了她此生最后的表情,然后,重重地倒了回去。
“母亲?!”崔夫人大惊,尔后便是大哭,“母亲”
崔老夫人死了,带着满腔的恨意。
死了。
也死了。
和这一年中的许多人一样,也死了。
带着对他的恨意死去。
执意要见他最后一面,便是为了告诉他,他害了崔家害了她女儿,若不是没有力气了,怕是还想插他一刀,而不只是拽了他一下吧?
“母亲!?”
“祖母”
崔家的人很快全都跑进来了,挤满了整个卧室,俯地痛哭,所有人都在哭,只有殷承祉一个人站着,脸上没有一丝悲伤的情绪。
他就像是一个无关的人,格格不入。
而原本就该是无关的!
当年她已经做出了决定,亲手砍断了这份血脉亲情!
殷承祉勾嘴笑了一声,转身往外走去,忽然,后背毛骨悚然,他猛然转身,侥幸地避开了突然刺来的尖刀。
“你你”那人脸色惊慌,手持短刀的手不断颤抖,不是别人,正是原本跪在地上哭的死去活来的崔三爷,崔鸣!
殷承祉双眸一瞠,愤怒汹涌而来,一字一字地问道:“你要杀我?”
“三叔?!”崔怀大惊,“你你要做什么?”
崔鸣一咬牙,“抓住他!”
一声喝下,跪在殷承祉身边的两个少年当即扑了过来,一人抓一只胳膊,将殷承祉制住,随后,边上的两个女子也扑了上来抱着殷承祉双腿。
“爹,快!”
“三叔不要”崔怀惊的心神俱生。
崔鸣握紧匕首大叫一声狠狠地刺向了殷承祉的胸口。
他们要杀他!
要杀他!
“找死!”巨大的愤怒充斥着殷承祉每一个神经,杀气涌上了通红的眼瞳,这四个人像是将人制住了,可两个柔弱的姑娘还有两个不知所谓的少年,哪里能制得住?一扯一踢,便挣脱了两人,对那刺来的短刀也没有闪躲,挣脱束缚之后便伸手迎击,没有废多少工夫,便将短刀击落了。
“啊!”
“出什么事了?四殿下?”外面的人的张华听到了动静,冲了进来。
殷承祉没有回答他,径自走向那踹了的蜷缩在地上打滚的崔鸣,一把将人揪起,面色阴沉狠厉,“你要杀我?”
崔鸣惊恐不已。
“放开我爹”那两个少年冲了上去。
一个妇人抓起了掉在边上的短刀,面色狠厉地无声地扑了上去。
“四殿下小心!”
“不要”
“啊!”
惊慌混乱中,那妇人不知是被何物击中了手,短刀掉落。
张华冲进了人群,一脚将那妇人踢翻,捡起了短刀护在殷承祉身边,朝着门外喝道:“来人”
崔家人竟然对四殿下下毒手!他们疯了吗?!他们难道不知道若不是四殿下,他们早就被闾州的百姓生吞活剥了吗?!若没有四殿下,他们在这世上再无立足之地!
门外的亲卫很快便冲进来了。
殷承祉却喝道:“都给我滚!”
“四殿下”
“你也滚!”殷承祉浑身笼罩在了充满暴戾的愤怒中,“都给我滚出去!”
“四殿下?!”张华又惊又忧,“四殿下,崔家人要杀你,你”
“他们没这个本事!”殷承祉一手扣住了崔鸣的右手,用力一折,对方便啊地惨叫出声,脸色更加的惨白。
崔鸣的右手腕骨被折断了。
张华又是一惊。
“滚!”殷承祉又喝道。
张华看着一身戾气的少年,深吸了一口气,扬手让亲卫们出去,便又转身对床边的崔夫人说道:“夫人,崔家之所以还能有这一处安身之地全因四殿下在!请夫人莫要再糊涂!”
“我我”崔夫人跌坐在床边,脸色也是惨白的可怕。
崔怀知道他误会了,忙道:“张将军,我们没有没有”
张华看着他,“大公子”可除了叹息一声之外,便再也没有其他好说了,将军一世英勇,可却没有可以承继之人!“四殿下,末将便在门口!”
四殿下是想要私下解决这事!
不管皇帝对四殿下如何,可若是崔家人行刺四殿下这事传出去,那些想要将崔家赶尽杀绝的人必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刺杀皇子,死罪难逃!
崔家这些人真的是疯了!疯了!
大将军拼尽全力保全下来的他们,竟是这样的一副德性!
“呜呜呜”
除了呜咽声,卧室内便没有其他声音了。
崔鸣惊惧的连哀嚎都出不了口。
殷承祉站起了身,环视着脚边的众人,“你们都想杀我?”他一字一字问的很慢,“都想要我死?”
“不不!”崔怀忙爬起来,“四殿下不!二表弟!我们没有!我们没有!”又冲着崔鸣喊道:“三叔,你糊涂啊!”
“我爹才没有糊涂!”崔家二少爷愤恨地叫道,“就是他害了我们!就是他!大哥,他害死了大伯害死了你爹!你还护着他?你才糊涂!”
“对!就是他害的!”
“大哥,他就是该死!崔家落得今日这个下场全都是因为他!”
崔怀怒急攻心,“你们你们”他浑身颤抖地指着两个堂弟,“你们都疯了吗?疯了吗?!”
“二哥才没有疯!”先前参与谋杀的一个少女一边扶着同样断了手腕骨的崔三夫人,一边恨恨地道:“就是他害的!就是他!祖母早就说过他就是一个祸害,一个会害死我们全家的灾星!”
“三妹!”崔怀看着眼前一个个满腔恨意的弟妹,看着三叔三婶痛苦的神色,还有“阿钰阿莹”连与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妹也“不是!不是!父亲是战死的,和四殿下没关系,你们不要你们不能”
殷承祉呵呵笑了起来,动手的是三房的人,可长房的人也未必就没有这么认为,这屋子里的所有崔家人心里都有恨,只不过被崔老夫人宠在手心里的三房敢做,而长房却不敢罢了,“大表兄,你就真的不这么认为?”
崔怀看着他,双唇嗫嗫,“我我”
“好。”殷承祉笑道,“很好!很好!”
“二表弟”崔怀更慌,“我们不是”
“我一直很好奇。”殷承祉打断了他的话,“当年为什么外祖母那么认定我是你们崔家的灾星?哪怕冒着谋害皇子的罪名也要将我置之死地?”他低头看着崔三爷,“三舅舅,你又倚仗什么在杀了我之后能活下去?”
崔鸣眼神迅速闪躲。
“谁让你们来杀我!”殷承祉不想再多费口舌,崔鸣若是有为了家族而不要性命的胆量就不会一直躲在崔老夫人的膝下,连战场都不敢上!
“三叔?”崔怀看向他,“你你”
崔鸣颤抖着,却没有回答。
“不说吗?”殷承祉笑了,笑的让人不寒而栗,“还是怕说了就性命不保?”
崔鸣狠狠地盯着他,还是不说。
“你就这么断定失手了我也不会对你怎么样吗?”殷承祉一字一顿,眼中杀气汹涌,“三舅舅!”
“你”崔鸣更加惊恐,“你你敢!”
殷承祉笑的更深,他看了看床榻上没了气息的崔老夫人,又看看地上惊恐的崔三,“也好,外祖母生前最疼的便是三舅舅了,如今外祖母仙逝,黄泉路上必定很孤单,三舅舅既然这般愿意为家族付出,那理应也该为外祖母尽孝!”
崔鸣瞳孔紧缩,“殷承祉”
“不!不要!”崔怀扑了上前,跪在了殷承祉面前,哪怕还没有动手,他也知道他不是说说而已,他是真的会杀了三叔,“四殿下,三叔是一时糊涂了,外祖母病逝三叔伤心糊涂了,四殿下”
“大表兄也想一同去陪外祖母吗?”殷承祉轻声问道。
崔怀脸上的血色褪进。
“是安贵妃!安贵妃!”崔夫人喊道,浑身哆嗦,“是安贵妃!是她让我们杀了你!”
“母亲?!”崔怀转过身,震惊不已。
崔夫人泪流满面,“阿承!他们只是怕了!太怕了!从京城到闾州,他们都吓怕了!安贵妃派人来告诉我,只要你活着一日,她就不会放过崔家”
“舅母也要我死?”殷承祉并没有惊讶,这般想要他的命的,无外乎就是那么几个。
崔夫人摇头,“我没有!将军走之前千叮铃万嘱咐要我务必照顾好你将军将军他说,你是崔家唯一的希望!”她哭的说,“阿承,你是你舅舅最后的希望你舅舅让我照顾你我怎么能怎么能你舅舅连尸首都没了,我怎么还能让他在九泉之下不安!?”
殷承祉压着胸口那股没有任何意义的情绪,冷声道:“可你也没说。”
“我不知道他们又去找了三叔!”崔夫人摇头,“我没想到三叔阿承,饶了你三舅舅吧!崔家已经不能再出事了!你舅舅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弟弟了!阿承,他们是吓怕了!吓怕了啊”她跪爬着往前,向殷承祉磕头,“舅母求求你了,求求你了他们都是吓怕了”
殷承祉一动不动。
“二表弟”崔怀也哭了。
“呜呜呜”屋子里的女眷几乎都哭了起来,比先前对着崔老夫人的遗体哭的更加的伤心绝望。
“安贵妃的人说了只要杀了你她就放过我们!还说只要你死了,崔家还是锦东的主人!我们崔家还能翻身”
“呜呜都是你们母子得罪了安贵妃!都是你们害了我们崔家!”
“皇后姑姑斗不过安贵妃为什么要我们崔家陪葬!”
“呜呜呜”
这就是崔家的人。
母后。
这就是你用命保下来的崔家人!
你在天之灵若是看到这些会如何?
会后悔吗?
还是像我现在这般已经麻木的没有任何感觉了?
“阿承”崔夫人哭着道,“你就饶了他们这一次,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让他们做这些糊涂事!阿承就看在你外祖母”
“当初外祖母要杀我,是因为什么?”殷承祉打断了她的话。
崔夫人一僵。
“你知道的。”殷承祉盯着她,像是看穿了她的心般,“舅母,你知道的。”
崔夫人摇头,“不我不知道阿承,我真的不知道我是知道母亲要送走你可我不知道她要”
“当年对我下毒的人是谁?”殷承祉又问道。
崔夫人脸色更加的难看,“阿承”
“是外祖母。”殷承祉继续道,“还是你?”
崔夫人双眸睁大。
“是你吧。”殷承祉笑了,“当年在幽州,外祖母待我很好,我的衣食住行都一一过问,可真正经手的人是你!”
“不不是”
“我所中的毒不是寻常毒物。”殷承祉继续说道,“你虽身为崔家主母,镇国将军夫人,可到底是一内宅夫人,崔家内宅没有那么多阴谋算计,用不着那种毒!”
“不是”崔夫人慌忙不已。
殷承祉继续说,“所以,当年安贵妃的人就已经找了你是不是?而你当初没有拒绝。”
“不是”崔夫人极力否认,“阿承,真的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外祖母不是怕什么灾星,而是怕安贵妃。”殷承祉还是没有给她说下去的机会,“安氏抓住了母后什么把柄是吗?所以外祖母才这么怕,所以母后最终选择了用那样的方式来保崔家!人死了,再多的把柄也没用了,甚至还能让人想起一些好的来!那安贵妃又到底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因为我曾经深受皇帝宠爱吗?”
“阿承”
殷承祉也不需要答案,事到如今还需要什么答案?他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就够了!“今日之事我权当没发生!”他收敛情绪,盯着眼前的众人,“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答应了他们,只要我活着一日便保崔家一日!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不敢动崔家人!记住,这是唯一的一次!”
唯一的一次!
没有人敢再回一句话,哪怕先前叫嚣的理直气壮的几个,都不敢了,那森然的杀气让他们清清楚楚地知道他不是随便说说。
他真的会杀了他们。
杀了崔家人!
卧室渐渐死寂下来,哪怕殷承祉已经走了。
崔怀一点一点地爬到了崔夫人的面前,看着她,惨白着脸颤抖这双唇,问道:“母亲是真的吗?”
当年的事情他知道一些,可知道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后来父亲回府,因为这事与祖母大吵了一架,若不是后来找到了四皇子,怕也不止是吵一架这么简单。
尔后,祖母与父亲许久没有好好说一句话。
母亲一直从中劝和。
他却不知,母亲在当年的事情中也起了重要的作用!
下毒?
他温柔贤惠的母亲,竟然对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下毒?!
“母亲”
为什么啊?
因为安贵妃威胁?
那么多年前的安贵妃便已经能威胁的了崔家了吗?
那时候父亲还在的!
“为什么啊”他轻声问着,俯下身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母亲,他知道自己没用,手不能抬肩不能扛,不能与父亲一同征战沙场,甚至连家里他都没有打理好,连自己至亲的长辈糊涂了都没能及时劝阻。
崔夫人什么都没有说,沉默地哭着,哭的绝望不已。
崔老夫人屋里头发生的这些,与崔老夫人和崔温的衣冠冢一样,被埋入了黄土之中,随即,将军府的牌匾被取下,换成了崔家二字,随后大门紧闭,崔家众人守丧闭门不出。
四皇子随即派人在崔家看守,对外宣称是保护,在外人的眼里也是保护,毕竟闾州现在对崔大将军仍有怨恨,那些侥幸逃出生天却又失去所有的百姓极有可能会找崔家人麻烦,如今,崔家人不出,外人进去,至少能避免这些事情。
尔后,有人往崔家泼洒秽物,便更加证明了四皇子的先见之明是对的。
“所有人都排查过了一遍,都没发现可疑之人。”张华对那日崔家发生之时心有余悸,在护卫上安排也更加的仔细,也彻查了一遍崔家的人,却始终没找到可疑之人,当时没细想,可后来想想以崔三的行事,若是没有人指使,如何敢做这事?而四皇子殿下也证实了这个猜测,“应该是在回闾州的路上下的手。”
当时他们还在混乱之中,根本便无暇顾及回来的崔家人。
“这就是他们能活着回来的原因吧。”殷承祉嗤笑,“我之前还想着他们运气不错,那么多想要赶尽杀绝崔家的人,他们居然都能平安回来。”
张华吸了口气,“四殿下,安氏此计不成,怕会再生毒计,往后我们得更加小心了!殿下以后身边都不能离人,哪怕是见最亲近的人也不能单独一人!”
殷承祉垂着头把玩着那日崔三刺杀他的匕首,什么也没说。
“四殿下?”
殷承祉抬起头,“知道了。”摆摆手让他下去,然后扬手,将短刀狠狠地插在了书案上,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没有任何意义!
没有!
锦东往京城的请安折子还是送了出去,便在折子送出去之后的第二日,京城传来消息,皇帝下旨立安贵妃为后。
腊月初一行皇后册封礼。
从崔皇后殿堂前自尽到后来以妃礼下葬,立安贵妃为皇后的呼声便开始有了,随后半年越演越烈。
有朝臣反对,因为安贵妃没有子嗣。
然而,就在一个月前,德贵妃病逝,临终之前将所出的六皇子托付给了安贵妃后,安贵妃的这个为人诟病之处也没了。
皇帝下旨命安贵妃抚养六皇子,随后,下了册封安贵妃为皇后的圣旨。
腊月初一,皇城一片喜气洋洋,皇宫红绸高挂,庄严隆重的册封典礼在前朝正殿举行,皇帝亲下丹陛将安皇后迎上高台,并肩坐在了皇帝的宝座之上。
满朝皆惊。
当即便有御史进谏言,可全都被皇帝强势压下,扬言他就是要与皇后共享天下,谁若轻慢皇后便是藐视君威。
安氏,成了天下女子至尊,能与皇帝比肩的天下至尊。
而这,不过是开始罢了。
金碧辉煌的皇后宫中,身着皇后朝服的安皇后站在琉璃镜前,露出了野心勃勃的笑容,这才只是开始,仅仅只是开始。
“很好笑吗?”安静的殿内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冷冷淡淡,杀机四伏。
安皇后笑容一僵,旋即便是惊恐,厚重的朝服让她的行动受制,不过一个转身便花费了数息时间,而当转身看来,一把锋芒毕露的长剑便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你可以喊人来。”冯殃说道,“我不介意大开杀戒。”
安皇后宽袖下的手死死握着,惊恐在年轻貌美的脸庞上凝固,瞳眸中倒映着眼前之人的脸,一张她这辈子下辈子都忘不了的脸!
是她!
真的是她!
她竟然就这样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她没有开口,浑身僵着不动,在旁人的眼里便是吓倒了。
冯殃对她的反应也并不惊讶,一个能从私奔走到今日皇后宝座的女人,岂会是轻易就能吓到的?“皇后娘娘果然国色天香,不过,也尚未到能魅惑君王之昏庸的地步,能够坐上皇后宝座,必定聪慧过人,所以,我的话就不说第二遍了。”锋芒压近了三分,猩红的血从剑锋渗出,“再动殷承祉一根头发,这颗国色天香的脑袋就别放在上头了!”
安皇后眼瞳紧缩,似乎被激怒了般,两簇幽火在眼底慢慢燃烧起来。
“听清楚了吗?”冯殃杀意重了两分,威压慑人。
安皇后僵硬地颔了颔首,不知是怒极了还是真被震慑到了,没有说一个字。
冯殃收敛威压,“很好。”便收剑转身离去。
“等一下!”安皇后猛然转身喝道,“你就不怕我阳奉阴违?”
冯殃顿住脚步侧身看了过去,“你不敢。”
不轻不重的三个字。
那眼神便是在看蝼蚁。
不敢。
不敢
安皇后拳头中的指甲渗入了掌心,颈脖因为极度的僵持而渗出更多的血,“是”咬牙切齿,“我不敢!”
冯殃微微皱眉,不过也没多想转身离开。
她的确不怕她阳奉阴违。
聪明人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告诉那个男人,他也一样!”
安皇后神色再也绷不住,踉跄地冲出了两步,而也仅仅只是两步,她知道?她认出了?不!她没有!没有!
“冯殃!”
几乎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两个字。
“冯殃!”
与厉喝同时响起的还有重物落地、瓷片破灭的声响,整座宫殿像是被重重地震了一下般,一股无形的气流在安皇后周边流窜,随后扩散出去,四周的物品像是得到了召唤似得,漂浮到了空中,随即嘣地化为了尘土。
“冯殃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一块被火焚烧过的木板停留在了空中,上面写着叶扬之墓、妻冯殃立八个字。
“果然是你是你”
火苗重新缠绕上了木板,忽地睁大,将木板熊熊烧成了灰烬。
安皇后瞳孔暗红,国色天香的脸可怕瘆人。
她居然认不出她来!
竟然认不出她来!
是啊!
在她的眼里,她算什么?!
女娲基地那么多孩子,能入她眼的又有几个?
她算什么?!
可她就算再渺小再卑微也有资格活下去!她那么努力地好好活着!那么努力地想要得到她的认可!可是她
她毁了基地!
她竟然毁了基地!
她凭什么?!
冯殃你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