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承祉并没有离开闾州城,而是去了州府衙门,先是见了朱茂,了解了离开这段时间闾州乃至整个锦东的政务,尤其是秋收这等关系到百姓生死的大事,这几年老天还算是眷顾闾州,屠戮之后的闾州风调雨顺,今年的秋收收成比往年的都要好,只不过今年的雪下的比往年的早,而且天气也比往年冷许多,朱茂担心会发生雪灾,便也做了一番准备,一旦发生雪灾当即采取措施。
当然,这只能在闾州能够确保实现。
虽说之前他也接触过其余两州的政务,但名正言不顺的,不好过多干涉,如今的局面又是如此复杂,就更加不敢胡乱掺和了。
新帝玩的这一手,简直是要将锦东好不容易才有的大好局面全都摧毁。
好在现在殿下回来了。
只要殿下稳得住,还是有希望的。
“殿下,陛下的旨意是让崔怀大人总揽锦东三州政务,下官是否要去向崔大人汇报?”
殷承祉听了之后笑了,“朱大人还真的问的够直接的。”
“下官愚钝,自然是要先请示殿下。”朱茂也笑道。
殷承祉收起了笑容,“既然陛下有旨意,自然是按照陛下的旨意去办了,该如何做便如何做吧。”
“是。”朱茂应的很爽快,可心里也是有苦难言,先头有一个皇子压着也便算了,现在又多了一个上峰,还是个可能会和燕王别苗头的上峰,怎么也不是件好事,只是事已至此还能如何?希望崔大公子脑子也清醒些吧,别上了新帝的当了。
“我知你心里顾忌什么。”殷承祉也不怕将话说白了,“我与崔家并无嫌隙,往后共事亦会以锦东为重,朱大人只要时刻谨记为百姓谋福即可,其他的无需多想,我”他顿了顿,换了自称,“本王必定不会亏待大人。”
这话算是给了朱茂定心丸了,“下官谨遵殿下之命。”
殷承祉留下来除了了解离开这段时间的情况之外,也是为了等叶晨曦那边的回应,既然说了出口,怎么也得尽力的,按照行程,师父他们应该已经到了,他派去的人稍后也会到。
只是不知叶晨曦如今的状况如何了。
叶晨曦很不好。
十分十分的不好。
她有太多的疑问需要得到解答,可不管是在京城还是回到了太白山,都没有人能够解答她,她甚至见不到她想要见到的人!
太白山上的家早已经没了,几年之后,废墟中甚至长出了草,如今被皑皑白雪覆盖住,再也没有往日生活的气息了。
不过短短几年。
还有
她父亲的墓碑不见了!
不见了!
那块她亲手刻下了的墓碑,不见了!
叶晨曦甚至花了一些时间才确定当日埋葬父亲骨灰的所在地,没了墓碑,数年雨水轮回,她几乎找不到位置!
那一刻,她想杀了毁了墓碑的人。
后便是想杀了自己!
母亲不是那个安氏,那个狠毒的女人不是她母亲,殷承祉是这么告诉她的,所有人都是这么告诉她!
那不是她的母亲啊!
可她却恨了她那么多年,甚至连父亲的墓碑上都没有留她的位置,她甚至求别的女人来折辱她!
她恨不得杀了自己!
可是不能啊。
她有什么资格死?
她还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还不知道真相是什么样的,她如何能死?若是这么死了,将来见到了父亲如何向他交代?如何能面对他他们?
母亲娘你也不在了,是吗?
是吗?
其实她都知道的,都猜到了的。
哪怕没有任何人告诉她,她也能猜到!
那个女人取而代之,娘如何还会在?
可是可没有人告诉她啊,没有人告诉她娘真的不在了,便还是有希望的,便还是有希望的对吧?
“爹爹晨儿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晨儿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晨儿找不到娘找不到爹晨儿都做了什么啊?都做了什么啊爹娘你们都在哪里?你们在哪里?你们为什么不要晨儿了你们为什么都不要晨儿了”
她等啊等,若不是带她回来的人说,冯殃会来见她,她会告诉所有她想知道的事情,她怕真的撑不下去了。
阿三也担心她撑不下去,冯姑娘将这小姑娘交给他带回来,特意嘱咐过一定要照顾妥当,可见这小姑娘是何等重要了,可不说一路上那要死不活连话也不多说一个字的模样,就说到了这里那发疯的样子现在他都心有余悸。
叶扬大夫的女儿吗?
他听说过叶扬叶大夫,当年是军中最厉害的军医,好些个军中的兄弟都是因为他才活下来的。
那是个很厉害的大夫。
后来
据说病逝了。
而眼前这位是他唯一的女儿。
阿三自然看出当年所谓的病逝另有隐情了,不过他不是八卦心旺盛的十五,所以就算看出什么亦什么都没表露出来,但是便是看在当年叶大夫对兄弟们的恩情,他也得照顾好他唯一的血脉。
只是这叶姑娘脑子真的似乎有些问题,这大雪封山的这里又是一片废墟,若不是先前在太白山中训练时日长了,恐怕连他们这些大男人都待不住,可她呢?怎么也不肯离开,劝她离开的话语重些,小姑娘的眼神就跟要吃人似得,好像他们要带她去见阎王爷。
即便在这里安营扎寨,可到底条件简陋,他们这些大男人倒是没什么,可这么一个小姑娘,真担心冯姑娘还没到,便先倒下来了。
幸好,他们所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
冯姑娘来了,叶小姑娘看起来气色很不好但到底没倒下去。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叶晨曦一见到人便疯了般冲过去,苍白消瘦的脸庞狰狞的可怕,双手死死地抓住冯殃,歇斯底里地问着。
冯殃原以为她是知道了什么,可转念一想,从殷承祉将人送来到现在,她不可能有机会接触到知情的人,崔怀也不太可能多事将真相告知她,再者,若她知道了,以这丫头的性子怕不是质问,而是和她爹当年一样直接扎她一刀了,“是我什么?”
“我爹的墓碑!不见了不见了!是不是你”
冯殃了然了,视线越过了小姑娘狰狞的脸,看向那一处突出来的土堆,便是没有墓碑但也不难发现,因为周围便只有那里是最齐整的,“墓碑?”她想起了那刻有她名字的墓碑,“不见了?”虽说过去了几年,且又是木板所制,但便是拂袖了也总不至于一点痕迹都没有,“怎会不见了?”
“不是你?不是你”叶晨曦又开始呢喃。
冯殃摇头,“不是。”但谁会做这样的事情,想想怕也只有那么一个了,安皇后不是真正的叶扬的妻子,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唯一会做这等事情的便只有那个声称自己叫连辛的所谓同族了。
不,或许还有另一个。
安皇后。
所以她方才发现她的身份?
因为这墓碑?
不是连辛告知的,而是这墓碑?
的确有这个可能。
女娲基地里有很多人,她记住的不多,但估计没有人会不知道冯殃这个名字。
“是爹是爹”叶晨曦的脸色更难看了,“爹怪我爹在生气爹他他”越说越颤抖,脸色越发的白。
冯殃皱眉,“叶晨曦,你爹最在乎的人就是你了。”
“可我做了什么?我都做了什么?!我竟然相信我爹那么爱的娘是一个贪恋富贵抛夫弃女的,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我”
“你爹一样不知。”冯殃打断了她的话,“晨儿,你爹和你一样,并不知晓那人不是你母亲。”
叶晨曦双目圆瞠,似乎难以置信,“不爹他知道的他知道的他若是不知情如何会不去找那个女人?他那么爱娘,那么想娘,这么多年来,他时时刻刻都在思念着娘,若不知那女人是假的,怎么会一直守在这里?他早应该早应该”可是这样吗?是吗?
不用别人击破她的自欺欺人,她自己便已然说不下去了。
这么多年来,爹若是知道那个女人是假的,为何不去找真正的娘?为何?哪怕哪怕娘已经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你告诉我为什么?爹那么爱娘爹怎么会不知道?爹怎么会”
因为不知道,所以十几年来过的痛不欲生,因为不知道,明知死亡即将来临,却始终无动于衷!
她没有忘记的,那一夜那些人出现的时候,爹并没有拼命反抗,他只是求他们不要伤害她,只是
他以为是娘要杀他,所以,心甘情愿去死!
他只是担心自己受伤害而已!
他从来便没有担心过自己的生死,因为那是娘要他走的路!
“我爹我爹是不是是不是知道自己活不下去”小姑娘赤红着眼眶盯着冯殃,“是不是?”
所以那段时间爹的情绪才会那般不好!
“他以为是娘要杀他,所以,甘愿去死的对不对?!”
冯殃看着她,心生不忍但却还是点了点头,“是。”
“啊”叶晨曦松开了她,浑身颤抖地朝着她嘶吼,声嘶力竭地嘶吼,像是陷入疯狂的野兽般,除了嘶吼之外再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阿三在旁边看的有些心惊胆战,悄悄防备起来,生怕她下一刻便拔出一把刀来刺向冯姑娘,不是他没有同情心,而是这小姑娘此时此刻已经不能用伤心难过来形容了,便像是被逼进了绝境中的困兽似得,失去了理智了。
冯殃朝着她伸出了手。
叶晨曦猛然后退,像是那手是什么可怕的事物般。
“你爹在看着呢。”冯殃放轻了声音,“叶晨曦,你爹不会想看到你这样子的。”
叶晨曦没有再尖叫了,可那模样却比方才更加的让人心酸,她发颤着,喘息着像是在承受着远比她能承受的巨大痛苦,仿佛下一刻便要崩溃瓦解,可她又不能这样,哪怕恨不得解脱,求之不得地想要彻底解脱。
“想知道为何你爹会发现不了吗?”冯殃继续说道。
叶晨曦没有说话,仍是那副样子看着她。
冯殃起步往叶扬的墓走了过去,除了被打理的齐整之外,还有香烛燃烧的痕迹,可见叶晨曦虽然失控,但仍有牵挂,“当年你父母抛下一切私奔来到了这里,一无所有只靠着你爹行医生活,你爹的医术不错,日子过得倒也算是宽裕。”她娓娓道来,虽说没有亲眼见过,但按照逻辑来说,过程也该是如此,“后来你娘有了孩子,太白山上清苦,你爹许是为了让你们母女往后能过上更好的日子,下山行医的时间便更多了,虽说将你娘一个人留在山上并不安全,可寻常人的生活本就不容易,更不要说你们父母这般情况。”
叶晨曦似乎被声音中的温和感染,整个人都平缓了一些,她转过身迈开了脚,朝着她走了过来。
冯殃蹲在墓前,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那一日应该天气不错,所以你娘出了门,或许是想散散步,又或许是想采摘一些野菜野果之类的,反正就是出门了,然后遇上了一个人。”
叶晨曦双眼冒出了疯狂的光芒。
“那是一个女人,应该受了点伤。”冯殃继续说道,“当然,最让你娘吃惊的还是那个女人有一张与她长得极为相似的面容。”安皇后有能控制人精神的异能,但不可能将所有人都控制住,修改所有人对安氏嫡女容貌的认识,所以,只可能是她与叶扬的妻子相貌极为相似,“遇上那女人的地方应该离你家不愿,然后,你娘将她带回了家。”
“她是谁”叶晨曦终于说出了话来。
冯殃看了看她,“是你父母的劫吧。”
“我问她”叶晨曦扑了过去。
“冯姑娘!”阿三大惊,便要上前阻拦,当然,他是多余的,因为冯殃只是一句话便让想杀人的叶晨曦小姑娘僵住了。
“你要在你父亲墓前发疯吗?”
叶晨曦僵住了,狰狞的神色也僵住了,数息之后整个人噗通跪倒在地上,坟墓周边已经被清理的不染一片雪花,可寒冬下的泥地仍旧是冰冷骨刺,更是坚硬的可以磕破人的头,可这些,对于小姑娘来说似乎都完全没有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