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万物皆有始有终,哪怕是一草一木,皆是如此,甚至是这个时空,这片大地,都会有终了的时候。
而她的终了又在哪里?
又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一个终了的时刻?
冯殃有些后悔当日放走了那个连辛,若是真的如他所说的,回到了来处,是不是就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好几年过去了,那人就像是消失了般,再也没有出现过!
以他过往的行事作风不可能轻易放过她的,可多年未曾出现……是在暗地里筹划着什么,还是……
伤重未愈?
她当日几乎将他的脑袋砍下来了,即便是自己也从未受过这么重的伤,哪怕当年被人当长生不老药的时候也未曾受过。
他们……也会伤重难愈吗?
那会不会也能死?
“主……主人……”圆球有些不敢冒头,但它清除地检测到了主人情绪出了问题了,“你不要听那人胡说八道,他就是……”
“说出了我一直不去面对的事实罢了!”冯殃冷笑,手里的茶盏倏然间迸裂,瓷片扎在了掌心,刺出了艳红的鲜血。
“主人!”
冯殃扬手扔了手里的破杯,拿起了桌上的锦布抹去了掌心的碎渣与血迹,又是完好无损,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小破球儿。”
圆球哆嗦了一下,“主……主人……”
“你说我越活越像是人了。”冯殃朝它展开了手掌,笑着说道:“可你看,只是需要这么轻轻一握,便能击破了这个美梦。”
“美……美梦?”主人……主人就这么想当一个人吗?
冯殃嗤笑,“什么美梦?梦那是人才有的东西,我怎么会有?”
“主人……”圆球告诉运转着,但一时间也分析不出来主人此时的心境,“但娃娃是个好的啊!娃娃知道主人的秘密!娃娃不怕也不贪心还很孝顺!主人,有娃娃就行了,你还有娃娃啊!”
“等他七老八十了见了我还能像现在这样子再说吧!”冯殃拂袖起身往外面走去,“别跟来,自己玩去吧!”
她已经很久没有走出这座燕王府了,若不是上回张华亲自来找,这很久的时长会更长,并未觉得受困或者不自由什么,没有尽头地活着,便是游走天下,想往哪里便往哪里,不也只是被困的地方大些罢了。
有何好出去的?
自由?
寻常人的自由是行动自由,而她的自由……
呵!
一个连自己生死都做不了主的,有什么资格谈自由?!
大年初二的街上热闹起来了,各家各户忙着去拜年的,趁着年节大赚一笔的……一片繁华景象。
每一个人都在很认真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似得。
认真地过自己的小日子。
平静、安宁、幸福。
而这一切,哪怕她就在这里,就在这其中,亦与她完全无关。
为何那么惯着殷承祉那孩子?
因为他让她觉得,她就在其中。
他的喜怒哀乐,都与她有关。
“姐姐,姐姐,过年好!”脚下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冯殃低头一看,是一个穿的红彤彤很喜庆扎着两把头的小姑娘,笑着伸出了胖乎乎的手。
她有些发愣。
“拜年啦!”小姑娘嘻嘻哈哈的,又鞠躬了一下,继续摊开了手板。
冯殃忽然明了,笑道:“讨红包啊。”
“恩恩!”小姑娘一脸期待。
冯殃伸手在怀里摸索了一番,没找到东西,红包这东西这些年都准备着,但也只有一封,给殷承祉的,眼下自然没有了,至于其他的……她脱下了手里的玉镯,“没红包,用这个代替如何?”
“啊?”小姑娘一脸失落,那殷承祉献宝似得送到她面前,明知道她可能不喜欢而且向来不带这些麻烦的东西,也还是一脸渴求地请他收下的玉镯,在她的手里比不上只装着或许只有几文钱的封包。
“七七,你在做什么?”远处孩子的母亲发现了,急忙过来,看到了女儿手里的玉镯,脸色大变,连忙拿了过去送回去,“这位贵人,小孩子不懂事,莫见怪啊,请收回……”
“留着吧。”冯殃打断了她的话,抬手摸摸小姑娘的脑袋,笑道:“姐姐给你的过年礼物。”
“啊?”孩子母亲错愕,连忙婉拒,“不成不成!这太贵重了!我们哪里可以……”
“收下吧。”冯殃说完,便转身离去。
孩子的母亲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许久之后方才抱起了女儿,看着那成色极好哪怕从未见过好东西也看得出来很贵重,这……这就给她们了?“哎呀,你这丫头啃什么啃?这玉镯不能吃……”
“呜呜呜,红包……红包……”
“好了好了……”
母女的声音最后也消散在了寒风中。
周遭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寂静的宛如一切都是虚假的。
又或许,虚假的是她才是。
“呵!”
良久之后,冯殃突然自嘲地冷笑出声,将那些可笑的近乎矫情自虐的想法全部粉碎,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都活了多少年了?竟然还跟个受不得委屈的孩子似的!
可笑!
不就是死不了吗?
不就是得一直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吗?
活便是了!
有何好自怨自艾的?!
冯殃停下了脚步,转过身便要往回走,而第一个冲入眼帘的便是殷承祉焦急奔跑而来的身影。
“师父!”
焦急和担忧,与找到人之后的狂喜和安心交织在了脸上。
“师父!”
冯殃愣了愣,“怎么……”话尚未说完,便整个人都被抱住了。
“师父!师父!”殷承祉声音中的慌张依然还在,似乎慌张的有些语无伦次了,双手像是要长在她身上似得。
冯殃皱眉,“怎么了?”
“你不能走!”殷承祉急切地说道,“你不能走!你答应过我会一直陪着我的!你答应过的!师父你不能走!”
“我走什么?”冯殃问道,旋即便明白过来,抬手想将人扯开,可却是让他更加的不安,双手抱得更紧,“松手!”
“不,小球说你要走……”
“小破球的话你也信?”冯殃叹了口气。
殷承祉一愣。
“松手。”冯殃轻斥道,“我没有要走。”
殷承祉松开了手,改为抓着她双臂,不确信地再次问道:“真的?”
“小破球的话你也信,脑袋都装什么了?”冯殃抬手拍了一下他的头,见他急的眼眶都红了,又叹气道,“都多大了?”
“师父真的不会走?”殷承祉还是不确信。
冯殃说道:“我走去哪里?”
“小球说……”
“说什么呢?”
殷承祉看着她板起的脸,像孩子面对大人的责怪之时般,有些怯怯但又执拗的坚持自己,“小球说你要走了不要我们了,它说你谁都不想要了!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
殷承祉有些说不下去了,双手也不禁放了开来,“师父……我……”连话都说不下去,满脸羞愧地低下了头,小球还说了什么?都是胡说八道的话,根本就不可能的话,师父好端端的怎么就要走了?就算生气了心情不好了,责骂他一顿便是了,走什么走?怎么会突然就走了?还有,师父好端端的怎么生气了?他离开的时候师父明明心情很好的,还说答应了他办元宵宴席这事,哪里像是要走的样子?“小球胡说八道,我去找它算账!”说完,便气冲冲地转身去了,不过还没踏出一步便又转过身,明明已经意识到了自己被欺骗了抓弄了,可还是不敢就这么走了,“徒儿先护送师父回去!”
冯殃:“……”
殷承祉也不管自己现在到底有多么的别扭任性孩子气完全失了燕王该有的风范简直就是让身边的人笑话给师父丢人了,执着地要亲自护送师父回去,确保师父安全,这才去找人,不,找球算账。
冯殃觉得自己若是再多说一个字,这傻孩子可以哭给她看了,“走走走。”
有这么离不开她吗?
殷承祉亦步亦趋地将人送回去,然后陪在身边斟茶倒水瞎忙活,直至冯殃受不了了赶人,这才走出屋子,不过也没离开,在院子里面把圆球给唬出来了,“小破球你敢骗我!你骗我什么不好竟然骗我师父要走?你就算要报仇要抓弄我也不用……”
“谁骗你谁抓弄你了!”圆球叫嚣,“你脑子到底怎么长的?我没事抓弄你做什么?我要报仇直接开打就是了搞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做什么?本球大人是谁?我可是……”
“你说师父要走!”
“主人上一次情绪波动如此厉害的时候就是谁也不要的!”圆球恼火不已,“我没说主人把所有人炸成了烟那是怕吓着你!”
殷承祉气的胀红的脸一下子转白了。
“看看!”圆球气的不行,“一句话就把你吓成这样子了,还能真的跟你说主人先前是如何把所有人……行了行了,你别在白着脸了,给主人瞧见了还以为我怎么着你了!”
“师父……”殷承祉咬着牙,“真的会走?”
“走什么?”圆球哼哼道,“主人把你当心尖尖的宠着,走去哪里?就算要走也估计也会带上你,再不是也会把你也炸成烟!哼!主人的心偏的没边了,也不知道阿玖前主人怎么就给我加载了主人冷血无情谁也不在乎的设定!主人这分明就是……”
“真的不会丢下我?!”殷承祉伸手抓住了它。
圆球很不情愿,“我会修改设定,主人不要我也不会不要你!”
殷承祉紧绷的身躯才慢慢地松弛下来。
“臭娃娃,你是不是跟主人告状了?!你太没义气了!就算我计算失误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可我是一心向着你的!我第一时间就通知你让你来你却在主人面前踩我一脚,臭娃娃你良心哪里去了?你狼心狗肺!你简直就是……”
殷承祉慢慢地坐了下来,石阶的冰冷很快便透过了厚厚的衣物窜入躯体之中,冰冷刺骨,
“小球,为何你认为师父会走?”
圆球一怔。
“师父……”殷承祉想起了那些他一直以来其实都心中有数但却从来没有深思过更不敢宣之于口的事情,“你们……你们到底从哪里来?为何会来到这里?是不是……真的会走?为什么要走?这里不好吗?我不好吗?”
圆球检测到了他悲伤的情绪,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你别哭啊……”
“我没哭。”殷承祉说道。
圆球又道:“就快了。”
殷承祉握紧了它,“不会哭,师父不喜欢我哭。”
“主人当然不喜欢了,都多大了还哭,丢不丢人……”
“小球,你们……”殷承祉打断了它又要漫无边际的话,“真的会走吗?”
“我不是说了我计算失误了吗?走什么走?主人就是偏心你了,就是宠你宠到了心坎里了,你就是比我厉害行了吧?”
“你为何会觉得师父……”
“我不都说了……”
“你们从哪里来?”殷承祉又问道,若是阻止不了,至少他可以知道去哪里找!太白山吗?不!“当年……你们是凭空出现的!和那个白光男一样!圆球,你们是不是也会像来时一样,突然间就在白光中消失了?”
“消失什么?主人和我才和那个白光男不一样了!那个白光男凭什么跟我主人相提并论?”
“那日你们……”
“那是个意外!”圆球哼哼道,“主人也没想到会到这里的,当时主人是一心也想把自己炸成烟!可主人是谁啊?区区一场爆炸哪里就能让主人死?”
“师父想死?”
圆球发出了一声长叹,“当然想了,主人一直想像人一样生老病死,可谁让主人厉害!这世上根本没有任何人任何力量能让主人死!”
殷承祉又问:“师父为何想死?”
“这还用说?活的太久了腻了呗!”圆球继续说,“估计连阿玖前主人都不知道主人到底到底活了多久了,活的都腻的不行了!你们人啊,都想着长生不老,可谁又知道长生不老的痛苦?不老不死,所有人都跟自己没关系,对了,还要被人害!主人也是运气不好,碰上的全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那些人不知道主人的秘密还好,知道了都当主人是唐僧肉吃了就也能长生不老,阿玖前主人还说主人建立女娲基地之前就被害的很惨,就是一个和你一样被主人捡起来养的男娃娃,知道了主人的秘密之后就把主人关起来要放主人的血把主人当成仙丹!”
圆球大人继续说,都没注意到殷承祉脸色的可怕,“当然了,最后没得逞还被主人给狠狠收拾了,不过后来主人就不养男娃娃了,还躲在深山老林好几十年,直到遇上了那个男人,这倒是个有良心的,知道了主人的秘密也没害主人,还陪着主人一起创立了女娲基地,让主人有了新目标不再那么无聊,后来病的要死了,也没让主人救,说人都要死的,主人就是因为这个人才会想当人的……”
“谁?”殷承祉忽然打断道。
圆球一愣,“什么?”
“那个男人……”殷承祉脑海中浮现了有些过往的场景,“是谁?是那个白光男提到过的人吗?就是那个白光男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假扮的那个人?”
“嗯嗯。”圆球点头,说开了也就没觉得有什么不能说了,“就是那张脸!我虽然没见过,但阿玖前主人给我输入的信息里有他的记载,主人啊,是真的很喜欢这个人的,可惜最后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不让主人救!”
“我知道。”殷承祉低声说道。
圆球诧异,“你知道?”
“也是因为他,当年师父才会救我吧?”殷承祉喃喃说道,似在问话,又似在自言自语,
“是那个人让师父知道这世上尚有知晓她秘密也不会伤害她的人……”
“主人捡起你的时候压根儿不知道你是男的好不好?”圆球却不觉得,“要早知道你是男的,主人十有八九不会捡,那个人还没死的时候,主人都没养男娃娃,死了之后怎么会为了他养呢?你啊,就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主人就是觉得不捡都捡了,丢了的话就太浪费了,而且要是把你丢了你可就死定了,主人那么心地善良……”
“你说师父冷血无情铁石心肠的!”殷承祉道。
圆球沉默了数息,随即窜出了他的掌心,砸向了他的脑门,“我说了又怎么样?你又要想主人告状吗?!”
“没有。”殷承祉面无表情地道。
圆球又道:“那你……”
“所以,师父不是因为那个人才留下我甚至收我为徒的对不对?”殷承祉又道。
圆球哼哼,“才不是了!就是那么凑巧而已!主人养的女娃娃都被炸成烟了,又一时半会找不到其他的娃娃,就碰到了你,还长得那么像女娃娃,又不捡都捡了,才会留下你的!至于收你为徒,还不是你自己死皮赖脸的要拜师?!你还要意思提!”
殷承祉慢慢地舒了口气,嘴角慢慢地扬起来,“当然不是了。”
不是就好!
不是就好!
至于那些什么炸成烟什么女娃娃什么那个男人全都不重要了!
他们全都不在了!
现在在师父身边的人是他!只有他!
这就够了!
“师父不会走的,对不对?”
“哼!你就得意吧!”
殷承祉嘴边的笑容更大了,“那就好。”然后站起身来起步离开。
“喂,你去哪里!”圆球急忙喊道。
“去总督府,筹办元宵宴席的事情!”殷承祉连头也没回,他现在只想办好元宵宴席,只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师父是他的!只是他的!
“喂,你急什么急?”圆球一时半会没能跟上他的转变,明明前一刻还要死不活的怎么一下子就什么事情都没了?什么人啊,臭娃娃有点良心好不好?他不是应该再详细认真地问清楚主人之前都受了什么样的苦,为何突然间心情不好?它也还没说他这个臭娃娃跟那个死了的男人一样都是个有良心的,更没警告他要一直有良心下去呢!真是的!还有!他就这么走了要是主人要跟它秋后算账怎么办?“喂,你等等我——”
臭娃娃你得有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