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承祉就真的一直跪在了那里,跪的圆球都看不下去了,骂也骂过,打也打过,问更是问不出个什么了,最后真拿他没法子了,只得去找主人求救了。
这回它是真的完全没有告状的意思,“……主人主人,这娃娃是真的傻了啊……”它怎么分析都分析不出他到底为什么突然间这样了!
“他要跪就跪吧。”冯殃回道,顿了顿,又回了一句,“你盯紧些,还有,不许再骂,更不不许打!”
圆球:“……”
怎么最后跟作妖的是自己似得。
主人啊!
“是的主人,小球一定会紧盯了,绝对不会让他除了跪之外再胡作非为了!”保证完,最后还是没忍住,“主人,娃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想知道自己撬开他的嘴。”冯殃不轻不重地说。
圆球哪里有这个本事啊,它要是能撬老撬了,一边嘟囔着臭娃娃没良心一边赶紧回去盯人了。
殷承祉一直跪着,跟认死理似得一直跪,跪着也就算了,还不吃不喝,虽说堂堂燕王殿下跪着是不能让下人进来看到的,但饭菜可以送到院子外面啊,圆球特意花了心思弄进来给他吃,可却动都没动。
不吃不喝?
这还了得?
圆球只得又去找主人了,然后又得到了一个他爱怎么着就怎么着的答复,难道主人也生气了?可不像啊,它也没接收到主人生气的情绪,主人就真的不管了?
冯殃是不管,因为一个人一两天不吃不喝完全没问题,更别说是一个年轻力壮的,至于殷承祉能跪多久,也无需担心,过两日便是崔怀大婚的日子了。
他回来不就是为了参加婚礼的?
圆球很快便得到了主人的提醒,虽然再跪一天也不碍事,可娃娃是自家养的啊,它着急啊,跟自己生的一样,哎,这小没良心的什么时候才能懂事点?“过两天就是崔怀的婚礼了,你再跪下去到时候是要白着一张脸去人家婚礼上丢人现眼吗?”
殷承祉终于有了反应了,抬头睨了他一下,声音虽然沙哑但还算是有精神,“小球你越来越啰嗦了。”
“你——”圆球气的当场就暴涨了一倍。
殷承祉敛了敛神色,望向了屋子的前方,喃喃自语似得,“小球,师父有说什么吗?”
“说让你去死!”圆球气的口不择言。
殷承祉撇了撇嘴,“师父才不会了。”
“怎么不会?主人不管你了!主人最讨厌娃娃作妖的,尤其是无缘无故作妖的!还有恃宠而骄的!讨厌死了!”
“可我喜欢师父啊。”殷承祉垂下了头,轻轻地轻轻的说着。
圆球正在气头上,半点也没觉察出此时此刻臭娃娃的不对劲,“喜欢又怎么样?主人就是讨厌你了,讨厌死了!主人让我盯着你让你自生自灭,什么都不用管!你死定了!看你还作不作死……”
殷承祉忽然间悲从中来,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挖开了般,鲜血淋淋,“是该讨厌的……是该讨厌的……怎么能……怎么能这样……”
他怎么能?!
那是师父啊!
他忽然踉跄地站起了身来,往外走去。
“喂!”圆球连忙追了上去,“你又要作什么妖?我告诉你你要是再得寸进尺的话,主人一定会……”
殷承祉什么也没听到一个劲地往目的地走去,越走越快,最后甚至跑了起来了,像是一只离弦的箭,不到目的地便不会停下来。
呼呼呼。
沉重急促的呼吸声在耳边响着,伴随着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构成了如今他的世界里唯一的声音。
明明不长的一段距离,却像是走了很漫长的路。
终于,终于见到了。
“师父!”
他却是顿住了脚步,不敢靠近分毫。
冯殃抬头看着他,眉间微微皱着,神色平静,并无不悦,见他久久不说话便那般白着脸站着,不由得又叹了口气,“想说了?”
殷承祉脑中像是有一道闪电闪过,哪怕应当制止的,可本能比意识更快,他摇了头,坚定决绝的。
不,不能说,绝对不能说!
他迈开了脚步,一步一步地靠近她,最后,双膝跪倒在了她的脚下,“师父……”他俯身磕头,距离近的几乎觉得自己浑身都笼罩住了她的气息……“徒儿知错了……”
冯殃还是只能叹气,孩子长大了有了不能跟长辈说的事情了,身为长辈能如何?除了宽容地由着他,似乎也没有更好的法子,“那就改了便是,改了就好了。”
改了就好了。
殷承祉抬头看着她,满心的怆然,可是,他不想改,不想改啊……他可以吗?可以不改吗?“师父……”
冯殃抬手抚摸着他的头。
殷承祉浑身一僵,但也就是那么一瞬间,很快便像是找回了熟悉的亲昵,甚至于开始贪婪地渴求这份亲昵,他看着她,问道:“师父,可以不改吗?”
冯殃一愣。
“可以吗?”他的眼眶红了。
冯殃忽然用力地在他的头上拍了下,“你说呢?”
“可以的!”殷承祉坚定道,眼中迸出了从未有过的光芒,“可以的!我可以的!”怎么就不可以了?怎么就不可以了?他怎么就不可以了?他……他——心中的悲怆骤然更烈了,羞愧如同狂风暴雨来席卷而来。
真的可以吗?
如此大逆不道?
“那不就成了?还折腾什么?”冯殃抬手又拍了几下,“都多大了?遇上点事就折腾自己!”
“师父……”
“好了!”冯殃无奈地道,“既然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那便做就是了,何须这般折腾自己?起来!”
殷承祉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这一站起来,便成了他俯视着她了。
“你既然知道想要如何了,我也便不再问了,不过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你若还闹的话为师就真的生气了。”冯殃耐着性子,继续说道:“回去把自己收拾好,你回来是参加人家婚礼的,一脸丧气的,是嫌外面传你们不和的闲话还不够多吗?”
“好。”殷承祉低头看着她,应道。
冯殃抬头又瞧了瞧这孩子,还是寻思了一下这孩子闹了这一场到底为了什么?阿三所说的心思又是什么?在军中他是说一不二,在地方哪怕有崔怀这个总督在,但也没人敢不轻视他,蛮族虽一时半会没能灭,但目前形势都还算好,皇帝的心思也昭然若揭,但这两兄弟的感情应该也没到会为了反目而伤心欲绝的地步,“皇帝的事情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走的路,不在一条道上了也未必就会反目成仇。”
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个会让他如此了。
殷承祉一愣,旋即便明白过来了,虽说心中更是难受,但也庆幸有这么一个可以掩饰过去的理由,“嗯。”
这么一应,算是默认了。
冯殃忽然想到了自己为他作势这事,“因为师父为你作势,便觉得师父不满你对皇帝的态度,因而觉得自己错了?”
殷承祉又是一怔,随即忙道:“不是!”说完,怕她不信似得,又再次肯定地道:“我知道师父都是为了我好!”
“我并无让你与皇帝分庭抗争之意。”冯殃说道,“只是既然什么都不做都让人忌惮,还不如先得些好处,你既愿为锦东费尽心血,理应得到相应的回报,我也希望你能记住,你不是锦东的罪人,也从未欠了他们的。”
殷承祉颔首,动容道:“我知道。”
你所做的一切哪怕我一时不明白但知道全都是为了我!
我知道的!
所以我才更加的……更加的……
真的不能吗?!
真的吗?!
“师父,徒儿这就回去收拾自己,绝不会让师父再忧心的!”说完,便转身离开。
冯殃见状,无奈地失笑了。
还是这么风风火火的。
长再大了似乎也还是个孩子。
“真是的。”
“主人主人,真的不管他了吗?”圆球还是觉得这娃娃该管管了,再怎么也得弄清楚莫名其妙闹了这一通到底怎么回事吧?
冯殃睨了它一眼,“要管你自己去管。”
“主人……”
“小球。”冯殃叹了口气,“孩子长大了,不能什么都管。”
圆球有些泄气儿了,“娃娃是我们养的怎么就不能管了……臭娃娃就是没良心!长大了又怎么了?长大了就能什么都不说了吗?啊啊啊……就是知道娃娃长大了每个好东西……”一边唠叨一边还是没忘记要去盯人,“主人,小球还是回去盯着他,免得他又闹什么幺蛾子了……”
冯殃失笑,似乎变得越来越像人的不只是它,连小破球这么个机器都变得越来越有人味了。
那孩子说她救了他。
可他又何尝不是救了她?
……
殷承祉跪了一天一夜不完完全全只是在跪,也不仅仅就只是在愧疚觉得自己真不是东西,他不是孩子了,有些事情他懂得,哪怕让他觉得恐惧觉得大逆不道,即便是如今他也该知道自己应当如何做,可他不是不懂。
他懂的!
懂得!
越是否认,便越是惊惶,如今承认了,明白了,反倒是能平静下来了,能够坦然了,殷承祉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吃喝梳洗然后休息,半点也没让人看出有什么不对劲,哪怕是圆球也觉得他正常了。
只是除了……
“师父……师父……”
圆球浮在了他的床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连睡觉都喊着师父这是有多离不开主人啊,这娃娃真的长大了吗?
……
未来的总督夫人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并不是出自什么名门大户,亦不是和军中将领联姻,更非出自京城的高官闺秀,而是幽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岷山县县令的女儿,岷山县不大,也没什么产出,不能说穷山恶水,但也绝不出彩,而岷山县县令也没什么大多的建树,从履历上来看,虽说是正儿八经科考出来的,祖籍西北,来了锦东十几年了,到现在也还是一个小小的县令,至于他的女儿,那就更是没传出什么值得总督大人看得上的美名了。
怎么就被这么一个小小的县令之女得了总督夫人的宝座呢?
大家都恨不得伸长了脖子往总督府探。
市井也传出了一些传闻,据说是又一次崔大人去岷山县巡视,偶遇了这位县令千金救了一个农户小儿,被她这一份善心感动了。
又有说崔大人微服前往岷山县,偶遇当地的混混调戏民女,本想出手阻止,可却被一位小姑娘抢先了,这位小姑娘便是县令千金,于是总督大人就被县令千金的侠义心肠以及爱护弱小给感动了。
诸如此类的,虽说有些话本色彩,但也都是善意的。
当然也不是没有妒忌恨,觉得这里面一定有猫腻的,不过谁敢散播总督大人和未来夫人的闲话?
再妒忌恨也得忍着,对于未来的总督夫人更是要巴结着,毕竟,崔家还有一位少将军和一位郡主的亲事!
张嫂如母,这两位的亲事自然是要总督夫人操持的。
估计也是因为这样,先前送进去那么多的好男儿都没进郡主的眼,不是男儿不好,而是一个姑娘家如何操持自己的亲事?
于是乎,那些本来已经失望了的人家又开始燃烧起了火热的心,只待总督府有了主母,便立即行动起来,怎么着也得抢到一个!
对了,还有另一位!
听说燕王殿下也要参加婚礼哦。
燕王妃的位置还空着呢!
崔总督都能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县令之女,燕王怎么就不能娶门不当户不对的呢?再说了,这锦东有几家能和燕王门当户对的?
谁都有机会,就看谁能得燕王眼了!
张华也接到了崔怀的请柬,自然而然的也要来参加婚礼了,他在婚礼前一日回到了闾州城,然后直接去了燕王府,没有求见燕王,而是见了冯夫人,还专门挑了燕王不在府中的时候去的。
冯殃自然是见了。
张华直接就跪下了,当日的事情是自己糊涂,好在没造成什么糟糕的后果,殿下呢……虽说对他没有之前那般亲近,但能够有这样的防心对他来说也未必是坏事,这或许是那一时糊涂得来的唯一好处了。
“燕王既然没处置你,那事情就过去了。”冯殃也没兴致秋后算账,“我只是好奇张将军怎么就做了这样的事情?”
“殿下大了,有些事情该懂的。”张华正视着她,“寻常人家男儿十六七便该通人事,殿下归为燕王,快要及冠却依旧懵懂不知,末将又得知殿下对说亲一事颇为抗拒,便一时情急……”
“你觉得他不行?”冯殃皱眉,“还是觉得他不喜欢女人?”
张华愣住了,神色有些……难以言喻,“夫人,我怎么会——”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你着急什么?”冯殃好笑道,“小小年纪的就沉迷女色,你们就放心了?我承认我这个当师父的没尽到责任,为师便为母,这些事情的确是该我来操心,只是,孩子才多大?你们着急什么?将军又是从哪里得知他抗拒说亲了?便不能是愣头青没沾过情爱之事,一下子听到要成亲了不好意思吗?”
张华:“……”
那样子就跟被雷劈了似得。
“他从小就没过过几日安稳日子,身边也没什么同龄的人,所肩负却比同龄人多的多,在男女之情婚姻大事上边难免会有所迟钝。”冯殃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跟人这般讨论自家徒儿的婚姻大事,更没想到居然有人会认为自家徒弟有问题,“张将军,你们关心则乱了!”
张华苦笑,“是啊,关心则乱了!”
他们怎么就认为殿下竟然会对自己的师父有了逾越之情?
怎么会有人对一手养大自己,和亲生母亲没多大差别的恩师生出那样大逆不道的心思来?
是他们自己龌龊罢了!
“但夫人,殿下的婚事是该提上日程了!”他收敛了心神,认真说道,“皇帝分明是忌惮殿下,若被皇帝抢先赐婚,对殿下,对锦东,都不是好事!夫人也不希望将来的燕王妃是皇帝派来的眼线吧?”
冯殃颔首,“我会着手办,只是你们也别再胡来了,那孩子看起来无坚不摧的,可心里有时候……”她叹了口气,正色道:“将军,他很在意你们这些陪着他一路走过来的人。”
“末将知道。”张华动容。
而就在他这话一落,殷承祉就火急火燎地闯进来了,“师父!”
那神色让张华心里又不禁咯噔了一下,真的只是他们想多了吗?
“你怎么会在这里?”殷承祉很快便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了,但咄咄逼人的气势还是没收敛,“将军有什么样的事情需要打扰我师父?”
张华冷静道:“末将是来向冯夫人告罪的。”
“我说了……”
“燕王。”冯殃打断了他的话,“张将军虽有不对,但也是出于善意,便不要再追究了。”
殷承祉听她说出燕王二字的时候脸白了一下,但在见她神色平静,眼神亦平日般温和包容,心方才定下来,“师父,徒儿不会再追究。”顿了顿,又解释道:“徒儿只是担心有人打扰到师父。”
你是怕在我面前丢人吧?
冯殃无奈,孩子终究是孩子,“那你就送送张将军吧。”
“是。”殷承祉领命。
张华也只得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