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族的这场内乱,折损了大半的皇族,凡事参与其中的宗亲,全都株连了全家,看皇帝这手笔,若非株连九族会把自己都给株连了进去,怕是死的人更多了。
大殷皇朝中最尊贵的血脉,在这个冬天里头,是真正的血流成河。
康王府这次倒是没有被牵连进去,可康王被吓的中风了,能不能好都两说,康王世子听从了父亲的命令,关门门户,哪怕是府中的一个下人,都不得随意进出,连采购生活物资也都是一个月才出去一日,连过年的物资都没准备。
皇族死了那么多人,哪个有点良心的还操心过年的事情?
皇帝也假惺惺地下旨简单过呢。
这一场逼宫,连皇族都死了过半,其他人家自然只有更惨而没有最惨了,但凡有一点牵连的,哪怕是与忠郡王有过往来的,全都牵连了进来,一家一家地抄,一家一家地砍头,刽子手的砍头刀都不知道换了多少把了。
这一杀,把整个京城都给杀的冷冷清清,阴气森森的。
当然,被抄家被杀头的,也并非全部都是与忠郡王谋逆有关系的,还有不少是丞相府在排除异己,皇帝将彻查权交给了丞相府之后便没有过问,但凡丞相呈报上来的定罪名单,皇帝全都大笔一挥,无半点质疑。
这番动荡下来,本来已经开始边缘化的丞相府,一跃成了朝廷中话语权最高的权臣了。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丞相成了皇帝最信任的权臣,他的儿孙、族人、门生,哪怕是依附他的那些人,全都鸡犬升天。
永乐皇帝花了五年时间才清理干净的朝廷,一下子又成了某个人的天下了。
这自然也就更让人怀疑,皇帝与丞相府之间的确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譬如说,贤妃肚子里的孩子。
可怀疑又如何了?如今这般状况之下,谁敢多说一个字?
齐王是敢说,可齐王有本事马上打到京城将皇帝拉下马吗?
不能!
齐王不能,锦东的燕王更不能!
所以,想要活命,就闭嘴吧。
就乖乖地俯首称臣,在丞相大人的淫威下讨生活吧!
……
永乐五年的这个除夕,不管是名门权贵,还是寻常的老百姓,都过的并不太好,年节的喜庆要么被战乱,要么被天灾所驱散,京城的雪灾已经造成了上千人冻死,然而,在血淋淋的逼宫时间下,被置之不理,南边入冬之后便一直没有下雨,可想而知明年的春耕条件是何等的糟糕,而锦东的寒潮亦是让许多百姓苦苦熬着。
从寒潮开始,总督府便传了燕王之令,三州在各郡县设立避寒所,供无家可归和家中无法御寒的百姓提供避寒之地。
这对于穷苦的百姓来说自然是好事了,只是,真的要落实且做好的话却是一项十分艰难的事情,从选址到物资,那个环节出了问题都不成,而建好之后的管理,更是一大难事,官府提供避寒之所,哪怕只是一天供给一顿白粥,也还是让许多不需要这份救助的人纷纷涌进了御寒所,真正需要救助的,或许最后还是会冻死街头。
崔怀哪怕本事再大也决计没办法做到十全十美的,只能尽力而为,顶头上司都只能如此了,下边的官员更是难以周全了,还未到新年,冻死的人数仍是在增加,不仅仅是御寒所不足以容纳所有涌来的百姓,更是因为御寒所中物资短缺。
一天一顿白粥是能够勉强维持,可粥稀的都见不到米粒,御寒的衣物缺口更大了,若是锦东未曾封锁,还能从外面采购,可如今失去了外部的供给,单单靠自己,根本无法筹集到这般多的物资,更不要说,宁州之外还有张牙舞爪的西北军了!
所有的物资,一应先供去了军中。
然而哪怕如此,军中也开始出现了物质短缺了。
崔怀这个总督一个多月便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更没吃过一顿温饱饭了,连总督府也削减了一大半的开支,而总督夫人也出面冒着寒潮奔波于宁州幽州和闾州,召集女眷为御寒所捐助物资,这的确有些帮助,然而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如今年节未过便已然如此糟糕了,可想而知年后会是何等境况,哪怕寒潮不过这个年,年后的冬日还是要过的。
锦东不能再锁住自己!
更不能被人封锁住!
因而,就在除夕前的一日,锦东军主动出击,发起了对西北军的第一场进攻,在厮杀与流血中迎来了永乐六年。
这一场打了一天一夜。
鸣金收兵之后,崔钰回到了营帐,下了马没来得及喘口气便问道:“燕王可回来了?受伤没?”
不是他们终于冰释前嫌他这个表弟也终于知道关心表哥了,而是殷承祉就是一个疯子,没上战场的时候看起来虽然阴森森的,但到底还是脑子清楚的,该如何做也都心里有数,排兵布阵没半点的含糊,简直比他这个将门出身的更像是将门出身的,可一上了战场,就跟不要命似得,什么理智什么冷静什么心中有数全都丢九霄云外了,哪里人多往哪里冲,哪里危险往哪里去,简直把自己当死士用!他可是主帅,是燕王,是所有将士的主心骨,虽说这份勇猛和不要命大大激励了将士,可一旦他有个好歹,没了主帅的大军还如何打下去?
崔钰见了一次之后便又急又吓又恼火,尤其他还受了伤,伤的还不轻,他差点就以下犯上让人将他捆了送回闾州城去了!
可就算他再急再发火,人家还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每一次都身先士卒!
“殿下回来了,并未受伤。”
崔钰悬着的心这才定了,抬手抹了把脸上的血水,都不知道是汗还是水了,总之也都带着血就是了。
这一场仗下来,他们虽然没讨到多大的好处,但西北军也是吃了大亏,他们有整个锦东做倚靠,而西北军却是什么都没有。
据说皇帝忙着杀皇族宗亲,清理京城,似乎把西北军给忘了,粮草都是聂荣从西北那边运过来的,本来长途跋涉来攻打锦东,将士们无论在体力还是情绪上都多多少少会有些问题,如今连后续保障都没有,皇帝简直就是想空手套白狼。
所以,他们熬不了多久。
当然,锦东也熬不了多久,哪怕一直在军中,但家里的信也没断过,这股百年一遇的寒潮给锦东带来多大的灾,还是清楚的,连大嫂都出面奔波了,可想而知大哥那边有多困难。
燕王之所以连除夕都不过了,怕也是在赶时间。
大过年的打仗,于锦东的将士们,是在为父母手足亲人争取活命的时间,而对于西北军,却是连个年节都没得过了。
这一场仗,打的也是气势,是心理!
崔钰虽恼恨殷承祉的疯魔,但也不得不佩服他的用兵,难怪当年父亲如此喜欢他!
“殿下,既然聂荣愿意与我们私下接触,殿下为何不接受?!”
崔钰才进了主帅营帐,便听到了刘群山怒声质问,他皱了眉,大步走了上去,“末将见过殿下。”
殷承祉坐在桌案后,浑身上下的冷意不会比外面的寒潮差,面对刘群山的质问,显然也很不高兴,“他派人找上你了?”
“怎么回事?”崔钰例行公事地行了礼,便问道,同时看向刘群山,示意他稍安勿躁,如今的燕王可不像从前那般好说话的,就这副模样简直就是谁敢惹他就宰谁,哪怕不会真的宰了刘群山,可如今将帅闹脾气,只会便宜了别人。
刘群山自然也明白崔钰的意思,狠狠地吸了口气,“聂荣多次派人与我们接洽,希望能面谈。”说完,又咬了咬牙,盯着殷承祉,“可殿下非但没有同意,还将派来的人全杀了!”
崔钰眉心一跳,“殿下,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偷偷摸摸来的算什么来使?”殷承祉冷笑,“他聂荣若是敢光明正大派人来,我自然会好生招待。”
“殿下——”刘群山深吸了一口气,“聂荣既私下派人来,便是不想与我们继续打下……”
“刘将军打了这般多年的仗竟还如此天真吗?”殷承祉讥笑,“这事什么时候轮到他聂荣想不想?”
刘群山一窒。
崔钰虽不怎么满意殷承祉这态度,就算他是燕王也是这样,不过如今他所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刘叔,聂荣是皇帝的狗,不会背叛皇帝的,更何况,他的家人全都在京城,皇帝连皇族宗亲都狠下杀手,若聂荣敢背叛,聂家九族怕是会一个不留!聂荣派人来恐是不安好心。”
刘群山也不是没想到这些更不可能天真地以为聂荣敢背叛皇帝,只是……“殿下,他能不安好心,我们亦能!”
不管是锦东还是西北军,都不扛不住长时间的僵持。
这个局面必须打破!
“我已经派人去了。”殷承祉说道。
刘群山一愣。
“既然他如此想见本王,那本王就亲自派人去将他请来!”殷承祉继续说道。
刘群山双眸不禁瞪大,“殿下有把握?”
“聂荣乃西北军主帅,若是能将他擒下,哪怕是重伤他,于西北军而言都是致命的打击!”崔钰也忙道,先前不是没想过暗杀这事,只是成功的几率不高,双方对战,主帅的安全自然是至关重要的,聂荣又不是傻子,他们若是派兵士过去,怕都是要羊入虎口有去无回了,不过,若是燕王亲自派了人,未必就不能成功。
那位冯夫人必定给了燕王保命的手段。
殷承祉没有回答他们这个问题,而是摊开了作战图,“如今西北军……”自顾自地说起了如今的局面。
崔钰和刘群山也只得放下这事,转到了战事上头了。
聂荣当年能与崔温齐名绝不是无能之辈,哪怕名声有些被吹的太过,但也的确是一个能征善战的将军,暗的也只能当辅助,战场上见真章才是真路。
“五日之内,打开这条通道。”殷承祉在地图上一指,定下了下一步的作战目标,西北军来之前,锦东是自我封锁,而西北军来了之后,便是被封锁了。
宁州边界线不长不短,西北军能够守住的也只是几处要道,聂荣不但是要战场上见真章,也是要封住了锦东对外的通道,尤其是在寒潮开始之后,更是加强了几条要道的兵力,为的便是困死锦东!
皇帝没给他后续的物资保障,但寒潮下被封锁的锦东,也好不到哪里去!
“殿下能弄来物资?”崔钰眼中一亮,对了,当日随着燕王一起回来的木三爷在入了锦东之后便消失了,若是他能弄来物资,那大哥便能松口气了。
殷承祉冷淡地睨了他一眼,“崔将军以后不打仗了可以去当编剧了。”
“什么?”崔钰一愣。
“编故事的人。”殷承祉又道,“想象力够丰富。”
崔钰被狠狠地噎了一下,“殿下,末将并不是在开玩笑!如今各地的避寒所物资都抓襟见肘了,若是再无物资……”
“那是崔总督的事情,崔将军便不要越俎代庖了!”
“你——”
“好了!”殷承祉一点也没给他面子,语气也开始不耐烦了,“下一步作战计划就这么定了,都散了吧!”
崔钰简直恨不得揍他一顿,明明可以好好说话非得不让人好过,他是主子便了不起了?都什么时候了还……算了!他不跟一个疯子计较!“刘叔,走!”
刘群山深深地看了看继续低着头看着作战图的燕王殿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主帅的营帐瞬间安静下来了。
烛火摇曳的,将原本便不明朗的面容映照的更是阴沉。
啪!
啪啪!
灯芯爆裂的声响在极度安静的环境下显得格外的明显,像极了迎接新年到来的爆竹声。
殷承祉抬起头看向那灯芯,阴沉的面容漫上了一抹柔和。
又过年了。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理应在家中陪着她的。
今年也理应如此。
这是自从他们一起过年之后的第一个没有在一起的新年。
他们说好了,以后每一年,都要一起过的。
他开口恳求,而她承诺了。
从那一年开始,不管他在哪里,不管她喜不喜欢,他们都像所有人一样一起吃团圆饭一起守岁,一起听着爆竹声迎接新一年的到来。
她还会给他压岁钱。
一年一封,他存了好几年了。
若是去年他没有……
殷承祉闭上了眼睛,用尽了全力将汹涌而来的悔恨压了下去,狠狠地压着,他不能后悔,不能悲伤,甚至不能动怒,所有不好的情绪都会让他发狂,而他不能发狂,他怎么能发狂?仇没有报,想要守护的人没守护好,想要……
“没关系的。”他睁开眼睛,轻轻地低语,“不过一年而已,不在一起就不在一起,往后还有的是机会呢?”
再说了,他也再也不想收她的压岁钱了。
所以,没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