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秒,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会这么想?”夏油杰若无其事地掩饰了自己短短的失态,“弱者天然就处在易受伤害的地位,强者有责任对他们进行庇护。安心作为被保护的一方难道不会更舒服吗?”

闻言,奈绪微微诧异地看着他,“明明是杰的想法很奇怪吧?”

她走到夏油杰的面前,郑重地说道:“杰所持的观点就是‘正论’吧?以强者的立场看是非常崇高的理想。”

“但是对我这样的弱者而言,有一点傲慢啊。”因为根本没把普通人放在同等的位置,但是即使提出来恐怕一时半会也难以改变对方的想法。不过奈绪她也尊重夏油杰的观点就是了。

“不管怎样,遇到像今天这样的状况,我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这并非出于实力的强弱,而是因为杰也是我的朋友啊。”

沉默了一会,黑发青年打趣道:“我还以为奈绪是把我当哥哥看,现在原来是作为朋友啊。”

他的这中避重就轻却没能让三川奈绪放过他。

“夏油哥哥的理想很大很大,能够保护很多人。”她用胳膊比了一个大大的范围。

“但是我的心很小,”她用双手圈出一个小小的圆,“只能庇护几个人。”

“杰是其中一个。”

夏油杰微微失语,脸上做出的漫不经心的表情也消失了。

随即他弯身将奈绪抱了起来,半开玩笑地说道:“那以后就拜托你了。”

猝不及防身体悬空的奈绪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衣领,把自己的胳膊圈在对方温热的脖颈上。

莫名觉得自己被敷衍了,奈绪觉得有点懵。

第二天,三川家宅。

奈绪直到第二天醒来,才想起,既然一年级的学生在前一天下午还在执行任务,那二年级也不可能放假啊。

于是她旁敲侧击在le上询问了一下家入硝子,果然获得了夏油杰在昨天下午请假的这个信息。

问题是,为啥这位要专门请假带自己出去玩啊?三川奈绪百思不得其解。

想不通就不想了。

她加快脚步准备回屋去上礼仪课,然而却被门口的人撞了个满怀。

奈绪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子,抬头一看,这不就是她那个便宜哥哥三川叶吗?

自从上次他被五条悟他们警告了一顿以后,就再也没来找过她茬。但是现在看他这个气色,却是一副连续通宵一星期没睡的憔悴模样。

即使两人撞了一下,三川叶的目光里也没有丝毫波动。他就仿佛没看到她一样,换了个方向,游魂一样地离开了。

完全一副被任务玩坏了的模样啊。

奈绪拄着下巴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好奇,最近对方到底是接了什么任务,能累成这样。

咒术高层虽然腐朽,但是在祓除咒灵的态度上还算坚决。上次五条悟口中说的“任务中途逃跑导致队友受伤”这件事,估计会给的惩罚很严重。连带他二级咒术师的职称可能都会产生影响。

奈绪回忆起不久前三川叶似乎就在这件事上和家主产生了激烈的争吵。

其实,出生在咒术师世家还挺惨的。继承了家族术式的孩子从小就要和咒灵搏斗,而没继承术式的孩子则要成为辅佐他们的垫脚石。

她的便宜哥哥三川叶既得意于自己拥有咒术师的才能,又嫉妒奈绪能当一个普通人不用和咒灵厮杀。

但是哪有可能好处都让他占了?他只看到现在奈绪生活看似安逸,却看不出她之前经历了多少排挤,还要被三川家主看作可以从五条家交换好处的工具。

奈绪一边按照礼仪老师的规矩,在她的注视下沏茶,一边思考。

说到五条悟,这才没过三个月,三川家主就想通过她,旁敲侧击从五条家换取一些好处。这些悉数都暂时被她糊弄了过去,然而时间一长,恐怕家主要越来越不耐烦了。

现在,她的小号中原初雪在横滨的“羊”也勉强立稳了脚跟,她如果和三川家主决裂,去投奔中原初雪似乎不错。

一绺白色的头发在她发间若隐若现。自从上次立神爱变成鬼以后,连带本体似乎也被动地受到了一点影响。

基本都是正面影响。身体更加轻盈,力量也在变大,虽然还远远达不到立神爱的水平,但是从小的营养不良和身娇体弱几乎都消失了。

之前她能做到在鬼屋里那种复杂情况下帮助到夏油杰,也是因为身体素质远超同龄人。

异变的那绺白发日常被她用其他的黑发遮挡起来——毕竟在家族教育中,染发大概也不是她可以拥有的权利。

梳着规整姬发的女孩葱白的手指放在茶壶的柄上,面前排开着摆放整齐的杯碗,她的动作行云流水,手腕轻挪,冒着热气的茶水就被几乎均等地倾倒了进去。

“请。”女孩微微躬身。

梳着利落盘发的礼仪老师伸手接过,放到鼻子下方轻嗅,随即呷了一口茶水。

“不错,有进步。”她点评道。

三川奈绪露出一个属于淑女的标准矜持微笑,用衣袖轻微遮掩嘴角,眼睛自动变成四分沉静三分大方二分温柔一分娇俏的扇形统计图。

礼仪老师并不知道,她其实正在内心思考晚上用烤箱烤肉还是烤鸡这中问题。

夜半时分。

奈绪从被窝里钻出来,随便扎了扎头发,身上穿着款式宽松的运动服,溜进厨房。

也不知道是谁跟三川家主提出来的,说作为正常的大家族小姐,食量不可以那么大。于是她的晚餐就变成了原来分量的一半,十分悲惨。

不过幸好她还有甜品课,可以自己私藏不限量的甜食——为了方便上这一门课,她的院子还专门开辟了一间厨房。因此,她半夜偷溜进去烤肠也不过分吧。

就在奈绪即将摸进厨房的时候,她突然“闻”到一阵强烈的负面气息。

她微微一愣,这熟悉的麻辣沙琪玛的味道,似乎是来自于她的便宜哥哥啊。

奈绪像猫一样轻巧地起跳,借着旁边矮树的枝杈,悄无声息地趴在了院墙上。

只见三川叶正神色匆匆地穿着一身他日常出任务的装扮,目光阴鸷地环视了一圈,见回廊上没有人,才继续往外走。

这反而吊起了奈绪的好奇心。

三川叶为什么要躲着家族里的人出任务呢?而且负面情绪还这么大。

仗着自己最近身体素质提高了,奈绪跑回屋取了眼镜戴上,从后面远远地缀上行踪鬼祟的三川叶。

她看到三川叶偷偷出了大门以后,瞬间腰背就挺直了,从附近的街道打了一辆车。奈绪凑近了些,刚好听清他的目的地——东京市立医院。

于是她也干脆地拦了一辆出租车,报出同样的地名。

在她的催促下,这辆出租车比三川叶还要早了五分钟到达。她下车以后就在附近不起眼的地方守株待兔。出于谨慎考虑,还躲开了大门口的监控。

即使是在大半夜,东京市立医院依然灯火通明,只是人流量相比白天要变少了。

三川叶径直进入医院大门,奈绪拉上自己外套的兜帽,低头紧随其后。

既然便宜哥哥会来这里,说明这中地方会有咒灵。但是普通人都没被疏散,这样执行任务没问题吗?

而且,看他的情况,应该是单枪匹马就过来了,甚至都没有联系辅助监督。

很快,奈绪的疑问就得到了解答。

只见三川叶一路上了医院顶楼。也许是出过事故,通往顶层的楼梯被用红色的隔离带封锁了,三川叶没管这些,直接拨开它们,用咒具砸开了顶层的铁质大门。

“找到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一双泛着红的眼睛盯着在楼顶边缘孕育着的咒胎。

暗红色的“帐”被他铺开,覆盖了整个大楼顶层的范围。奈绪躲在一个巨大水箱的后面,没有被他发现。

“只要干掉你,我就能重新获得咒术师协会的认可,二级咒术师的证书也不会被回收。”三川叶喃喃自语,神色中染了几分孤注一掷的疯狂。

奈绪听着他的絮叨,觉得不是很能理解他的执着。对于咒术师,如果实力不能跟上级别,那面临的会是失去生命。凭人情关系弄来的二级术师执照,只会让他早点丢掉性命。

她推了推眼镜,注视着那个已经孕育成形的咒胎。而且,这只咒灵看起来可不是二级啊。

——从咒力波动和引起她“食欲”的程度来看,已经达到了准一级的门槛。

而最近精神状态一直很糟糕的三川叶并没有看出这一点,他早就提前查看了任务内容,说是这里有一只二级咒灵,只要他能够单独祓除这只咒灵,就不会再有人会对他二级术师的实力质疑。

三川叶抽出了自己的咒具,对着那只咒灵就是一斧头砍下去。

沉睡的咒灵被惊醒了,它的身上睁开无数密密麻麻的眼睛,全部都盯住了这个胆敢袭击它的人类。

除了视觉冲击外,它的身体开始剧烈舒展,并长出了奇形怪状的爪子。三川叶盯着对方身体上那无数双眼睛看了一秒,就感到一阵眩晕。

显然那是这只咒灵的术式,三川叶急忙后退了几步,想要躲开攻击范围。

然而他对于咒灵实力严重低估,咒灵扭曲的巨手轻易将他抓了起来。

“疼……疼……”那只咒灵呢喃地以一中令人掉san的音色发出嗡嗡低语,同时用力地挤压三川叶被它握在掌中的身体。

三川叶顿时惨叫一声,身体上的剧痛让他原本疯狂的大脑也开始冷却下来,死亡的恐惧使他一瞬间头皮发凉。

奈绪在水箱后偷偷观察,她的身上没有任何咒力,因此只要她不出声,那只咒灵根本不会注意到她。然而三川叶的轻敌和愚蠢的操作让她直皱眉。

是否要救这个便宜哥哥也是一个问题。

虽然这次三川叶的行为比较冲动,但是他也是有备而来。在剧痛中,他从腰间的兜里掏出来一个黑色的圆形物体,放在嘴边扯开了上面的拉环,使劲往咒灵的嘴里投掷。

本来不想用这中普通人的办法,真是丢了咒术师的脸面。

手榴弹巨大的爆炸从咒灵的肚子里闷闷地释放,将那只咒灵从内部炸开,受到重创。

三川叶趁机从那只咒灵的挟制中挣脱,他也被爆炸的余波波及到,脸上沾了血,踉踉跄跄往后退。

然而那只咒灵竟没被炸成碎块,而是整个仿佛被激怒了一样,开始疯狂输出,地面上散落的肉块迅速蠕动。

三川叶面色难看,这只咒灵已经比二级强了太多,他根本打不过,身上骨头断掉的剧痛更是令他难以集中精神。

他有了退意。

然而发了狂的咒灵根本没打算放过他,反扑的强烈咒力狠狠地击打在他身上,令三川叶当即倒飞出去狠狠撞在楼层边缘的栏杆上。

顶层的栏杆发出一声危险的“吱扭”的响声,在变形的情况下,勉强撑住了。

这下三川叶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顺着栏杆缓缓地滑到地上,捂着自己的胸口,呕出来一口血。

难道自己就要被这只咒灵杀死了吗?

退无可退,他的瞳孔里倒映着那只咒灵探过来的锋利爪子。

临死之际,他感觉到了一阵深刻的后悔和怨恨,后悔自己为什么行事冲动,怨恨自己没有足够的天赋。

有谁能来救救他!

恐惧和失血让他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锋利的爪子就要切开自己的头颅。

轻风划过,带起一阵令他有些熟悉的浅淡熏香味。

戴着兜帽的长发小孩轻盈地落在他的身前。

巨大的咒灵在接触到她时,仿佛遇到了天敌,像是被吸附入黑洞一样,徒劳地想要挣扎,却根本抵抗不过。

咒力强烈的波动荡起那孩子掺杂了一绺白的发尾。

有那么一瞬间,三川叶以为是神明听到了自己的祈求。

那只咒灵消失得无影无踪。

“呦,还能动吧?”那人轻快地说道,回过头露出一张三川叶怎么也没想到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