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烤红薯由一块钱涨成现如今的三块五,这一晃,居然七年过去了。
时间是把无情的刀,世界在变,物价在飞涨,人在与时俱进中发生着改变,龙子昕从弱小孤苦无助到现如今的成熟坚强,似乎书页翻过,生活不再对人有所亏欠。
人生低潮期,仿佛早已在无声无息中一步步走远。
拿着烤红薯,她笑了笑,眼里蒸发的不是水雾,而是红薯热气。
龙子昕上午做完检查的时候,那位热情的女医生说中午前,结果会出来。
所以,十二点钟以前,她去了专家门诊,那位女医生还在,似乎在等她的到来。
医生说她这叫功能性子宫出血,简称功血,是指异常的子宫出血,经诊查后未发现全身及生殖器官器质性病变,而是由于神经内分泌系统功能失调所致。表现为月经周期不规律、经量过多、经期延长或不规则出血。
这种情况一般分两种:无排卵型功血和排卵型功血。
而她属于前者,症状是不规则子宫出血,特点是月经周期紊乱,经期长短不一,出血量时多时少,甚至大量出血。有时先有短时间的停经,然后发生子宫出血。有时一开始表现为不规则出血。有时周期尚准,表现为经血量增多、经期延长。
所谓无排卵型功血,就是指没有排卵,没有排卵,自然也就无法怀孕。
龙子昕听着,很平静,长发散落下来时,遮住了她的脸,同时也遮住了她黯淡的眼眸。
此刻,她很想何俊峰,想到他的时候忽然觉得很难过,莫名的就想流泪。
最后,裴医生又说,“您也不要泄气,像您这种情况受孕虽说很难,但经过针对性调理,还是有可能做母亲。”
因为“有可能”三个字眼,龙子昕眼睛热了,潮热的眼神只是一瞬间,快的让龙子昕以为医生说的只是别人。
龙子昕留给裴医生的第一印象就是,她始终都是平静的,没有悲伤和仓惶,素净的脸庞面对她的时候,眼眸中散发出来的光有个很令人伤感的名字,叫:洗尽铅华。
裴医生告诉她这些的时候,何俊峰已经先龙子昕一步知道她的病情,医生不是说“针对性调理,还是有可能做母亲”的吗?
所以还是有希望的,就算无法怀孕,他们不是有甜甜吗?只要她愿意,他们还可以收养。
……
这天中午,因为喝酒导致胃出血的何煜站在医院三楼的窗前,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人人脚步匆匆,只有一人漫步而行。
那个女孩子很年轻,面容白皙,神情偏冷漠,上穿一袭白色上衣,下穿一条深色宽松长裤,那是一套很常见的穿着,可是穿在她身上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侧脸轮廓,仔细看,竟与脑海中的某人重叠在一起。
穿着病号服的何煜抓起一件外套快步朝外奔去,动作可谓一气呵成。
来到他之前看见的地方,却一劳无获。
错觉吗?
龙子昕怎么可能来医院?
临近中午,街上行人不多,有女子迈步前行,走路的时候有些漫不经心,略显瘦削的背影在阳光下犹显孤寂。
兴许觉得阳光刺眼,她一边走,一边抬起手臂,将手指张开,于是五彩斑斓的阳光便从她的指缝间缓缓穿过……
平静的眼神漆黑的仿佛一片深渊,又像是压抑在冰层底下的万年岩浆。
手机铃声响了,是何俊峰打来的电话,“小昕,中午一起吃饭?”
闻言,龙子昕一颗心忽然间很疼,有雾气在眼睛里浅浅浮动着,“抱歉,我在外面。”为什么要说“抱歉”呢?她也不知道,只知道自己想说,便说了。
沉默了几秒,电话里传出他的声音,“你在哪儿,我来接你?”声线柔和,仿佛近在耳畔。
按照时间推算,何俊峰知道她走出医院不久,却故意这样问她。
“不用。”龙子昕微笑扬起的瞬间,眼睛竟是酸涩一片,似有眼泪即将滑落闻言,已经是尽力克制情绪了,但她还是能够感觉喉间哽塞。
何俊峰端起桌上的水杯,乌黑的眸子仿佛浸在了茶水里,“那好吧,注意安全。”带笑的声音里,藏储好所有的情绪和忧虑。
……
这天下午,韩淑珍走进何氏总裁办公室,龚树已经拿着文件,有条不紊跟在她身后,报告着当天行程,“下午三半点,新产品展示会需要您出席;下午五点,公司会议;晚上七点您和公司高层将会有一个饭局。”
何煜住院,她不得不到公司坐镇掌事,这么做,一来何氏不能无主,二来也是让何耀华、梅红和何承光看看,何氏没有她韩淑珍,还真不行。
韩淑珍打开电脑,将一份文件递给龚树,“调查一下鑫泰基金。”
龚树没有多问,接过文件,随手翻阅了几页,近几天,很多散户手中持有的何氏股票被鑫泰基金慢慢买入,造成鑫泰基金手中持有大量股票,股价走势已有被鑫泰和另外几家投资银行操控的趋势。
此次“货源归边”很有可能会导致何氏股价再次暴跌。
龚树收起资料,面对有人恶意收集何氏股票,并没有很惊讶,抬眸看向韩董事长,见她脸色不太好,刚刚才送过来的咖啡,转眼间就被她喝完了。
“让秘书再端杯咖啡过来。”韩淑珍声音都是哑的。
……
同样也是这天下午,何俊峰召见分公司高层和自然风景区开发项目部负责人,一起探讨自然风景区的开发案。
递交上来的自然风景区开发策划案,何俊峰已经一一过目,他想听听负责人和策划人的各抒己见。
偌大的会议室里,大小领导全都齐聚在列,何俊峰半靠在主座椅上,漫不经心把玩着打火机,火光闪烁,每次亮起,众人一颗心提起来,每次熄灭,众人一颗心沉沉坠落。
何俊峰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打开了打火机,李一航已有眼色的拿起一旁烟盒,抽出一支烟递给他,何俊峰接过,叼在嘴角,微微倾身,眯着眼点上火,吸了两口之后,随手把打火机“啪嗒”一声扔在了桌面上,众人心里一阵瑟缩,再看何俊峰,他已靠着椅背,扫视众人一圈后,终于淡淡开口,“开始吧。”
最先发言的是自然风景区开发负责人李总,“市场最有效率,是指完全竞争的市场,它没有准入门槛、没有价格操纵、生产者不能获得超额利润、消费者剩余最大化。一般情况下,这无疑是正确的。去过丽江的人都知道,丽江古城早已不古,那些看似古朴的灰瓦飞檐之下,经营的是酒吧、服装以及各种特产超市,店面不大,但数量奇多,且专业水平很高,游人往来如织,相当兴旺,而这一切都得益于完全竞争的市场氛围。但是离丽江不远的云南大理,同样是旅游名城,同样以个体经济为主的自由竞争的经营模式,但效果却差强人意。巴掌大的小村落,处处都在盖新房,无序的随意建筑,让双廊变成了一个大工厂,毫无限制的私人地产开发,加上公共设施不足,使得旅游人流、车流混作一团,扬起的烟尘和吵闹的生意吆喝,完全对不上浪漫大理的节奏。我之所以说这么多,无非是要说,江州市自然风景区的开发要寻找一种适合本市的特点。”
“一般来说,自然风景区从功能上可划分为观光型风景区和度假型风景区两大主要类型。由于客观历史条件的限制,度假旅游对于中国人来说才刚起步,观光旅游占据了我国旅游业的主导地位,致使以往差不多所有的自然风景区都被当作观光型风景区加以定位和开发。许多旅游者至今仍对度假旅游存在着误解,认为它是有钱人的高档享受。度假旅游相对于观光旅游来说,尽管属于更高一级的行为层次,但在旅游者占据了较多的闲暇时间和可自由支配的经济收入后,它就成了大众消费形式。”
“江州市自然风景区不是风景名胜区,也没有奇特景观,它距离市区三十五公里,最高处海拔1380米,冬暖夏凉,自然生态保存良好,负离子含量高(约10万个/cm3),是一个天然的大氧吧。即使在炎炎夏日,气温也在摄氏25度左右,实为消夏避暑的好地方,同时,该区森林密布,林内古树名木众多、藤本、寄生、腐生植物及一些热带亚热带林木遍布各处,遮天蔽日,空气清新、湿润。行走于林中小道,被一片”绿“给包裹着,清爽宜人,为你荡涤心尘,洗脱尘嚣,足以让久处都市的你留恋其中,有种沐浴过后的清新感。若说观光旅游的话,江州市自然风景区实在不是最佳去处,但若是开发成度假旅游效果就不一样了。”
“中国的旅游业发展正步入产品的转型期,开始由传统的观光逐渐转为休闲旅游,休闲旅游已呈现出国内化、家庭化、大众化、多元化、郊区化和高品位化发展态势。”
“而且我对江州市近几年外出度假的人群做了一个初步调查,每年都呈上升趋势,所以,我建议把江州市自然风景的开发模式定为以度假旅游为主,观光旅游为辅这样的经营理念。”
李总说完之后,会议室有片刻沉默,李总眼光在何俊峰身上打转,他越看越糊涂,因为何俊峰自始至终垂眸看着办公桌上的某一处,似乎根本没有听他说话,现在他说完了,何俊峰依然如故,如果不是他手中燃着的香烟,还以为他正闭目养神呢!
李一航跟随何俊峰多年,早已看出老板今天的频频走神,此刻又是心不在焉,见会议室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这里,他便小声提醒何俊峰,“峰哥,继续吗?”
何俊峰似是没听见,李一航又叫了一声,他这才从怔忡里回过神来,抬手捻灭快要燃尽的香烟,“继续!”随手拿起桌面上的钢笔。
钢笔由18K白金制成,笔身上隐带金色花纹,办公室里的一个内行人看见这只钢笔,眼睛不由瞪大,这只镶钻钢笔虽说简单大气,钻石处理上很低调,不太张扬,但折合人民币,少说也有几十万。
“何总。”这次说话的是一位策划人,“虽然受全国的大势所趋,江州市的房地产不景气,但江州市富人区的别墅却很抢手,我考察了一下整个江州市的别墅区,只有几栋待售,所以我觉得自然风景区离市区不是很远,我们应该在风景区建一个依山傍水的别墅群,这样收益快回报也快。”
“既然是自然风景区,我觉得还是保持原有的自然风光,以开发观光旅游为主。”
“现在不仅市区地皮贵的让人咋舌,市郊的地皮价格也是蒸蒸而上,如果在自然风景区建立一个价廉物美环境更美的别墅群,应该可以达到一个意想不到的效果……”
“碰!”的一声,这人话还没说完,何俊峰皱了眉,“啪嗒”一声把笔丢在桌面上。
“应该可以达到一个意料不到的效果?”某人脸色沉了,他用那双威迫力十足的眼眸扫视着众人,那目光是有重量的,像是一块巨石压顶,最为害怕的就要数刚刚说话之人,“如果不应该的话,你来拆除别墅群,然后还原风景区的原貌?”
会议室寂静的可怕,此时有人开始冒汗,有人低着头,没有人敢吭声多说一个字。
何俊峰站起身,双手插腰,在会议室里踱着步,他笑着,似是讽刺,“你们是想让我何俊峰成为江州市的千古罪人?”
自然风景区若是被破坏,或者开发不当,何俊峰就会被江州市的市民所不齿。背后被人骂,他倒不在乎,因为他的成功已是很多人的心酸史和血泪史,这一步步走过来,背后骂他的人还真不少,要他命的也大有人在。但江州市自然风景区的开发不同,那是关乎子孙后代,关乎生态环境的大事,他不能为了经济利益而放弃环境利益。
李一航在一旁目睹老板表情,再听他的语气,已知老板动了气。果然,何俊峰坐下来,签署文件时,下笔力道是极重的,甚至把文件页面毛边也勾了出来。
会议室的所有人都没敢吭声,室内一时只有何俊峰翻阅文件的纸页声和落笔签字声。
李一航的手机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若是往常必定不会当着何俊峰的面随便接电话,但那通电话是龙子昕打来的,她的电话,能不接吗?
他听了几秒,手机移开耳边,递给何俊峰时,低声说道,“龙小姐的电话。”
“……”何俊峰片刻恍惚,回过神,还是难以相信,“谁?”
“龙小姐。”李一航重复道。
“她说什么?”何俊峰伸手,却害怕拿手机,忽然听到是龙子昕打来的电话,何俊峰心神大乱,他有一百个,一千个理由担心她会离他而去。
李一航第一次见到何俊峰这般无措,将手机递给何俊峰时,抬手,示意会议室的众人离开,跟随何俊峰太多年,聪明的他自然知道龙子昕的电话不管是好或坏,想必何俊峰都没有心情探讨自然风景区的开发案。
一声“小昕”唤出来,却没让她听出一丝一毫的疲惫和惶恐不安。
“我以为你在休息。”龙子昕回到盘龙云海,在家没有看见何俊峰,想要打电话给他,又担心他在睡觉,打扰到他,所以才把电话打给李一航。
李一航看到老板蹙起的眉,稳了情绪,这才重新找回平和的声音,“我在开会,讨论自然风景区的开发案。”
“我打扰到你了?”
“没有,已经结束了。”急切的说完,马上又问,“你在哪儿?”一颗心早已吊起。
“我在家,怎么了?”她明明听起来很平静,但执电话的手抖得很厉害。
无排卵型功血几个字,堪比剜骨碎心。
“在家?”何俊峰很意外,他以为她今天即便是回家,也会一个人在外面游荡到很晚。
何俊峰的意外,龙子昕听出来了,她咬了唇,一时说不出话来,轻声问他,“俊峰,你怎么了?”
“……”何俊峰苦涩一笑,真正的原因,怎么会告诉她?只能撒谎了,“以为你会和我一起下班,没想到你一个先回家了!”
电话里很静,除了彼此呼吸声,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这样的寂静,只会让人觉得紧张,似是龙子昕正在酝酿着什么话。
果然,她说,“对不起。”
何俊峰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知道她所说的“对不起”是因为她无法怀孕!
可她不知道这三个字看似平常,但对于他来说,犹如最沉重的巨石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
又是短暂沉默,何俊峰说,“小昕,我马上回家。”
说完,不等龙子昕有任何言语,挂断电话,扔在桌上,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李一航见了,连忙拿起属于自己的手机,取下何俊峰的外套,跟了上去。